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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37)

    重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好在在梦里时间的流逝也不同。我们在这儿待上十天半月,在现实中可能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倒是不用担心赶不上十天后那场大劫。就算再倒霉找不到它的化身,到了第二天晚上松明子也会来叫醒槐树,把我们弄出去。
    祝鹤澜说完,便站起身来,对重六伸出手,走吧,这儿可能不太安全。
    重六抓着掌柜的手站起来,已经不想去琢磨掌柜口中的不安全可能指的是什么。
    两人在布满爬虫的大地和长满肿瘤的树林中跋涉,一走便是两个时辰。重六双腿仿佛灌了铅,衣服被汗水浸透了,湿哒哒黏在身上。
    掌柜仍然在仔细观察每一棵树。
    东家这所有树看起来都差不多啊?重六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您平时得多培养一下它的想象力,没事给它读读戏文念念诗什么的
    掌柜回头白了他一眼,懒懒答道,行,这活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重六刚想告饶,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嗡鸣声。
    他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些缓慢扭摆的枝条和颤动的瘤状物的间隙中,有一条极细极高的影子,悄然从一棵树后探出来,仿佛是一个害羞的少女的姿势。
    但是它足有槐安客栈的北楼那么高。
    不仅仅是高而已,它虽然具备一定程度上的类人外形,但比例却全然错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残忍强横地拉长四五倍,中间皮肤片片断裂,宛如脱水干裂的土地,露出鲜红的筋肉。它的头颅也严重挤压变形,肉融化成了一团,把五官都湮灭了,只有几颗十分随意地杵在肉里的尖锐牙齿,还有半颗从肉缝里挤出的眼珠子。
    额东家?重六向后退到掌柜身边,用手肘戳了戳东家的背,那是什么啊
    祝鹤澜转过身的同时,在他们周围其他的树口,也探出了同样巨大的、细长的、扭曲畸形的黑影,一个接着一个,都是同样的害羞般的姿势从树后探出头来,甚至有些滑稽。
    但也十分诡异。
    它们保持着盯着管重六和祝鹤澜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几乎像是树的影子。
    而掌柜一看,脸色便微微变了,暗骂一声,这儿怎么会招来这种东西!
    重六听到了,心也跟着瞬间拔凉。
    掌柜低声说,这是魇,以梦为食。如果在梦里被它们抓住吃掉,你就真的死了
    所以会有人死在自己的梦里,再也没有醒来。祝鹤澜省略了这后半句解释。
    重六听到这则好消息的瞬间,直想以头抢地。
    那咱们是不是跑一下?
    掌柜安静了片刻,环顾四周,同时蹲下身在地上摸了摸。祝鹤澜在心中合计了一下,便说道,一会儿,我数一二三,我们就跑。你紧跟着我,不要回头看。
    好重六看到最先出现的那个魇,身上皲裂的肉忽然开始产生波纹般的震荡。与此同时,之前听到的那种尖锐的、仿佛在头脑深处共振的嗡鸣,也从它身上响起。
    一
    其它的魇身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波纹震动,那嗡鸣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令耳朵深处产生痛感。
    二
    它们同时从树后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几步,向着他们两人逼近。一些黑乎乎的发霉流水的肉一样湿黏的东西从它们身上噼里啪啦掉下来。凡是地面上被这黑色黏块碰到的蠕虫,都在瞬间开始冒出嘶嘶烟气,身体里涌出大量的绿色粘液,原本臌胀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三!
