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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大叶子酒(96)

    燕无纠盯着那信纸上的字瞅了半晌,气的连呼吸都粗了几分, 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 狠狠吐出一口气。
    这个臭和尚啊啊啊啊啊啊!
    亏他还在琢磨着怎么逃跑, 这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就溜了!还溜得悄无声息, 连当面说一声都不肯,简直、简直
    饶是燕无纠这样满脑子装着不重样骂人话的人才, 都被梵行的操作气的头脑一片空白。
    气久了, 一种被背叛了的委屈就从心头涌了上来,梵行宁可写一封信交给认识不久的楚鸣凤让她转交,都不肯当面向他交代一下去向,这是什么意思?是终于厌烦了他想把他甩掉吗?
    燕无纠胡思乱想着, 想不出个由头来, 把自己弄得沮丧万分, 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 腾地坐起来等等,梵行要出去,楚鸣凤就让他出去了?
    楚鸣凤要是这么好说话,那他能不能也现在就走啊?现在走,说不定还能追上梵行
    这头燕无纠在和楚鸣凤斗智斗勇试图离开郡主府,那边梵行的船已经出了漯河进了麽南河段。
    这条河他不是第一次走,在用着邵天衡那具化身时,他就是走这条河,率领大军南下平定南疆的,想起来仿佛还是昨日的事。
    漯河静水流深,水体平静,泛着苍青的绿,而麽南河离入海口近,水流湍急,大船如箭矢一般被水流推举着一路北去,不消旬日便进入了沿海的东阿郡,此处毗邻广袤东海,海上还有数座岛屿,是楚魏王朝面积最广阔的郡治。
    梵行站在甲板上,朝东海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还是悲悯温柔的模样,浑然一副得道高僧的出尘脱俗,旁人见了,都不敢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活的佛陀观音,眼神里都是敬畏仰慕。
    许久不见的法则落在他肩头,学着他的模样望向无垠的东海深处:你的最后一具化身就睡在东海深处,要去看看吗?
    法则总有点儿人类的小孩子习气,喜欢炫耀自己的珍藏,天道的化身每一具都是由它细细地雕琢出来,又添加上前尘往事送往凡尘的,在它看来就像是自己最得意的佳作一般,恨不能上天入地到处去张扬一番,可惜它能张扬的对象只有一个天道,还是个不疼惜化身全然把化身当工具使的天道。
    虽然本就是为了天道而作的,可是看见化身坏了损毁了不好看了此处特指已报废的邵天衡和半报废的明霄鸣雪,法则每每想到这几个漂亮化身,就心痛的周身的灵芒都黯淡了不少。
    但它还是忍不住要向天道炫耀自己的作品。
    法则在虚空中拉出对半开的两页大纸,杵在天道眼睛前头:最后的一具化身!众妖之皇,海中君主,也很好看!
    它将自己给妖皇安排的生平在天道面前过了一眼,迅速收了灵芒:要去看吗?
    站在船头的僧人低垂眉眼仿佛静观莲花,在脑海里懒洋洋地回绝了法则的盛情邀请:不去你找到妖皇和巫主的踪迹了吗?
    一问到这个,法则就讪讪地静了音,吭哧了半晌才无奈地说:不知道巫主出了什么事情,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踪迹,现在除了他其余几个气运之子都已经齐了,我在想
    齐了?天道猛地打断它的话,你找到妖皇了?
    法则一听见这话,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天道莫名其妙: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你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
    法则为难地结结巴巴道:找是找到了其实早就找到了,但是这个气运之子有点特殊,他吧他还没有生下来。
    天道:
    天道一时间竟然没有明白法则的意思。
    什么叫没有生下来?没有生下来它是怎么找到的?难道是尚未转生的魂体?可是只有人死后才有魂体一说,妖族集天地灵气而生,哪里来的魂体?没有生下来的妖就是无数团灵气的集合,就算是法则也不可能分辨出哪一团会是妖皇啊。
    啊那就是尚在母体中吧。
    意识到自己一瞬间想岔了的天道松了口气,这些气运之子一个比一个难搞,不过是一个还在母腹中的幼崽罢了,作为一个诞育天下万物的天道,他自信还是能带得过来的。
    法则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又陷入了深深的静默,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小声道:这他没有在母体中。
    天道彻底懵了:没有在母体中?
    没有在母体中,又没有生下来,这是个什么状态?
