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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18)

    不仅仅是我,整个水梨坡买了石家田地的,全都是这样。我们也请了方士来看,却全都说看不到鬼怪作祟的痕迹,只有那位叫松眀子的道长提到了这儿的祝先生。
    现在春种这一收已经过了,要是夏天这一拨再长不出来,就全完了。
    庄稼汉长长叹了口气,委屈地继续说,你说,害了他石家的明明是冯家,又不是我们这些小佃户,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招谁惹谁了?
    重六想了想,问道,大哥,您贵姓啊?
    啊,我姓丁,叫丁不穷。小兄弟,你贵姓啊?
    我叫管重六,您叫我重六或者六子都行。重六笑着,语带安慰道,一会儿我们掌柜回来了,你把这些都跟他说清楚明白,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隐瞒。
    好!好!我记住了。
    重六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蹬蹬蹬跑上大堂二楼,开了一间雅间,简单地打扫掉了尘埃擦净了桌椅后,又忙忙地送进了熏香和点心果子,而后便又下楼了。
    不多时,重六站在门口往门上贴今晚的特色菜的时候,遥遥就看见掌柜的马车驶了过来。小舜掀开帘子,掌柜刚一露面,重六就跑了过去。
    东家!来活啦!他兴奋却又神秘兮兮地跟掌柜说。
    祝掌柜挑起眉毛,什么活?
    您进来就知道!重六把头往大堂里撇了撇,他姓丁,说是松明子让他来找您的。
    祝掌柜看到那庄稼汉的背影,轻轻哦~~了一声,便迈着那惯常的懒洋洋的步子进去,扬起亲切友善的微笑看向那庄稼人,这位客官,听闻阁下有事要见祝某?那庄稼汉大约是没见过掌柜这么风采卓然的人,一时间竟有些看呆。重六在后面重重咳嗽了一声,他才猛然回神一样蹭地站了起来,连凳子都给带倒了。丁不穷手忙脚乱将凳子扶好,局促而报赧地道,您您就是祝先生?
    掌柜笑容依旧灿烂,正是区区,此处不宜说话,请随我到楼上来。说完便看向重六,六儿,去准备
    已经准备好啦!丹夏那间就是!您先坐着,茶我马上送上去。重六笑嘻嘻地在掌柜还没吩咐完之前就答道。
    掌柜又挑了下眉毛,那眼神里添了一分兴味,很勤快嘛。
    重六嘿嘿一笑,似有些小小的得意,跑去了后厨准备茶叶。
    重六送好了茶叶就下来了,正巧赶上朱乙打扫完客房回来。朱乙看到重六下楼,便猜到掌柜的牙人生意又开始了。
    唉咱们最近是不是应该小心点上次那个什么提刑司大人还不知道要惹来什么麻烦朱乙忧心忡忡道。
    重六耸耸肩膀,要是他们真的想找我们的麻烦,再怎么收敛也没用。
    朱乙用古怪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你倒是习惯的挺快。你不怕?
    怕什么?徐寒柯?
    怕你可能要看见的东西啊?朱乙用一种很不理解的表情说,掌柜处理的那些状况、那些工匠做出的东西没一个是正常的你不怕?
    重六想了想,道,怕也是会怕的但说实话,也有点好奇。
    六哥你可真是个怪人。
    重六心想明明夜里说梦话预言别人死期的人更奇怪吧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怀疑朱乙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
    要是知道的话,有多少人能承担这么沉重的包袱?
    晚上吃饭的人不少,重六和朱乙忙得团团转,一时间也忘了掌柜那边的事。等到送走了一波客人,便见掌柜带着丁不穷走到了柜台边,开始登记他的名字。
    六儿,给他准备一间那间叫署霞的稍房,点上常灵香。
    掌柜这么吩咐,看来是接下这一单生意了。重六莫名心情很好,麻利儿地去库房拿了一套被褥枕头,去挂着署霞牌子的稍房里铺了一张床,又按照掌柜吩咐取了一只黄铜香炉,在里面放上了极快库房里存着的常灵香点上。那带着树脂香味的烟气在晚霞的迷蒙光晕中袅袅升腾,重六看得久了,忽然觉得那香好像有点怪。
    那一缕缕的烟气旁边,似乎还跟着一些细细的红丝,随着烟柱扭动着。
    可若他盯着看的久了,那红丝又不见了。
    每一次掌柜做牙人生意的时候,总会在客人的房间里点上这种常灵香。难道这东西也有什么特殊的效用?
