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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锅水——烟猫与酒(38)

    那孩子自己在家呢?方周问,我听你妈说他跟他妈关系不太好,今天也没去你爸那儿过年?
    没去,在家随便吃点儿。江初咬上根烟,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听着让他又开始心疼覃最了。
    孩子也不容易。方周悠悠地说。
    可不么。
    江初扫了眼老妈,其实老妈说话厉害,但是心挺软的,说不定一动容就让把覃最喊来一块儿吃饭。
    然而老妈并没有反应。
    不管跟江连天婚前婚后,她在一家人这个界限上都特别分明,直接闭耳朵屏蔽了江初和方周,专心给她的汤撇沫儿。
    一直到吃完饭,江初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她才让江初等会儿,去厨房拾掇了一个保温盒出来。
    带回去你俩晚上吃吧,你那冰箱比屁股都干净。她把保温盒用袋子装好递过来。
    什么话。方周笑着又去拎了两只烧鹅,还有一大盒其他乱七八糟的,全是提前收拾好就等他往家拎的。
    我等了半天就在等这堆。江初一样样接过来,来之前覃最让我带新年好,我还想着你要是不给他拿吃的,我就不说了。
    你摸摸你胳膊肘。老妈看着他。
    往里着呢。江初笑着搂过老妈的肩拍了拍,又交代了一遍带来的东西哪些是给她和方叔的,哪些要让她带回去给他姥。
    拎着一堆吃的再开车回家,江初体会到了点儿归心似箭的意思。
    还在半路他就给覃最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喝的,给带回去。
    你回来了?覃最接起电话还挺惊讶,这才刚过十二点半。
    我妈要去我姨那儿,赶着出门。江初听着他那边的动静有些吵,不像是在家里,你没在家?怎么听着跟大街上似的。
    确实在大街上,出来买点儿东西。覃最给他报了个位置,顺路么?
    顺。江初打了把方向盘,站路边等着。
    覃最在他们学校那条街的一个商场前面。
    江初开车过去,发现今年的年三十,路上的人比往年都要多。
    今天虽然太阳不错,但是这两天雪也没断,路牙子下的积雪都还垛着,闻一口空气都齁冷,也挡不住春节跟情人节重叠的喜气。
    满大街的小情侣牵着手晃荡,路两边卖花的小摊位简直按点分布,隔几米就是一个,往哪看都是一片红红粉粉。
    在人堆里找覃最一如既往地不费事儿,虽然他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还低着头在摁手机。
    小帅哥。江初把车停过去,降下车窗吹了道口哨。
    覃最抬眼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这么快。
    本来也没多远。江初瞄见他手里的纸袋,专门出来买什么了?
    覃最把纸袋直接递过去。
    江初打开看一眼,是条围巾。
    不算便宜,虽然覃舒曼在钱上肯定不会再亏着覃最,对于高中生来说也够得上奢侈了。
    给我的?他看着覃最。
    你能不能表现得有点儿惊喜感。覃最也靠在椅背上看他。
    你这直接往我怀里一扔,也没打算惊着我啊。江初笑了,那重来一次不会是给我的吧?实在是太意想不到了。
    有病。覃最笑着望向窗外,笑完了又偏过脑袋继续望着江初,还行么?
    嗯,特别行。江初点点头,开车带覃最回家。
    反正你什么也不缺,我就看见顺眼的直接拿了。覃最弹了弹纸袋。
    生日礼物?江初问。
    嗯?覃最顿了顿,盯着他,你想当什么礼物?
    我的意思是,昨天那个打火机蜡烛,已经很足够了。江初说。
    他确实这么想。
    昨天的小火苗就已经让他心情很好了,覃最真花钱给他买东西,江初高兴肯定是高兴,但还是更想让覃最把钱花给自己。
    只是这毕竟是覃最的心意,江初说完想了想,又怕扎着青春期微妙的自尊心,正想进一步解释,覃最打断了他。
    你以前女朋友给你买点儿什么,你是不是也得先说一句已经够了?他有些无奈地问江初。
    你可真会给自己找比较。江初听着这个比对,冷不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弟弟,跟前女友,这两种关系挨得着么?