    法则从团团的身体两旁具象化出小手的模样,愁苦地纠结成一团:哎就是,他种族为龙鱼,龙鱼一族不是很凶狠么,嗜杀狂暴,一见到同族就会杀得你死我活,孕育他的那条龙鱼,是世上最后一条了,谁知道孕育到一半,那条龙鱼居然疯了
    天道一听它说出龙鱼这个词,心就沉了一下。
    他掌握世间万物,哪里会不知道龙鱼这个种族,嗜杀暴戾,偏偏又是天生的强大,用人族的话来说就是全然没有一点儿人性,疯起来就连自己的幼崽都会撕咬吞吃的冷血族裔。
    不过话说回来,龙鱼本来就是妖物,要什么人性。
    天道对于龙鱼这种杀戮的毛病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龙鱼其实挺符合天道的道德观念的:极致的公平,见谁杀谁,疯起来连自己也不放过。
    他心下一沉,完全是因为他和法则想到了一块儿去世上最后一条龙鱼早在数万年前就死了,死因就是发了疯把自己给杀了。
    谁知道那条龙鱼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法则叹气:母体孕育到一半就死了,那个气运之子半死不活的,全靠龙鱼自身的强大生命力吊着最后一口气,我估计还能再撑上一千年呢。
    这生命力着实是有够强大,怪不得能有作为妖皇的资质。
    如果不去救他,倒是说不好到底是这条小龙鱼先咽气,还是天道先崩毁了。
    天道想到自己这紧赶慢赶挣命的日子,无奈又无语:算了,先把燕无纠给搞定吧,既然那条小龙鱼还能活,就先放着。
    法则含糊地应了一声,顺手吹起风把大船推得更快了些。
    梵行在一处大码头下了船,耳边已经听得了不少民众纷纷议论起朝廷收治各大寺庙田产的事情,这样的议论随着他深入中原腹地愈发热烈,等到了河间,这样的议论几乎已到了不绝于耳的地步。
    河间不同于其他郡县,净土禅宗这个天下第一寺正坐落在河间,此地佛道盛行,向佛之风浓厚,大小庙宇不计其数,每家每户都供奉着佛像观音,每逢四时八节必定要上附近的寺庙布施听取法会。
    仅河间一郡,就有四百八十寺之称,因此河间也是寺庙隐田最多税收最少的郡,实际田亩比官府田册上的土地多了近三分之一,多出来的那一部分全是寺庙的占地,更别说河间大量没入寺院的成丁人口了,不少土地因为缺乏人力耕种几近荒芜。
    梵行一踏上河间的地界,就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宗教氛围,不说街道上行走来往的僧侣们,因着他是僧人,甚至去一些茶铺吃喝都无需付钱,来往行人见他衣着更是肃容合十,口称师父。
    梵行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净土禅宗与净土佛宗出于同源,甚至二者根本就是位居于同一处的同一间寺院,只是净土佛宗设有法术庇佑,将佛寺与凡间土地分离,二者就像是处于两处折叠重合的时空中,其中玄妙,难以尽述。
    只是净土禅宗并不修行,它托庇于净土佛宗的骨肉中诞生,钻研佛家经典,也奉净土佛宗的佛子为佛子,却全然不知有关修行的事情,只当是天佑佛门,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天纵奇才拜在门下。
    等不生学完了基本粗浅的经书,他也会和梵行一样,前往净土禅宗出家修行,成为下一任佛子,然后游方四海去巩固自己的道。
    梵行将降魔杖背在身后,一阶一阶地爬上山道,净土禅宗之名天下皆知,便是这样不当不正的时节,山道上都有挤挤挨挨的信众和僧侣,梵行混在其中一点也不打眼。
    进了山门,庙门口的知客僧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眼中崩出了惊喜的色彩,张口就欲呼喊,被梵行一个眼神止住,只能遗憾地看着白衣的僧人低调地走进了寺里。
    寺内模样与净土佛宗是一样的清朴,但因为信众繁多,还是免不了有泥金朱红的佛像华殿,看起来有种心浮气躁的味道。
    梵行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佛寺后院,沿路的僧人愈发的少,见到他时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规矩地朝他行礼,没有试图攀谈的。
    他一路走进去,看见的佛殿也慢慢灰暗古朴下来,直到见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下盘腿坐着个白胡子垂到大腿的老和尚。
    方丈。
    梵行停下来,站在那老和尚面前,低头合十。
    老和尚年纪不小了,一张老脸如风干橘子皮皱皱巴巴,身形瘦小干瘪,裹在洗的粗糙的僧衣里,好似一段行将就木的枯树。
    他听见声音,慢吞吞睁开眼睛,那一双眼里的光芒倒是清亮矍铄,宛如气宇非凡的壮年男子。
    是梵行啊。他咕哝了一声,此去游方数月,可有什么心得?
    他望着面前这白色缁衣的僧人的眼神是怜爱温和的,连语气也充满了长辈关切小辈的慈爱:你像是又瘦了。
    梵行低着头,降魔杖负在身后,眼帘低垂,轻声道:方丈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老和尚于是呵呵地笑起来:哎呀,自家小孩出门远行,总是不如在家里放心,你嫌弃老和尚啰嗦了?