    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拨弄那烟气。青烟被他搅扰得破碎凌乱了,似乎与一般的烟没什么不同。
    可是突然间,那红色的丝缠住了他的手指。他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麻痛,连忙缩回手。
    却见那指甲下面长出的几乎已经被他忘记的肉芽蠕动了一下。
    重六后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他几乎是冲出了客房,跑去大堂的时候掌柜正低声跟丁不穷说着什么。
    掌柜抬头看见他魂不守舍的,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又见鬼啦?
    重六意识到大堂里还有别的人,不太适合说这些事。他便摇摇头,勉强保持镇定,没没什么,客房准备好了。
    将丁不穷安置好后,重六一出门便看见掌柜抱着猫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等他,对他招了招手。
    怎么回事?掌柜一边摸着狸花猫的头,一边仔细打量重六周身上下。
    重六伸出右手,给掌柜看他指甲下面长出的东西。
    掌柜眉头微微皱起,啧了一声,这东西长出来多久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有小半个月了我一开始以为是干活不小心弄伤了,但是越长越多,现在另外这只手上也有了。
    那刚才,你怎么突然吓成那样?
    重六摩挲着自己的指甲,低声说,刚才点香的时候我感觉食指上这个东西动了
    掌柜轻轻叹了口气,将猫放在地上,然后拿起重六的右手,仔细看着。他低声说,我说过,每个人对秽气的反应不一样。有些人只是运气越来越差,有些人是反应在精气神上,而另一些人则可能出现身体上的改变。看来你很不幸,反正后两种是全都占了。
    重六打了个寒颤,东家我会变成什么样啊?还有得治吗?
    掌柜松开他的手,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你原本沾染的秽气不算多,反应却比较剧烈,而且显然症状还在增加。六儿,你是紫鹿山上那道号法玄的方士托牙人介绍来的,说你是他的远房亲戚。既然你家出过方士,那么你小时候是否也曾经有过沾染秽气的经历?
    重六一愣,有点心虚,但还是笑着抓抓头,没有啊,就都挺正常的啊。
    那就很奇怪了,你似乎是对秽气十分敏感的体质,秽气也很容易找上你,但是你长到这么大到今天才被感染。掌柜微微眯起眼睛,语调里似隐藏着几分怀疑,你确定你没有记错?
    重六直冒冷汗,没有
    掌柜倒也没继续深究,好吧,你去吧。你手上长出来的东西,我会想办法。
    谢谢东家!重六说着便赶紧要跑,却又被掌柜唤住了。
    啊对了,六儿,今天晚上打烊后,你要随我出门一趟。我们要去见一位铜匠。
    第23章 黄铜筷子(3)
    朱乙把店外头的灯笼熄了,细细关上门上了锁,回头看重六还在柜台后算账。这时候廖师傅、福子和九郎三个人也都出来了,端着后厨开小灶做的晚饭,把两张饭桌拼在一起。
    六哥,今天有血脏面哎!朱乙看了一眼饭桌上摆上的一大瓮黏糊糊红叽叽的面条,兴奋地叫到。
    槐安客栈里大家都很喜欢吃血和内脏,比如血羹,血肠,猪肚猪肝猪脑,鸡胗鸡心等。重六平日里其实是不大爱吃的,总觉得腥味有点大。可是今天不知为何,看到那瓮子里热乎乎的飘着猪血肠和羊血块的面条,就觉得嘴里唾液成倍分泌。
    他匆匆忙忙算好账,把钱柜锁好,跑到桌前坐下。小舜又在那边多拿了只碗把自己那份面条分出来一些,留给他的那位看不见的高个子姐姐。
    廖师傅喝了口茶,张罗道,都赶紧开动,难得开荤,凉了就不好吃了。
    重六不客气地舀了一大碗面条,和其他人一起吃得呼噜呼噜热火朝天。那面条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血香味,原本嚼上去有点怪异的软脆的血肠口感现在也变得十分带劲。
    廖师傅,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掌柜慢悠悠地从中庭溜达进来,穿着一席月白交领长袍和一件黛青色绣着玉兰花的鹤氅,头发也梳得整齐架着簪子,显然是要出门的打扮。
    重六赶紧站起来想去搬把凳子来给掌柜坐,掌柜却按住了他的肩膀,指着重六正坐着的那张长木条凳子一侧的位置说,我就坐这儿吧。
    重六不知道为何有点紧张,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掌柜就这样和他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其他人眨巴了几下眼睛,但谁也没吱声。
    廖师傅闲闲地问,东家,您今晚要出门?