    话音还没落地,掌柜便抓着重六的手,向着黑森林中某个魇的数量最少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48章 黄衣记(4)
    重六被掌柜拽着,踉跄在地面上突起的蠕虫和足以令脚整只陷进去的肿泡间狂奔,路线曲折诡仄显然是在抄近路。他的鞋子已经被粘液浸透了,跑起来直打滑,最后一只鞋干脆从脚上滑了下去。他只得光着脚继续跑,忍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的疼痛,毕竟他们谁也不敢停下。
    重六没有回头看,但是他知道那些高而细长的黑影在追着他们。它们那样高大,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重六之所以知道它们仍旧跟在身后,是因为一种微妙的震动感。
    那震动从空气里延续过来,如静电一般轻蛰着他的皮肤,令他身上的汗毛跟着鸡皮疙瘩一起竖了起来。
    魇和狗给他的感觉非常不一样。若说狗给人纯粹的、暴力的恐怖感,魇便是给人一种吊诡的、带着恶意的未知感。你不知道若它们抓住你会对你做些什么,但你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像一个人干脆利落地用刀子把你开肠破肚,而另一个,更喜欢一片一片拔掉你的指甲,再一颗一颗拔下你的牙齿。
    忽然,祝鹤澜和重六脚下一软,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便陷了下去。他们正好踩在一片看起来像是坚实地面的薄膜上,薄膜破裂后,他们便掉进一片狭窄的、粘腻的肉质和木质结合的树根形成的空囊。
    掌柜立刻捂住重六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出声,憋住气。
    重六赶紧停住了自己的呼吸。
    头顶有簌簌的黑影飞掠而过,那种诡异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却在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重六已经憋得脸颊通红快要翻白眼了,掌柜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口呼出气来。重六的手摸到那不知是肉还是木头的树根上,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口浓痰,恶心得赶紧甩了甩手。
    掌柜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猫着腰站起来,凑近那层薄膜听了听。
    静悄悄的,没有震动的声音。
    走了吗?重六用口型问。
    掌柜蹲下来,轻声说,可能还在附近,我们最好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再出去。
    重六忙不迭点头,隔了一会儿,悚然道,那它们要是把槐树的化身给吃了怎么办?
    槐树虽然还是树苗,但也不是什么魇能消化的动的东西,它们吃不掉它,但也会对它造成伤害。而且魇的数量比我想象中多,我不确定它们是怎么入侵槐树的梦的。
    重六急道,那这些东西,有办法赶出去吗?
    魇最怕的是做梦的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要梦主知道自己在做梦,就可以对梦有更强的控制,魇往往就会被梦主消灭。
    所以还是得找到你家槐树的化身?
    怎么能说是我家的呢?掌柜对他摇摇手指,现在它认识了你,还把你当成了我的祝,连意识都传给你了,难道你以后不管人家了吗?
    重六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它认识我了?
    我给你手上画的符号是用我的血写的,它便会认为,你是我的延伸。掌柜笑道。
    掌柜的延伸
    听着好奇怪啊
    重六怪不好意思的,低声说,这好好的怎么就被棵树认成了干爹?
    掌柜哈哈低笑几声,你怎么知道是干爹不是小娘?东家你又没媳妇,好歹我也得是个正房吧?重六也豁出去了,学着石榴街上的姑娘们故作一副娇嗔之态。
    掌柜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意识到可能笑声的震动会引来魇,于是赶紧捂住嘴。
    他好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爽朗了。
    祝鹤澜收敛了笑意,静静看着对面也跟着傻笑的重六,轻声问了句,六儿,你之前干嘛不跑?
    东家你怎么又提这事啊?我这不都道歉了吗?重六以为东家要骂他,赶紧告饶。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不怕吗?祝鹤澜的眼中真切地出现了困惑之色。
    怕啊,怎么不怕。重六耸耸肩膀,就是觉得不落忍。我知道槐树是你养大的,但是这些带秽的东西,谁说得准啊万一它把你吃了怎么办?
    我不过是你的东家,你也不过是我的跑堂。就算我被吃了,你也没有义务来拼了命救我啊?祝掌柜仍旧不明白。
    重六愣了一下,抓了抓头,好像有点局促。
    掌柜说得有道理。
    但是
    我也说不准为什么,反正当时就那么做了。要是再来一遍,保不准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重六轻描淡写地说,那种时候,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啊。
    掌柜凝望着他,眼神似多了许多温柔。
    真诚的、没有目的的温柔。
    你真不像是百晓门里出来的。掌柜评论道。
    重六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就在此时,忽然四周开始剧烈震颤,重六要紧紧抓住树根身体才不至于被颠荡得飞起来。祝鹤澜稳住自己的身体,看到周围的树根开始燥乱地蠕动,如无数缠结在一起的巨蟒,渐渐向着中间挤压过来。
    六儿!我们得出去!
