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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大叶子酒(71)

    但就算再怎么好奇,算算这么漫长的数百年岁月,她也只见过巫主一次, 绝无仅有的一次。
    而这一次见面,就彻底颠覆了明颐心中被师兄勾勒出来的丰神俊秀、智多近妖、天妒英才的神秘大能形象。
    唉, 幻想都是假的,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明颐引着巫族一行人走过白玉京,心里都是看破红尘俗世的超脱。
    啊, 当然, 她的师兄除外, 师兄又强悍又好看, 重情重义,除了不太会交朋友,一点缺点都没有!
    天衡忽然转过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明颐,看得明颐控制不住地心头一阵恶寒,警惕地往后靠了靠:你看什么?
    天衡身上披了一件冰狐皮的大氅,这种生活在雪原极寒之地的狐狸有个奇怪的特性,皮毛从吻部到尾巴,呈现从雪白到紫黑的变化,过渡色柔顺自然, 一只狐狸身上就可以集齐十数种深浅不一的紫,好看得不得了,也是那些小姑娘们最稀罕的,又因为冰狐狸跑起来飞快,难捕捉得很,修真界的女修们都以能拥有一件冰狐皮鞣制的斗篷为荣。
    以巫族的能力,用冰狐皮给他们巫主做斗篷自然不算什么,如果他们愿意,给巫主铺地都行,但是这种女修偏爱的皮料穿在巫主身上总会让明颐想起以前的事,然后产生一点心理阴影。
    细白柔软的狐狸毛拢住巫主的脖子,他把下巴藏在狐毛里,对明颐笑的矜持无害:多年不见,明颐怎么对我生疏了许多。
    明颐深呼吸一下,把之前心里泛起的毛毛的感觉压下去,憋着一口气沉着脸,打定主意不去接天衡的话。
    但她这边一不接话,旁人就略带惊异地看了过来,尤其是太素剑宗的长老们,他们都熟悉明颐的性格,这姑娘一向要强,明霄在的时候她也常做接引外客的事,言行都有分寸得很,怎么一遇上巫主就怪怪的了?
    大概是被长老们看奇景一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明颐的叛逆心蹭一下烧了起来,到了静虚宫门口,明颐挥袖用灵力解开门上封印,门后并不是什么瑰丽堂皇的宫阙,而是和白玉京风格截然不同的一片山水湖泊。
    这扇门虽然建在白玉京上,外面也做了典雅的建筑形貌,内里却是一座传送法阵,连通到昆仑山脉主峰旁的一座山峰上,那是太素剑宗特意为巫主留的,正好能和危楼的基座契合,省下了巫主跑来跑去的麻烦。
    能在太素剑宗有这等待遇的,翻遍几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阿幼桑先一步带人走了进去,天衡随后正要迈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侧头,向门边的明颐微笑:记得来危楼玩啊。
    明颐动了动嘴唇,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蘅姐姐的邀请,明颐当然是要来的,我还等着蘅姐姐送我时下最新潮的首饰呢。
    天衡:
    天衡:???
    你在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瞳孔剧震,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阵法里,倏地就不见了。
    明颐见他表情呆滞,连微笑里都充满了茫然的问号,一向运筹帷幄的人露出这个表情,足够让她心头大为舒畅,心情好到可以原地突破并且能将这个表情珍藏几千年。
    呵呵,横竖丢脸的又不是她,真的以为她不敢说么?!