    是我自己的钱,不是他俩给的。覃最明白江初的意思,望向窗外没多说别的,手指搭在车门托手上一下下轻轻敲着,我愿意买,你收着就行了。
    余光里,江初朝他看了一眼,像是想解释,覃最没有看回去。
    他原本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
    既烦躁江初潜意识里似乎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弟弟,觉得花钱这种事儿压根轮不着他;也烦躁他现在确实没有足够的底气与资本去花钱。
    就算他说是自己的钱,在江初眼里,大概也就跟小朋友的压岁钱一个意思,是覃舒曼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实际上真的是他的钱,他自己挣来的钱。
    可是跟江初体面的工作与完全能够独立的经济能力比起来,覃最不想告诉江初,他手里那些自己的钱,是在假期周末平时不上课的时候,在老家街上的网吧里帮着当网管攒出来的。
    这连兼职都说不出口,充其量只能算是打个零工。
    原本他不那么在意这种形象,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考去更好的地方,他爸指不上,他得时不时想着为自己存些钱。
    但面对江初,他就是在意。
    他有目标,有计划,偏偏时间是最不可横跨的鸿沟。
    他没法一步跨到数年后,一键替换掉他在江初眼里需要处处照顾的小孩儿形象。
    昨晚那种与江初之间距离漫长的焦灼感,又出现了。
    第51章
    这么厉害, 不愧是小最哥。见覃最不说话了,江初笑着想逗他一句,覃最不知道在想什么, 冲着窗外没理他。
    江初心里又一阵不舒服。
    本来留覃最一个人在家吃午饭他就一直惦记着, 结果覃最惦记的是他的生日。
    大年三十专门一个人跑出去给他买礼物,却被他来了句昨天的小火苗就挺好的了。
    江初也从这个年龄过来过, 他知道满心想为别人做一件事, 结果被泼一头冷水是什么滋味儿。
    就算明白对方是善意的, 是真诚的,被说出其实没必要的一瞬间, 多少都会有种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的尴尬。
    尤其在回到家, 看到覃最已经把春联贴上,连饺子馅儿都剁好, 面团也已经发上了, 他真是后悔多了那么一嘴。
    覃最过完年都十九了, 就算比他小几岁,在同龄人里也绝对属于稳重成熟的那一挂。
    野狗一样扑腾着长大的男孩儿,在花钱这方面,有时候比他还靠谱。
    不过他倒是突然理解了江连天每次说我是为你好时的理所当然。
    可能一旦有了当家长这个意识, 我是为你好就跟开业大酬宾的买一赠一一样,直接成为了附属的意识本能。
    关系越亲密瓷实, 越容易在想当然的角度让人扫兴。
    覃最,江初反省了会儿自己, 搅了搅小盆里的饺子馅儿,喊了他一声, 这都什么时候弄的?
    什么?覃最换了身衣服从房间出来。
    这些。江初敲敲盆沿。
    睡醒了弄的。覃最去开冰箱拿了听啤酒, 咔地扣开。
    江初跟着进厨房, 从电饭锅到炒锅一个个拎开看一圈,没看见做过饭的痕迹。
    你饭呢?江初把锅盖扣回去看着他,弄完馅儿和完面,你直接就出去买围巾了?
    还没做。覃最三两口把一听啤酒灌完,直接攥扁易拉罐掫进垃圾桶,从厨房出去,本来想直接在外面吃点儿,正好你电话打来了。
    怎么不跟我说啊。江初立马去把老妈给的保温盒拎桌上拧开,又扎回厨房给他拿筷子,来吃,全吃完。
    覃最咬上根烟正要点,看着江初里里外外地给他弄饭,刚压回心底的焦灼缓缓变成了另一种蓬松发软的情绪,顶得喉管发胀,让他忍不住从身后抱住了江初的肩。
    哥。他埋头在江初肩膀上抵了抵脑门儿。
    在呢。江初真的不能听覃最哑着嗓子轻声喊他哥,每次听耳朵里都牵电,心窝里跟被倒了一整瓶大蚂蚁一样,老想搂着覃最拍拍,再揉揉他的背。
    这会儿后背拍不着,他拍了拍覃最胳膊:别哥了,先吃饭。
    覃最没撒手,额头继续抵着他。
    江初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软不吃硬份子,覃最这种用拥抱和沉默变相示弱的态度,在他心里直接就等于在撒娇,让他根本舍不得把覃最扒拉开。
    他只好挺在餐桌前任覃最抱了会儿,手上还攥着双筷子,顺便把老妈都倒在一块儿的菜往几个盘子里分一分。
    过了会儿,他才又听见覃最说:我刚不是冲你。
    没冲他那就只能是冲自己。
