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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14)

    是啊。廖师傅长长叹了口气,这事啊是越来越多了。
    菜窖中间浴桶已经安置好了,徐寒柯被柳盛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里面。掌柜指挥着众官兵帮忙把所有的菜和酒坛都搬了出去,很快菜窖就被清空了。
    过了一会儿,许大人也派人担着好几大块冰回来,说是把整个天梁城一半的窖冰都给搬来了。冰块被堆在浴桶的周围,不一会儿整个菜窖里便弥漫着沁骨的寒意。重六站在里面,只觉得一丝丝的凉气儿直往衣服领子里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了,除了我、廖师傅、柳大人和管重六留下,其他人都必须离开。把菜窖的门看好,除了我们四人和一位道号松明子的方士,谁也不能放进来。不管你们听到什么声音,闻到什么气味,都决不能擅自进来。掌柜对许县令嘱咐道,一字一句都十分慎重。
    许县令用一种带着困惑和惊怖的信服点了点头,跟柳盛行了个官礼便离开了,带走了所有的兵卒。
    看着菜窖的门被关上,最后一道从外面照射进来的灯光被一点点切断,重六骤然感觉到一种细密的阴冷层层推进过来,迅速将整个菜窖淹没。
    他忽然对于自己即将要看见的东西有些紧张和害怕。
    掌柜跟廖师傅使了个眼色。廖师傅便拿出他那枚紫砂壶,开始向着三只茶碗中倒入壶中的茶水。那茶水是深琥珀色,但是没有一般茶水的清透,显得十分浑浊浓稠。
    掌柜忽然凑到重六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壶里是什么么?重六猛然转头看着掌柜,仿佛一只在林中骤然被发现的鹿。
    掌柜心情很好似的低笑两声,若无其事地走向廖先生。他端起一碗茶,看着柳盛和重六,一会儿我会打开这盒子,在我将它重新关上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在嘴里含一口廖师傅的茶。但是,千万记住,绝对不能将茶咽下去,哪怕一点点也不行。如果需要离开,则一定要等到踏出菜窖的门之后,将茶水吐在地上。如果发生了任何意外,导致你们咽下了茶水,要立刻让我知道。这事关性命。
    事关性命?
    这茶廖师父不是天天喝吗?为什么会事关性命?
    重六伸着脖子,端详着那杯子里的液体,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柳盛皱眉看着托盘里的茶水,这是什么?
    茶。廖师傅简单地回答道,带着中不容辩驳质疑的威慑力。
    柳盛没有动手拿茶的迹象。
    重六见状,犹豫了一下,便率先走上前去拿了一碗茶。刚要凑到唇边,掌柜却忽然按了一下他的手背,提醒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这东西的味道可能不太好。
    重六看看那茶水浑浊黏稠的颜色,在暗淡烛光下,表面似乎漂浮着一层油腻的色彩,就好像糊了一层油一样。
    感觉有点恶心
    他尝试着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闻到一股似乎像是泡的过浓的隔夜红茶再加上菜籽油的诡异气味。
    重六看了掌柜一眼,而掌柜勾起嘴角,率先含了一口茶到自己的嘴里。
    重六把心一横,也啜了一口那浓油的液体。
    下一瞬,重六的整张脸都皱得像是被一双愤怒的手胡乱团出的纸团。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重六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是什么,他会回答东旺街田记药铺的清热解毒药。而现在,这碗茶的味道之恐怖已经刷新了他对于难喝这一概念的认知。
    第一印象是酸和苦,酸到上头的地步,其中还混杂着浓重的涩味和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辣味。若光是舌头上的味觉也就罢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冲入鼻腔中和味觉纠缠在一起的酸腥味,让人联想到爬满蠕动蛆虫的腐烂肉类,或是被冲上岸边被太阳晒得发白起沫的死鱼。
    重六第一反应就是想吐,不仅仅是想吐出嘴里的液体,就连胃里的液体也要跟着出来了。他整个身体绷得弓一般紧,竭尽全力才忍住没吐出去。
    等那股子生不如死的劲儿过去了之后,重六这才发现这么半天他都死死抓着掌柜的手,攥得那皮肤都红了。重六大惊失色赶紧放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却发现掌柜脸上并没有生气之色,只是对他扬起一边眉毛,动作略微浮夸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柳盛见状,便也只好试探着含了一口茶,然后他立刻抱住脑袋蹲了下去,几乎像是要捶胸顿足一般。
    重六分外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反观掌柜看柳盛的样子,仿佛还有点幸灾乐祸?