    是啊,一会儿吃完饭,小舜你去帮我备下马车。
    啊,好!小舜乖乖答道。
    重六帮掌柜盛了碗面递过去。掌柜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将面条送进嘴里。鉴于掌柜吃得文雅,满桌人也在吸溜面条的时候有所收敛,不像刚才那样热火朝天的。
    别的人吃得快,纷纷抱着碗跑去厨房洗碗了。最后桌上就只剩下掌柜、重六和慢悠悠喝茶的廖师傅三人。掌柜忽然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推到重六跟前。
    一枚香囊?
    用孔雀绿色锦缎为底,金丝线绣成细腻的兰草图案,鼓鼓囊囊地用姜黄色璎珞结封口,弥散着若即若离的幽香。
    重六忘记嚼嘴里的东西,傻乎乎地看看香囊,又看看掌柜。
    祝掌柜啧了一声,拿着啊。重六咽了嘴里的面条,给我的?
    难道给廖师傅吗?掌柜嗔道。
    廖师傅在一边兀自静静喝茶,鼻观口口观心,宛如老僧入定。
    重六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将香囊拿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他凑到鼻间闻了闻,便觉那香味很甜,但是甜味里还带着一丝荼蘼之气。
    祝掌柜看他一脸喜欢的样子,神情间颇为满意,却故作漫不经心一样拿起筷子,叮嘱道,以后日日带着,不要离身。指甲的问题便可以被暂时抑制。要是香味淡了记得告诉我。
    重六抓着香囊,满脸感动,谢谢东家!
    行了,赶紧吃吧,吃完咱们就动身。掌柜笑得有点温柔,一抬头,却见廖师傅给了他一个眼神,略略有点意味深长。
    夜里的天梁城依旧有着一层与白日不同的市井喧嚣,尤其是像汴河大街这样的繁华长街,两侧都摆着不少夜市摊位。好在路上的车马已经不多了,玩闹的孩童也早都入睡,不会突然从路边冲出来,重六驾车的时候也不用那么紧张了。
    这一段日子他有空就跟小舜学习驾车技术,得着机会就跟着出去搬个酒进个菜什么的,所以在架马车这一块很有长进。
    掌柜仿佛也感觉到了,掀开帘子坐到车门边来,驾车驾得很稳嘛。
    重六扬起骄傲的笑容,我可是勤学苦练了好几天呢!
    待会儿出了城,可别赶到沟里去。
    我尽量,我尽量。重六傻笑两声,又问,不过东家,这曲江镇离我们可有一段路,一晚上能赶回来吗?
    一般的路是很难,但是我们可以抄近路。掌柜意有所指地拉长了声音。
    重六立马明白了,是像在紫鹿山那样抄近路!
    东家,马车也能抄近路?
    能啊,只不过要找一处无人的地方,才能找到近路。
    他们的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渐渐灯光都消隐了,只剩下远处田埂尽头那些农户房间里透出的萤火般的小灯。天上只有薄云,月色如蝉纱洒落在田野和长路上,除了蛙鸣虫鸣和车轮滚动声,剩下的都是安恬寂静。
    好了,在这儿停一下车。
    重六勒住马,便见掌柜下了车,做了在和紫鹿山上相同的短暂仪式,然后站起来,轻抚着马儿的脖子,凑到马的耳朵边喃喃细语着什么。
    掌柜在给马念咒?还是跟她说悄悄话?
    掌柜上了车,便对重六说,好了,你不用拉着缰绳了,她自己能找到路。
    重六瞪大眼睛,啊?!
    掌柜笑道,怎么,不信我?
    不是就这么放开?
    对啊,就这么放开。你进来和我坐在车里,不要掀开帘子往外看。
    还不能看?
    重六心里直犯嘀咕。让马儿自己走,才真的有可能被带进沟里吧?
    但是掌柜既然这么说了,或许就真的没事?
    重六迟疑着松开缰绳,那马儿果然开始自己往前走。
    进来吧。掌柜掀着帘子,催促道,见那位铜匠前,还得叮嘱你几件事。
    重六小心翼翼地钻进车厢里,看着掌柜把帘子合上。车厢里挂着一盏小灯,红彤彤的光影映在两人的脸上。
    眼见重六如坐针毡怕翻车的样子,掌柜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么怕死,还敢跟着我跑生意?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咱要是不小心撞到什么
    你放一百个心。带你出来之前,都是我一个人跑生意,你以为我是怎么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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