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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25)

    结果在石家危难之际他们不但没有帮忙,还都分了一杯羹。纵使他们买地买的名正言顺,到底是觉得有些亏心的。
    人越是亏心,就越不愿意去寻求和解,就越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愧。
    而他们越是逃避,越想显得自己问心无愧,怨气就会越深重。
    此时掌柜进了包厢,和上次见九鸾仙子一般,准备了两份字据,另外一只手便拿着那装着黄铜筷子的木盒。
    重六和丁不穷都站了起来。
    掌柜将字据放到桌上,慢悠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和柔地吩咐道,六儿,你过来把字据念一下。
    想是丁不穷不识字,所以才让重六将所有条款读出来。
    掌柜的条款写的很是周密,详细地讲了每天要用那双黄铜筷子吃一顿饭,就连饭量多少也有规定,甚至给出了非常具体的例子。吃的东西必须咽下去,如果呕吐了还要补上相应的量。
    这也太严格了吧!一点作弊的机会也不给?重六一边用报菜名的语气没得感情地读着一边在心里瞠目结舌。
    掌柜在一旁施施然喝茶,似笑非笑。
    这双筷子必须要使用十年以上,一日都不可间断。但只要丁不穷能保证这一点,他的地将不论旱涝不论庄稼的种类年年丰收。
    可一旦断了一日,或是某一日吃下的饭菜的量不够,契约即宣告作废,后果难以预测。
    丁不穷难以置信地看着掌柜将装着筷子的木盒打开,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双做工十分精细的筷子,粗细长短都十分顺手,筷子头上有极细的雕琢纹路,但是却看不出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更像是一团随意乱画上去的线条。
    丁不穷看着那筷子,就用它吃饭,就能年年丰收?
    掌柜礼貌地微笑着点头,不错。每天一顿饭即可,但分量要充足,按照我在契约上写的那样。如果有什么问题或不清楚的地方,请尽管问。如果没问题的话,我需要你割破手指,在两张契约上都按上手印。
    丁不穷露出带着一丝怀疑但更多的是难以按捺的激动的表情,显然他认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他直接将拇指放到嘴里,横下心用虎牙种种咬破了皮,然后在两份契约书上分别按下淡红色的指印。
    契约成了。
    掌柜拿回一份,揣回袖子里,另外这份你拿走,若是出了问题或是纰漏,可以带着它们来找我。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要是真的能让我们年年丰收,您就是活菩萨啊!!!丁不穷放下了那一两银子和一坛子土,欢天喜地地走了。重六把人送出了门,回头却见掌柜靠在柜台边,视线往这边飘,却没有停驻在他的身上。东家,国师过一阵是不是也要来取东西?重六想起被他一起带回来的黄铜盆。
    也不知道国师的梦里那些触手距离他还有多远
    国师的契约我已经让松明子给他送去了,多半他只会派个人来将东西取走,便不会自己出面了。掌柜说完,幽幽叹了声,却不知道,是国师的人先到,还是徐寒柯先到。
    蓦然听到那宪司的名字,重六悚然一惊。
    这小一个月来,他几乎已经要将那个人忘记了。
    祝掌柜对重六招了招手,六儿,你过来。
    重六忙过去,心头愈发不安,东家,那咱们是不是得做点准备?他这回肯定是来势汹汹啊!
    当今皇帝野心不小,被他一手提拔上去的徐寒柯自然也是一样。只可惜他们还是不明白,秽这种东西不是人能轻易控制得了的。掌柜语气平静,似乎面对着天家威胁也司空见惯。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钥匙,递给重六,这东西,你帮我拿着。小心收好。
    重六接过那普普通通的钥匙,却看不出门道,东家,这是哪儿的钥匙啊。
    你先帮我收着。掌柜简单地说,似乎不打算多解释。
    重六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他的眼睛在暗淡的灯光里浸满了忧虑,东家,你是怕徐寒柯会把你带走,会搜你的房间?你不想让这把钥匙落到他手里?