    江初一时间想不出覃最冲自己能有什么不满。
    明明一直受屈的都是他。
    我知道。江初走了下神,从保温盒里夹了块牛腩塞嘴里,另一只手往后搓搓覃最的脑袋,先顺着他说话,你挑的围巾我特喜欢。
    你在吃东西?覃最的脑袋顶着他的掌心抬起来了,语气有点儿不可思议。
    啊。江初被他这突然换了方向的话题弄得有些想笑,赶紧把牛腩嚼嚼咽下去,转头看他,我闻着挺香的,结果筷子怎么自己就夹上去了。
    覃最松开手往后靠了一步,表情有点儿无语,嘴角衔着的烟还带着点儿拽兮兮的:我这儿煽着情呢。
    是,我不是配合了么。这一句江初真忍不住了,笑得想咳。
    他抄过杯子去接了杯水,顺完气儿了又夹着根烟在覃最旁边坐下看着他吃饭,真诚地发出邀请:来,继续煽。
    煽屁,没了。覃最往嘴里夹了块牛腩。
    是不是挺香?江初抬抬眉毛。
    覃最跟他对视两秒,两人跟搭错线一样,偏开头笑了半天。
    江初身为一个连葱都剥不成个儿的人,饺子倒是包得挺好,让覃最有点儿意外。
    想不好也难,拢共就搁馅儿捏皮两个步骤,只要不开口,包得是丑是美都一样的吃。
    要不要搁枚硬币?终于包到最后两张饺皮,江初掂在手里问了句。
    脏。覃最胳膊往后靠在椅背上,仰了仰发酸的脖子,歪着脑袋挺好玩儿地看着他,你还讲究这个?
    那不是节日氛围么。江初笑笑,把两张皮裹着馅儿贴在一块儿,捏来捏去捏成个四不像。
    你的了。他把四不像墩在覃最面前的盘子里。
    捏得什么?覃最研究了两眼,跟个菠萝似的。
    小狗。江初说。
    真像。覃最笑着给菠萝小狗拍了张照。
    天色暗下来后,家家户户开始做饭,电视里春晚倒计时的节目把年味儿带起来,江初的手机开始没完没了的响。
    朋友,同事,甲方乙方,拜年消息与电话一个接一个,还有老妈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他生日,在姥姥姥爷旁边赶紧又补过来的生日红包和视频电话。
    覃最在厨房煮饺子,他的手机也在一条条闪着高夏杜苗苗,和班里同学们的消息。
    锅里的热气缥缥缈缈,他透过雾气腾腾的窗外看着万家灯火,心里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恍惚感。
    如果他爸还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吃完了饭,出去跟人喝酒打牌了。
    今年没有满街弥漫的硝烟气和炮纸;没有他跟他爸无言的酒杯对碰;没有热闹过后家家归于平静,显得格外空旷漫长的黑夜。
    唯一还牵扯着过去的联系,好像只剩下梁小佳。
    覃最跟梁小佳今天的电话无比的长,江初觉得得比他那天被一路从公司占线占到回家的电话还长。
    他挂完跟老妈的视频,回了几条消息,把锅里的菜和饺子都盛出来摆好,又给周腾开了个猫罐头,蹲着看它吃了半天,才看见覃最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去。
    打完了?他冲覃最的背影喊了一声。
    嗯。覃最把窗台上小烟灰缸倒掉,去洗了洗手准备吃饭。
    聊什么了?江初观察着覃最的表情,没看出什么,但是也不怎么高昂。
    聊我爸了。覃最夹了个饺子,往桌上看一眼,又去拎了瓶白酒过来。
    江初一下午就在想这事儿,没说什么,把杯子推给覃最。
    你行么。覃最给他点了个杯底儿。
    满上,倒那一滴寒碜谁呢。江初抓紧吃了两口菜垫垫,别等会儿覃最情绪上来哭起来了,他在旁边吐上了。
    不过覃最没有哭,他没给江初倒满,只倒了半杯,所以江初也没吐。
    打从覃最住进他这儿第一天起,江初一直有意避免着有关覃最他爸的话题。
    一开始是不想问,后来知道他爸和覃舒曼的事儿,从心底对他没什么好感,这人在他心里就是酒蒙子和窝囊两个印象。
    他也能感到覃最跟他爸不怎么亲近。
    但再不亲近,毕竟是他爸。
    平时也就算了,过年这种日子,覃最不可能不难受。
    想你爸了?他拽着已经开始想飘的脑子问覃最。
    有点儿。覃最的量还是那么吓人,江初也没见他喝得多勤,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一整瓶白酒就被他消灭了。
    要哭么?江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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