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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大叶子酒(59)

    拿着个灯蒙混过关的希夷抱着孩子飘然踏入园子,这园子和外面看起来一般的小,一眼就望到了尽头,庭院尽力抻开搭了幕布画景,摆几张四方桌椅,周围用花木圈出雅致景观,显然是人数极少混口饭吃的草台家班,整个班子也只能排寥寥几出曲目。
    虽然如此,显然班主也在努力做得更好,那些花花草草修剪得精致美观,花苞点缀在枝头,含羞待放,小小的半个巴掌大的灯笼高低错落挂在树梢上,将整个园子照出朦胧如梦境的光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有点晚,嘿嘿嘿。
    69、惊梦(十三)
    希夷被引着坐到了最靠近戏台子的桌子旁, 说是戏台子, 其实也不过是用几块木板潦草扎起来的简陋围栏,上面用水红的绸子扎了结, 拉出一块长宽约两丈余的白地, 长长挑出的屋檐重做顶棚,悬挂数盏色彩辉煌的灯笼,四周摆一圈高低错落各致的花草,竟然也有了富贵人家庭院春深的意境。
    场地虽简陋, 布置却极其用心, 在心思机巧方面, 竟也不逊色于那些专唱堂会的大班子。
    脸颊贴着希夷肩膀的小孩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呼吸平稳细微,似乎沉入了梦里, 希夷将他放在腿上,垂坠曳地的大袖正好盖住他大半的身体。
    吱呀一声, 迎客的大门合拢,庭院里树梢花丛间的灯盏倏然熄灭, 暗沉沉的院子里,顿时只有那一方花团锦簇的戏台子被笼在濛濛光火中。
    清幽洞箫长笛乍起, 花木扶疏间, 一戏装丽人碎步盈盈如云而出,长裙委地,水袖堆折,珠翠在花灯的照耀下展现出璀璨莹光, 如同流动的星芒,在夜色里凝固成一捧细碎清澈的火焰。
    上了浓厚妆容的脸已经看不清本来样貌,桃红的妆粉故意在眼尾拉出长长的晕红,勾出姣好的眼形,轮廓清秀的面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含着水波流光,每一次抬眸都是百媚横生,不言不语就能道出无尽的哀怨轻愁。
    这大概就是方才那男人说的连云仙了,希夷靠在高背椅上,歪着头看丝竹声中戏子身段盈盈,捏着扇柄对着台下欲语还休。
    一角石青色的衣摆从希夷余光里掠过,有细微的骚动在后面响起,希夷懒洋洋地侧着脸看过去,便见得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悄悄地从后面走过来。
    庭院里看客寥寥,拢共就五六张桌子还坐不满人,便是坐在这里的也大半在与同伴说话,少有认真听戏的。
    那书生显然极其恪守礼节,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听戏,一路带着打扰了人家的抱歉笑意,右手压着袍角怕碰到别人,侧着身体绕过一张张桌子,时不时朝他们颔首表达歉意,又不敢出声,模样显得有些拘束和滑稽。
    他一路往前,希夷挑起了眉头,就见他停在了自己这张桌子旁。
    那书生抬起袖子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对希夷拱手为礼,轻声道:兄台,在下
    他抬起脸来,在看见希夷的面容的同时,声音在半路卡顿了一下,眼里有淡淡的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在下可否与兄台拼个桌?