    梵行无奈地抬起眼睛看看他,一双清透的眼睛里春水温柔。
    老和尚咂咂嘴:观音貌,菩萨心,你这佛子实在名副其实。
    梵行没有在意他混不吝的调侃,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口:我下山后未曾在河间停留,不想河间境况竟然
    他找不到词汇去形容那种狂热的崇拜,闭上了嘴,神情忧虑,老和尚哦了一声:你看见了?
    梵行蹙起眉头:方丈也知道?
    老和尚盘着腿,手里捻着一串摩挲得光润的佛珠:知道,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他干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自嘲:禅宗恪守清贫,僧众开垦田亩种菜养殖,绝不侵占农田,也不收农户献上的田地,亦不肯收为逃税而来出家的丁口,可是你看
    年迈却依旧锐利的眼神投向遥远的山峦,好像能一路看到河间荒芜的田野、拥挤的街道:不知从何时起,乡野间的淫寺越来越多,未曾受戒的僧侣起了一间空屋就敢挂庙匾,信口雌黄便能骗得信众若干,横行乡里。
    顶着皈依佛门名义逃税的人越来越多,便是拦也拦不住,禅宗多次向各大清寺发去诫书,提醒他们切勿被富贵迷了眼,听取的人又有多少?
    老和尚说了一半停了嘴,叹口气:朝廷此番是忍无可忍之举,收田查丁不算什么,老衲怕的是他们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清算过往
    净土禅宗一向恪守着寺院清规,努力做天下僧侣的表率,奈何并不是所有佛寺都这么有觉悟,连禅宗都在巨大的金钱攻势下修缮了部分佛殿金身,何况是其他不甚坚定的小寺庙?
    借口供奉佛祖收取巨额奉纳,隐匿田产,对逃税的人丁一概收容,甚至还有扭曲佛经教义骗取钱财的实例,打着佛教旗号招摇撞骗的僧侣也不少,光是河间一地,就有不少骗人的野寺,有些还装得十足真实,不是苦心修行的僧侣都分不出其真假,着实可怖。
    是禅宗之过,身为佛门正宗,未能及时约束各寺,以至如今境况。老和尚声音低缓沉厚,带着痛心和绝望。
    这的确是禅宗留下的过失,佛门开始传教时,为了扩大影响力,并没有非常严格地要求信众恪守清规,也没有用十足严厉的规矩约束僧众,然而等寺庙林立起来,才发现约束僧众变得困难,再去宣扬清苦正己的道理已经晚了。
    朝廷下了十足的决心,是非要约束佛门不可了,这是好事,但是老和尚苦笑了一下,将身旁一封被摸得皱巴巴的信递给梵行,怕没有这么容易。
    梵行接过信件展开,这是在外游方的僧侣传回寺庙的信,上面记叙了推行清田令以来各寺庙的反应,不出他所料,大部分寺庙并不愿意交出隐匿田产,敢正面和官府抗衡的寺庙是没有,但他们明里暗里开始鼓动信众反对清田令,多地竟然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别说什么和尚都是一心向佛的,被利益蛊惑的人贪婪起来,比恶鬼还要可怕。
    老和尚低低叹息:昨日师弟来信,有一拨信徒,为野寺僧侣蛊惑,抗议清田令,在京师朱雀大道上举火自焚,亡者六十三,重伤二十八。
    梵行的瞳孔一瞬间紧缩。
    ※※※※※※※※※※※※※※※※※※※※
    妖皇露了个尾巴~
    108、莲华(二十二)
    老和尚讲的东西其实已经是经过美化的, 事实远比梵行所见到的更加恶劣,淫寺野庙哄骗信徒无所不用其极,听得了个佛门佛子的名头, 就忙不迭的用上了, 一些胆子更大些的寺庙, 不仅顶着佛子的名头招摇撞骗,还自己搞出了个四六不着的佛子出来。
    乡野平民哪里知道佛子是谁,有人说便信了,据幸存者所说, 举火自焚在朱雀大道上的那九十一人, 都是受了佛子的指示前来抗议的。
    问他们是什么佛子,他们便异口同声说,是佛门正宗出来云游的那位佛子,法号梵行的。
    太平盛世里,闹出这么一桩惨案,惊动了整个京师, 连不知佛家故事的普通百姓, 也知道了有个令信徒去朱雀大道举火的佛子梵行了。
    老和尚一听这事就眼前一花,饶是他这样檀香里熏陶了数十年的修养,也差点厥过去。
    佛家一向关注己身, 不爱论是非长短, 净土禅宗与其他寺庙的关系也都是平等的, 这头没有开好, 现在再来严词厉色地要求约束清管也是来不及了。
    把个老和尚懊悔得心血都熬干了几分。
    前人之弊,如今再懊悔也是无用。出乎老和尚的意料, 梵行在听闻有人打着自己的旗号招摇撞骗后竟然没有显露出什么震愕, 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些。
    我明日便启程去京师, 了结此事。
    披着素净禅衣的僧人站立在满树金黄银杏下,眉眼沉稳,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连带那柄模样平平的降魔杖也有了岿巍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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