    明颐想起多年前撞见的师兄和蘅姐姐幽会的场景,心头就是一阵酸涩。
    昆仑暮雪,月下等候在山崖边的剑客和羸弱美人,那是一幅多美的画啊,她师兄白衣飒沓,长剑插在雪地里,剑穗在风中轻轻地摇晃,月光在雪地上铺出银色的匹练,远处披着厚重斗篷的姑娘踏雪而来,宽大的袖摆上星辰沉浮,她头上戴着一顶精细镂刻的银冠,银丝帘垂下遮住了一双眼睛,只露出一点点浅红的嘴唇。
    那时距离鸣雪离开太素剑宗已经好久,明霄一日比一日沉默,重复着下山历练回宗门闭关的枯燥生活,明颐偶尔能收到他从山下寄回来的信,他们师兄妹关系较好,鸣雪离开后明霄有时还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但是明颐一直觉得,明霄来找她,不过是想和她说一说鸣雪,他可能是怕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会忘记鸣雪的模样。
    明颐一度很担心明霄的状态,她隐约知道明霄频繁下山是为了什么,根本不是他说的什么历练除魔,明显就是四海奔波寻找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明霄每次回山门都比上一次更为沉默,整日整日抱着小雪天坐在后山,同时也更显得成熟稳重。
    不过有一次他在信里忽然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语气里都是欣赏,还有点恰遇知音的愉悦,明颐敏锐地抓住了这点积极的情绪,开始鼓动自己有点呆的师兄去和人家多沟通。
    不出她意料,明霄和巫主很快就成了能直呼其名的好友,她得知这件事后,高兴得连续半个月没睡觉。
    之后陆陆续续又过了几年,在明霄接任太素剑宗宗主之位将近时,危楼应邀前来昆仑为新宗主卜卦,明颐忽然想起明霄总是在山上发呆的事,不知他如今还是不是这样,披着夜色出门找他。
    结果就见到了师兄和一个姿态端方优雅的清贵美人月下见面的场景。
    对方的衣着打扮显然是巫族出身,不能白天见面非要夜晚出门,可见不是为的公事
    师兄,巫族美人,私事。
    这三个词往那儿一放,明颐当场就傻了。
    师兄那样的性格,在女修面前都不说话的,尤其还重视维护他人的声名,怎么可能和一个陌生女性在晚上偷偷见面?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就是刀架在师兄脖子上他都不会这么做。
    感情告诉她她不应该乱想,但是理智已经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可以准备喊嫂子了。
    她心情起伏之下,一个没注意就漏了行踪,一道雪亮的剑光转瞬破空而来,擦着她的手臂扎进了身后的山崖。
    什么人?
    明霄语气冷肃,他在外人面前一贯是这样的风格。
    明颐讪讪地笑了笑,不管是什么理由,偷看别人见面的确下作了点儿,她年纪虽然比明霄大,但是面对这个青年的目光时,总是有种被长辈看着的感觉。
    师兄我就是,出来走走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明霄眼里滑过了一丝疑惑,似乎对明颐分外窘迫的表情有些不能理解,想了想,他转头向身边的人介绍:这是我的同门师妹明颐,这是
    他正要说出身旁姑娘的名字,那个银丝帘遮面的巫族姑娘先一步开口了:我叫仰格蘅。
    明霄顿了顿,看着她,表情有些茫然。
    那姑娘笑起来: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名字用族中语言来说,就是仰格蘅,你知道的那个是翻译成官话之后的,不过巫族语言近年在族内也用得少了,但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明颐迟疑了一下,看看自家师兄,试探着叫了一声:蘅姐姐?
    她光顾着去注意仰格蘅了,完全没看见在她叫出这个称呼后,明霄眼里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明明霄当即就要说话,被仰格蘅用力扯了一把,笑眯眯地坦然应下了:哎,这次没准备见面礼,最近族中流行雕鹅儿花的簪子,下回我让你师兄给你带。
    这语气,这态度,明颐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开始准备给师兄的大喜贺礼了。
    明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回头看着身旁的姑娘,眼神里不知透露出了什么,仰格蘅无辜地朝他眨眨眼: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尤勾为了扣住我,叫阿幼桑睡在我门外,我为了来看你,还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骗过楼下巡逻的人,你不会要举报我吧?
    明霄的脸色变了又变,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他对于自己好友穿女装一事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他只在第一眼看见天衡的打扮时惊讶了一下,随即就心态良好地欣赏起了好看的姑娘,但他为了溜出来穿女装是一回事,骗师妹是另一回事。
    眼见得明霄眼里带上了淡淡的不赞同,仰格蘅叹了口气,正要对明颐解释,一旁听完了他的话的明颐已经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她不高兴的对象不是仰格蘅,而是她的师兄。
    师兄,你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大半夜的跑出来见你呢?明颐板正了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且不论蘅姐姐大晚上出门的安全问题,你身为男子,本就该诚心上门拜访才好,让姑娘家瞒着家人逃出来,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
    明颐眼里大大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兄简直要喷薄欲出。
    明霄:
    白衣的剑仙愣了一下,面对师妹情真意切的指控,难得的有些无言以对:我不是
    他解释了一半,又住了口。
    清风朗月的剑仙一向尊重自己的友人,如果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他也绝不会泄露半分出去。
    最后还是仰格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从巫族美人纤长的身躯里迸发出来的笑声是属于男子的清朗,顺着冷冽山风一路传到了无边的旷野,明颐整个人都懵了。
    明霄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看看自己任性顽劣的友人,再次介绍:这是巫族天衡星君,我曾经跟你说起过的。
    明颐张口结舌,手指在师兄和巫主之间转来转去,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不得不对着天空用力呼吸两次才平复下心情,想了想,她认真地看向还在笑的巫主:原来是天衡星君,您放心,我会保密的,今天这里的事情,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笑的正在抹眼泪的巫主动作顿了一下,茫然地看过去:诶?