    掌柜望着他,轻轻笑了。他微微偏着头,好像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看着重六,你前三个月总是装出一副老实憨直的样子,现在怎么不装了东家那种被暗暗看穿的感觉又回来了,重六额头冒汗。
    好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徐寒柯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专心做好你的事便可以了。其他的,我自会想办法解决。
    掌柜本是笃定的语气,但是重六能看到他面容间凝结的疲惫,眼下浓重的青紫。忽然就,有那么一点不落忍。
    确实,这件事他可以高高挂起,就如同以往一样。
    但徐寒柯是他救下的,现在这个人却惹来了这么大麻烦是他对不住东家和客栈里的其他人。
    重六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应下了掌柜的叮嘱。心里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他得想个法子,疏通这场局才是。
    第32章 黄铜筷子(12)
    下过一场淅沥小雨,云便被一阵倏忽而至的风吹开了。透亮的阳光不似晴天那般毒辣,轻柔地晒在潮湿的青砖墨瓦上,令人的眼睛心窍都跟着敞亮了不少。
    重六搬了把板凳坐在槐树下,面前摆着两大箩筐已经煮过的豆角,一根一根拿起来用小刀从中间剖开,方便一会儿挪到后院去晒干。他一边专心做着枯燥单一的工作,一边漫不经心地哼着小曲,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祝掌柜揣着袖子,站在东楼廊下,静静地看着那颗槐树,和树下的人。
    槐树今年的叶子比去年发得更胜,叶片青碧,透着健康水灵的光,枝干雄壮,但枝条的走向却舒展而柔美,光是这样看着,没人会知道这棵葳蕤明媚的古槐树底下埋着什么。
    而树下那个人,何尝不是如此。
    重六抱着包袱,低眉顺眼地跟着牙人来槐安客栈的第一天,祝鹤澜就有种异样的直觉。
    在他客栈里工作的人,都是被秽牵引来的。就算是与他客栈没有半点联系的普通人身上尚且会带着一星半点不大碍事的秽气。
    但是这个管重六的身上,一丝秽气也看不到。
    凡事过尽,必有蹊跷。
    管重六没有隐藏自己读书识字的本事,身世交代得也详细,甚至有些平平无奇。皋涂山一户没落的腐书网,家田变卖殆尽,家里六个兄弟姊妹,两位姐姐嫁了人,大哥屡试不中,二哥身体羸弱,五哥在当地书院里当先生教书。重六则选择自己出来讨饭吃,减轻家中负担。
    他口中那个在青冥观学方术的亲戚也确有其人,只是祝鹤澜知道那人并非重六真正的亲戚。
    想在天梁城讨活干的人不少,但活计就那么多。本地有人脉有背景的人就总比独在异乡的人知根知底,更有优势。所以就有人花上一点点钱,临时找个当地人来当他们的亲戚,再托牙人介绍,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找到个像样的活计。
    但祝鹤澜还是收下了重六,因为他觉得有趣。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死乞白赖要进他这间阴风阵阵的老旧客栈。
    三个月的时间,他暗暗观察重六。看着他熟练而尽职地履行着跑堂所有的职责,看着他不知疲倦地挂着那副可亲市侩的笑脸在堂子里吆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到处踅摸,看着他轻轻松松地在一个月之内就收集齐了天梁城本地生长的人也不一定知道的讯息。
    重六对于一切信息,一切秘密,有种被细密掩饰的、一往无前的执着。而这样的人,在祝鹤澜漫长的人生中见过寥寥几个。
    这是一种有目的的、近乎于偏执的执着。
    他猜到这就是管重六来槐安客栈的原因。他是来收集秘密的。
    而槐安客栈,恐怕是世界上秘密最多的地方之一。
    管重六似乎并不十分想要隐藏自己,尤其是这一个月来,他甚至是在有意无意地故意露出些马脚来勾起祝鹤澜的兴趣。甚至于有时候,祝鹤澜会觉得虽然表面上是他时时逗弄管重六,但实际上,是管重六在不动声色地牵引着他似的。
    因为管重六知道,在这漫长而无聊的人生中,那些小小的难以归类的异常,最是令人起兴。
    掌柜红润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丝玩味在幽深的眼瞳里悄然酝酿。
    而另一边的管重六停顿了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看头顶浓密的绿色穹顶。这几日来,这槐树好像比以往更加鲜活?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区别,只有经常看见这颗槐树的人才能察觉到这种细若毫厘的变化。从前的槐树也十分蔚然壮观,但和现在比起来,还是稍微暗淡了些。
    掌柜到底是怎么给这颗槐树浇水的?
    东家!东家!朱乙忽然急招火燎地从大堂跑来,对着掌柜大喊,沈家的喜珠来了,说是出事了!
    重六立马站了起来,回头才发现掌柜正往这边过来。他忙擦擦手上的扁豆汁,跟在掌柜身后进了大堂。
    此时正是早饭点,大堂里有几个正在用餐的客人,此时都被那头发蓬乱冲进来就险些晕倒的小娘子吓了个够呛,团团围成一圈。
    重六立马上前分开人群,都散开吧散开吧!没什么好看的啊!