    他首先将手从薄膜中伸出去,摸索着抓住外面的一条树根。重六也跌撞地跟过来,两人相互拉拽着,狼狈非常地向外爬。
    整片大地都在蠕动着,所有的树根、蠕虫都在扭动着,树也跟着颠簸起伏,俨然狂魔乱舞的疯狂画面。重六恍惚感觉自己正被卡在某个巨怪身上随着动作扭曲变形的皱纹中,又如在咆哮怒海章随着浪涛颠簸的小船。
    而天空中,出现了古怪而令人战栗的奇景。
    那些黑色的巨大肉质团块内部开始散发出血一般的红光,有细细密密的丝状物从那皲裂的沟壑间不断延长下来。当它们渐渐接近地面,重六才看清那些丝的全貌。
    那并不是丝,只不过是因为距离遥远才仿佛是丝。它们是无数足有百年古树的躯干那么粗的、面貌可憎的黑色触手。半透明的污浊表皮下,数以万计肿泡般的眼睛迅速出现又消失。仿佛随意分散生长的裂口翕动开合,露出如葵花形态生长的布满倒刺的牙齿,触须般成簇舌头长长地探出来,甩出足以腐蚀任何金属的剧毒酸液。
    那无数可怕的黑色触手从天而降,仿佛是倒扣过来的黑暗森林,渐渐与地面上的畸形三林并合。就在它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些混乱的念头,开始搅动在重六的头脑中。
    腐败的土地、分解的尸体、拥挤的蛆虫、恶臭的粘液、五彩斑斓的肿泡、充斥着整个黑暗天空的神
    明明是恐怖的、肮脏的、畸形的东西,却莫名地令他产生了向往。就好像在那些最扭曲的、超出人认知的恐怖之后,有着什么原始而美丽的东西,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让他想要伸出手,去迎接那些触手,去迎接它们尖锐的利齿和瞬间就会将他的皮肤烧裂、露出筋脉血肉的毒液,被它吞噬、消化,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六儿!掌柜的声音骤然将他从那种诡异的恍惚状态中拉了出来。重六悚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向着一条逼近的触手伸出手去,而掌柜正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拉。
    他们不得已,再次缩回薄膜之下。原本可以容纳三人左右的空间变得比刚才拥挤得多。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紧紧地贴在一起。重六甚至能透过掌柜胸前的重重布料,听到那炙热胸腔中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他还从来没有距离哪个人这么近过
    重六的心跳速度也开始提升,不知是不是错觉,掌柜的心跳速度好像也变快了。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重六的额头几乎是抵在掌柜的肩头,勉强才能向后抬一抬脖子。
    掌柜的用力推开一条横在他头边的根系,低声道,这是槐树梦里他刚刚出生时的景象。天上的是它的母亲。
    槐树的亲妈怎么是云彩呢?!重六简直无法理解。
    那不是云彩她只是太大了,我们看不见她的全貌。而且这还只是槐树梦里她的样子,大概是有些扭曲错乱的。真实的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掌柜苦笑道,要是知道了,我也没机会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
    没有任何见到她真面目的人能活着留下任何关于她的记录。他们要么消失了,要么疯了。
    重六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多么恐怖的真面目。
    即使只是梦里的化身,但在槐树对梦的控制不强的情况下,我们是有可能被吞噬的。看来必须再在这里躲一会儿。掌柜语带歉意。
    重六被挤得难受,所有残余的空气都闷热地糊在皮肤上。他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听到掌柜闷哼一声。
    你踩到我的脚了。
    啊!对不起!
    重六不敢再动。此时他仿佛是和掌柜面对面拥抱着,被包裹在一层蠕动的根系织成的茧囊里。
    掌柜也一样被热得大汗淋漓的,但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气味,却依旧可以透过周围树根上附着的粘液散发出来的酸腥味道,给重六的鼻子注入一点舒适的微风
    听着掌柜的心跳,感觉着掌柜的怀抱,重六脸颊开始发热,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掌柜忽然轻声说了句,你心跳好快啊。
    重六清了清喉咙,转移话题,刚才那些触手,会不会把魇吃掉?
    说不准。或许这是槐树感觉到自己的梦境有外来者入侵后的本能反应,母神便是它的防卫。但是如果魇藏匿的很好,要彻底清除干净也很难。
    母神?天上那个不会就是你说过的什么万物母神吧?
    是的。
    重六愣了愣,咯咯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王母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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