    为什么要保密?巫主和剑主见个面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是明颐的眼神却告诉他,她真的是非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天衡星君忽然大惊失色:等等!我穿裙子真的只是为了能溜出来,没有别的原因啊!
    明颐点头:是的,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敷衍的态度说明了你根本没有相信他的话!
    这个闹剧最后还是被明霄解释清楚的,明颐当然知道巫主不可能有这样的爱好,只是她发现,师兄站在一旁看他们时,嘴角隐隐有了点上扬的弧度,才故作不知,引巫主和她唠叨。
    但不管怎么说,之前师兄写给她的信里塑造的,那个惊才绝艳、端方神秘的巫主形象,已经被这一身袅娜长裙摧毁得一丝不剩了,被惊吓到的明颐将这件事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扳回一城,心里的满足简直无法言表。
    而那头被传送到危楼门前的天衡正听着法则心虚地和他叨叨完善化身的前置设定,听完了全程,他才慢慢地、平静地确认了一遍:所以说,你为了明霄和天衡的会面,补足了一个天衡穿女装去和明霄见面的场景?
    法则气沉丹田,破罐子破摔:是!
    天衡没有生气,男女与他而言又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之前明颐一声姐姐让他还以为巫主这具化身出了什么问题,既然是虚惊一场,那就不用放在心上。
    随意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他挂上巫主专属的神秘笑容,仰格蘅的事情且不提了,还是准备一下荼兆的占卜吧,要给他一个怎么样的卜词呢唔,大道通天,前路坦荡怎么样?或者天星庇佑,后土垂爱?还是
    他饶有兴致地想着,朝正向他招手的阿幼桑轻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法则塑造的这个巫主,是早年间还有点活泼的皮皮巫,没有之后修炼到家的厚脸皮和绝佳演技。
    如果放到现在的话,他就算是在大街上被当众抓住穿裙子,也会面不改色地忽悠大家跟他一起穿的吧【不不不他才不会再穿裙子了】
    82、惊梦(二十六)
    太素剑宗上下都不是很在意什么排场规矩, 加之巫族之主为少宗主卜卦一事, 原本就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得知的隐秘, 到天衡星君指定的那个日子,坐在白玉京天宫中的人数寥寥,都是各山峰德高望重的长老,耐心地等着远道而来的巫主现身。
    今日的主角之一依旧一身适于挥剑的窄袖长袍, 巴掌宽的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肢,肩背挺得笔直, 覆盖在骨架上起伏的柔韧肌理如南国春日的山峰和流水,在宽阔的肩膀处打开,又流畅地汇聚收束在腰带里。
    荼兆坐在明颐身旁, 微微垂着眉眼, 神情冷凝, 一旁捻着胡须的长老暗暗称赞他性格稳重堪当大任, 明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在出神这越走神表情越严肃的毛病,跟师兄一模一样。
    真是徒弟随了师父了。
    明颐想到这里时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正出神地想一些旁的事,就见厚重的大门悠悠地打开,迟到了一段时间的巫主带着一名窈窕明艳的巫族姑娘披着浅淡的金晕逆光而来,门外夕阳在地平线悬停,滚烫的日轮灼着一圈橙红的光。
    在外人眼里看来神秘万分的卜卦,于巫族人而言仿佛是天生的本能,他们生来就有更高的灵性,能沟通万千星辰, 倾听它们无声的絮语,从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星星中得到天地造化无穷尽的古奥秘密,而巫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白玉京地势最高的天宫中,巫族之主划下了三条看似平平无奇的线。
    一条,凡人退避,此地为天所注视之地;
    二条,生灵噤声,此地为地所注视之处;
    三条,尘俗不扰,此地为造化主将临所。
    四条,深紫色的大袖从生金白玉地砖上擦过,三条线画毕,一种庞大清灵的威压忽然无声无息地降临白玉京,它无形无意,像是昆仑山间数万年凝就的风雪,抑或是遍洒四方的暮色寒光,一切自然造化之物都像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聆听巫主的愿望,将目光投到了这一方天地里。
    尤勾站在一旁,手中轻轻晃动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银铃,这银铃发出的声音不如其他掌心铃那样清脆剔透,反而奇妙地有种悠远感,和寺庙里大钟撞出的声音略相似,浑厚圆润,平平地推开去,一时间万籁寂静,天衡星君手腕轻抖,细微如烟尘雾气的粉末从他指尖脱离,却没有按照规则落地,而是一反常态地悬浮上升起来,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规则,或聚合或远离,在他身前构成了一团团连绵翕动的浅金色雾云。
    雾云里有数不清的光点。大大小小勾连成一片,一些光芒明亮,一些光泽晦暗,一些明明灭灭,看不清具体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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