    只有廖师傅没有含茶,只是偶尔把壶凑到嘴边喝一口。现在重六知道为什么廖师傅身上杀气总是那么重了,谁要是天天喝这玩意儿,都得心情差到想杀人吧
    大家嘴里含着茶不能说话,一时间菜窖里分外安静。掌柜拿起那黑檀木盒子,从衣领间拽出一把红绳拴着的黄铜钥匙,将那盒子上的锁打开了。
    刹那间,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盈满了整个菜窖。那香味浓郁到几乎有一丝丝发臭的地步,但却并不令人讨厌。重六看到盒子里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覆盖着毛发。
    下一瞬,重六和柳盛嘴里的茶都险些喷出来。
    随着香味的扩散,空气中多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忽然渐渐从黑暗里析出一样,他们注意到,这地窖里不仅仅只有他们。
    空气中满满当当地漂浮着一些发丝状的形体,似乎是烟雾,又仿佛是有实体的。它们在空中扭动着、蜷缩着,相互缠绕又分开。而所有这些丝状物的根源,全都连在浴桶中的徐寒柯身上。
    第17章 嫁衣(17)
    在那怪异浓烈的香味中,千丝万缕的瘴气纠缠扭动。它们缠绕在所有人的身上,宛如蛛网一样没有重量没有触感,却细细密密无孔不入。重六抬起自己的手臂,便看到那些粘丝状的东西在他的手臂上盘绕着,悬挂着,宛如破损的蛛网一样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舞动。但是没有任何粘丝接触他们几人的面容,仿佛它们都不由得避开了他们的头一样。
    至于廖师傅就更加神奇,他就像是这千丝万缕中的一座孤岛,没有任何粘丝缠结在他身上。
    重六隐约意识到,那所谓的须虫瘴好像是怕这茶水的。
    徐寒柯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昆虫一样的咯吱声。柳盛忙想要上前查看,但是掌柜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却见掌柜轻步走到徐寒柯身后,用手轻轻拖住他的下巴,让宪司抬起头来。重六看到宪司的眼皮在动,却不是眼珠转动那种动,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顶动眼皮一样。
    掌柜见状,对着廖师傅伸出手。廖师傅便将掌柜刚才用过的那杯茶递上。掌柜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徐寒柯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符号。一画完,徐寒柯的身体再次剧烈痉挛起来,他脸上的皮肤下面开始不停有东西拱起又下限,令人几乎可以想象数不清的蠕虫在皮肤下面爬行。
    到了这种地步,人真的还有救吗?
    下一瞬,仰着头的徐寒柯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却仿佛不再是人的眼睛,而是两颗玻璃珠,而后面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透过它们望着这个不属于它们的世界。
    那双眼睛与掌柜的双眼锁在一起,定定地相互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徐寒柯的身体偶尔抽搐一下,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类似昆虫用腹腔或振翅发出的怪声。片刻后,掌柜抬起头来,扫视了所有人一圈,然后指了指菜窖大门的方向,之后便率先大步走向通往窖门的木楼梯。重六紧紧跟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瘴气四溢又冷又阴的菜窖。他只希望这件事之后,那菜窖还能安全地储藏蔬菜
    在从窖门爬出来的时候,重六看着那些蛛丝粘网状的东西仿佛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身上剥离下来,一口悬在胸中的膈应感也终于跟着放下来。脚一沾地,他立马奔到附近一个装烂菜的桶旁边,把嘴里那恶心的液体吐出来,紧跟着一阵干呕,止都止不住,眼泪跟着胃里的酸水一起上涌,却也带不走那嘴里残留的恶心味道。
    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重六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发现是掌柜在帮他顺气。
    廖师傅每天就喝这个?重六哑着嗓子说,他可太不容易了
    掌柜忍俊不禁,这会儿你还有闲心心疼人廖师傅?放心吧,廖师傅早就喝习惯了。
    是啊,这东西就像豆汁,第一次喝感觉像在喝泔水,多喝几次就咋么出人间美味来了。廖师傅在一边用自嘲的语气说着风凉话。
    而另一边,柳盛也扶着墙作呕连连。他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嘴,瞪着祝掌柜问,到底怎么样了?刚才你打开的那个盒子是什么?
    那是一只被秽感染的雄麝尸体上摘下来的香腺。凡是闻到这股香味的人,在三天之内必死。
    你说什么!柳盛立刻急了,直接拔刀对着掌柜。
    掌柜语重心长地摇摇头,年轻人,不要总是这么急躁。我话还没说完呢。这香气虽然会害死人,但是我们都含了一口廖师傅的茶水。这茶水有避秽的功效,所以我们都不会有事。至于宪司大人须虫瘴本没有形体,无处不在,很难对付。而那香气对于任何形式的生命都有抑制和毁坏的作用。两两相克,我们只需要让徐大人在那香味里待上大约十二个时辰,须虫瘴便会回缩到他的身体里,进入休眠状态。他就会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回缩?不能清除吗?