    客人如鸟兽般被重六轰走,掌柜便看见喜珠脸色惨白,发髻散乱,靠坐在柜台旁边嘤嘤地哭着。一见到掌柜,她立刻说,祝先生!您快想想办法他们说我们大奶奶行巫蛊之术祸害沈家,要用家法惩治她!
    掌柜蹲下身,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之前您给我们大奶奶看过病之后,头两天她疼得不行,肚子一直在动最后一天肚子是瘪下去了,可是她总说想吐最后就吐出了好些烂肉一样的东西喜珠低声说着,大概是怕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间或夹杂着抽噎,原本想着吐干净就好了,可是东屋那位不知道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突然就冲进来,说我们大奶奶害了他的儿子,还看见了大奶奶吐出来的那些东西!
    重六忙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把大奶奶关进柴房了,我是逃出来的。他们说要找方士来给大奶奶驱邪去秽,可是可是我听到东屋在合计着,要请个他们认识的方士来
    那齐氏觊觎我们家奶奶的正室位子很久了,谁知道他们会对大奶奶做些什么呢!求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重六一听,也觉得来气。偏房齐氏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给人条活路?
    掌柜停了,也不着慌,小舜,备车。六儿,你跟我去一趟沈家。
    一路上掌柜都没多说什么,到了沈府近前,小舜本想把车赶去后门,却没想到祝掌柜吩咐道,不必了,就停在正门。
    重六不知道掌柜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自古以来豪门大户的正门都是留给官老爷走的,他们能让进吗?
    六儿,一会儿进去找到严绿织,你就负责带着她牢牢跟在我身后,不要让她瞎跑。
    好。可是重六来不及多问,便觉得在顷刻间,掌柜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的背脊挺直,水红鹤氅随着步伐款摆,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威慑从他冷利的眼神中射出。他抬起手,按在紧闭的大门上,甚至没有扣门。然后那两扇朱漆大门,忽然就散了架,应声而倒。
    门后的几名家丁都吓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尘土飞扬中掌柜迈步就进了沈家一进院子,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家丁说,严绿织在哪?
    重六万万没想到,掌柜的计策竟然就是光天化日强闯抢人?
    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惹了这么一个有些官商背景的大户,往后岂不是后患无穷?!
    很快,一众家丁就全都手持棍棒围了上来,一副要打人的架势。可是他们盯着掌柜,竟似乎全都不敢上前。
    重六额头冒汗。这要是动起手来,他帮不上忙啊!
    何人闹事!
    此时一名穿着藏蓝色云锦圆领袍,身形高大挺拔,甚至可以用器宇轩昂来形容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现身了。看打扮,八成便是那严绿织的相公,沈家现在的家主沈钰轩。
    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观容貌也是正气凛然,不像是重六想象中的负心汉形象啊
    谁知,那原本来势汹汹的沈钰轩看到了掌柜,脚步飒然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竟有些惊恐之色。
    咦?有内情?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掌柜冷冷地盯着他,轻笑一声,沈老板,你我已经十年未见了吧?
    刹那间重六就明白了
    这沈钰轩以前也是请掌柜当牙人拉拢过买卖的
    这么重要的信息,掌柜怎么不早说!之前也不必那么偷偷摸摸的了啊?
    沈钰轩脸上原本健康的血色瞬间褪尽,你你想怎样?
    掌柜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意开口,但事态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非常行事了,尊夫人严氏,是我的客人。她违背契约,我要来找她讨个说法。
    这个消息似乎令沈钰轩极为震惊,绿织找过你?为什么?她求了什么!
    这是我和尊夫人的事。沈老板,你知道我的规矩。契约大于天,若是被破坏了我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掌柜顿了顿,眼神向着四周瞥了一圈,所以,现在就请尊夫人随我走一趟吧。
    不行!她是我沈家的人!你没有权力带走她!沈钰轩彻底失了冷静,大喊道,把他给我打出去!
    棍棒都被举了起来,随时都要挥到掌柜头上。可掌柜竟然还不急不慌的,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重六急了,忙冲到掌柜前面挡住,举起双手道,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啊!沈老板,凡事都好商量,何必动手呢!就算您火气大压不住,但您想想您年前奉命从西域运回来的那些佛骨香,真的进皇宫了吗想一想,这心就凉下来了是不是。
    他这话一出,沈钰轩更加慌张,猛然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住。
    他死死盯着重六,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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