    瘴气一旦入体,就已经与血液融合,遍布全身。要想彻底消除已经不可能。但是由于他发作时间尚短,须虫瘴还没有变得太强大,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让它入睡。
    柳盛仍然紧握着手中的刀,眼中怀疑未散,你的手里,怎么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你又怎么会对须虫瘴这么熟悉?
    掌柜揣起袖子,很有耐心似的看着剑拔弩张的对方,你们来我客栈住了这几天,不就是在查我吗?难道问了那么多人,还没问出来眉目?
    柳盛眯起眼睛,语气生硬冷峻,忠王身上的也是须虫瘴。
    既然你们会去百蟊泽,猜的也算是八九不离十。的确,我自从听到关于忠王生病的消息,就猜到他中了须虫瘴了。
    柳盛面上闪过一丝杀意,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该将你立刻收监提审。
    但是你不会。掌柜微笑,那笑意却没有蔓延上眼角,毕竟能审我的人还在菜窖里呢。稍有差池,他就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重六的眼睛从掌柜瞟向柳盛,又从柳盛瞟回掌柜,紧张得刚才还被冻得冰冷的掌心也开始冒汗了。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柳盛突然就开始兴师问罪了?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站到两个人中间,腆着脸对柳盛笑道,柳大人,咱们眼下还是先想办法让宪司醒过来。我们东家也是好心救人,现在内讧,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要是有什么误会,也等宪司大人醒了再说吧?
    柳盛皱眉看着他,倒仿佛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些。他放下手里的刀,凛然道,明天一早我就会去求见国师,请他来为宪司诊治。
    重六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股子的威胁,仿佛有种搬出大佛来吓唬掌柜的意味。
    不知道要是他知道就连国师在掌柜面前都得礼让三分,脸上会是什么颜色
    柳盛不肯留下徐寒柯一人在菜窖里,过了一会儿便又含了一口茶下去了。许大人早已找了间空客房呼呼大睡去了,众官兵轮流值夜,整个中庭将彻夜灯火通明。廖师傅留下了几碗茶后也回后院睡了,只有重六留下来,跟掌柜坐在槐树下那几张石墩上,观望一下状况。
    掌柜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肩膀上,从柜台后面拿了本重六平时存在那的戏本子来看。
    重六则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睛酸胀,嘴巴里也仍旧有股怪味。正暗自埋怨着今夜不知还能不能睡上觉,便听掌柜说,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睡。这儿也没什么事了。
    重六揉揉眼睛,道,您之前一直让我跟在地窖里,我想着是您还有什么吩咐
    留下你,是让你看看徐寒柯沾染上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沾染了秽而不自知的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秽这种东西,处理的时候一定要及其小心,一点都不能含糊。掌柜抬头看着槐树叶子中的某处,轻声道,以后要是想让你帮我打打下手,才不至于酿成什么大祸。
    重六愣了片刻,傻乎乎地问,东家,您这是升我的职了?那工钱
    掌柜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先试用着,等你业务熟练了,再给你涨。
    好嘞~重六一听有钱拿立马眉开眼笑,也不管他是不是暂时还拿不到这种小小的细节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东家我先回去睡了。
    嗯,明天早点起,我们恐怕得跟着柳盛一起上紫鹿山找梦骷国师。
    哦,好。重六刚走了一步,又停住了,迟疑了一下转头道,东家,我能再问个事儿么?
    说。
    您怎么就选中我帮你打下手了?重六抓抓脑袋,问道。
    掌柜弯下腰,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狂蹭他小腿的胖猫抱起来,挠着它的下巴,因为你好奇啊。
    哦?
    好奇心害死猫,与其让你什么也不知道四处学么(踅摸)不小心捅了大篓子,还不如把你带在身边搭把手。掌柜轻声说着,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怀里的狸花猫闭上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重六原本以为掌柜看上了他什么天赋异禀或是看他干活勤快人也可靠这样的优点,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他想起之前掌柜对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壶里是什么吗?
    原来掌柜已经不动声色观察到了他所有的小动作?
    重六莫名觉得背脊优点发凉,摸摸鼻子,匆匆跟掌柜道了晚安便回屋了。朱乙已经睡了。重六洗漱了一番回到床上,犹豫了一下,把床下的盒子拿出来,用笔蘸了墨迅速记下今天看见的须虫瘴、徐寒柯身上发出的种种异状、掌柜盒子里的设想还有廖师傅的茶他洋洋洒洒写着,把自己能记住的每一个细节都写下来。等到他写完,三更天已经过了。
    重六舒了口气,就好像把憋住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了一样。他用嘴咬着笔杆子犹豫了一下,又用小字在当天的记述下添了一句:是夜,掌柜披湘妃色白鹤纹云锦,怀狸猫坐于中庭月下,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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