    希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盯着书生的脸,慢慢坐直了身体。
    这腼腆书生有一张非常出色的脸,不如希夷那般昳丽明艳,是世人最为欣赏的正人君子的长相,文雅秀致,俊逸温润,浑身都是书斋里养出来的书卷气,笑起来时有点不善言辞的温柔。
    法则忽然迟疑着在他耳边问:这个人好像
    希夷没有理会法则含糊莫名的疑问,朝那个忐忑不安的书生笑起来:当然可以,请。
    书生隐隐松了口气,撩起长袍坐下,再次向希夷致谢,不等希夷回应就急切地看向了戏台。
    纤长的手指抹开扇面,露出金粉粼粼绘着侬艳牡丹的图案,半张脸藏在扇子后的戏子含羞带怯地望着台下,一双浓妆艳抹的眼眸明亮婉约,细腻悠扬的唱词从她口中倾吐而出,眼神里都是浓烈深沉的脉脉深情。
    希夷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书生,又看看台上捻指挽花的美人,他们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里面粘稠浓烈的暧昧几乎要凝聚成实体从虚空中滴落下蜜糖来。
    书生和戏子。
    这戏码倒是有趣。
    希夷发现了这两人的猫腻之后就像找到了什么乐趣一般,珠玉般的唱词从他耳边滚过,全然没有被他听进心里去,一心只睁大了眼睛看他们的互动。
    灯光下的美人抬起水袖抛出,衣袖飞扬间,她下意识地看了台下的书生一眼,眼里的欢喜是真真切切的温柔;而接收到这个视线的书生双手规规矩矩地按在膝盖上,轻轻搓着手掌下的布料,嘴角抿着怎么也捺不下去的弧度。
    倒是把旁人当成了空气一般。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扇子合拢,故事里被礼教束缚着生命的高门闺秀轻轻叹息,和着丝竹慢悠悠地吟唱着。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濛濛灯光晕出明灭不定的光影,明暗变化间,像是真的有一个幽怨的深闺小姐的鬼魂降落在了这里。
    鬼王活着的时候对这些游乐之事不甚在意,这一出名满天下广为传唱的剧目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边上的书生一定对此了解透彻,但看他的样子,此刻占据了他心思的一定不是什么闺中少女哀哀唱着的婉转情思。
    一折戏结束的很快,但是比尾声更快到来的是嘈杂吵嚷的人声,希夷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领着三个魁梧壮汉往这边冲过来,四下里一扫,就锁定了某个人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上来,单手拎着衣襟将书生从位置上提了起来。
    五个月前借的钱还没还,口口声声说没钱,转头就急着来包戏子?!男人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直蹦,姓许的!今日你若再还不上钱,我便剁了你一只右手,看你拿什么读书!
    四下里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是来寻乐子的,谁乐意瞧这种讨债的戏码,当下便有不少人起身离开,留下看热闹的不过寥寥两三人,端坐不动的希夷算是其中一个。
    他怀里睡的安稳的小孩儿算是另一个。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
    丝竹声在男人闯进来时就停下了,台上的戏子放下扇子,站定在原地,褪去了那种戏曲里风流婉约的风情后,她的眼神里都是清凌凌的宁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闹剧。
    后院忙忙地跑出个男人来,带着四五个扎着头穿着白色练功服的清俊少年,见此场景连忙上前劝解:有话好说,大家开门迎客,诸位突兀闯入,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有甚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的视线转到书生脸上时,突兀地顿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化了两三次,定格在一个恼怒的情绪上:是你?!
    班主猛地扭头,瞪了一眼台上的连云仙,呵斥身后的少年们:还不把连云仙带下去!
    盛妆的戏子直直地站着,梗着脖子道:今晚的戏还没有唱完,我不下去。
    班主脸色都青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往一个少年背后推了一把,将他搡上台去,转头对书生皱眉道:许生,连云仙是云春班的台柱子,当初我买下她时就签了一辈子的卖身契,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你若是拿得出赎身的钱,将这些年班里养她教她的都还尽了,让她跟你走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看看!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催债的男人身上一指,又回到书生脸上:往日里你拿钱来看戏,我也不管你,今日竟将祸事惹到了云春班里
    书生脸色青白,好似一具僵尸,被男人直挺挺地拎在半空中可怜兮兮地晃悠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眼里带着点哀求,也不知在向谁求救。
    我不是他声音低哑含糊,我在攒钱了
    他说着,挣扎了两下,将自己的衣襟从男人手里□□,颤抖着手指努力抹平衣服上的褶皱,脸上都是浓重又茫然的悲哀。
    听见这句话,班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催债的男人便提高了声音道:在攒钱了?那正好,把欠钱庄的钱都还了吧,断人前途的事我也不想做,钱庄借你钱救治你母,又替她置办坟地,这等恩义,你个读书人不想着涌泉相报也罢,连借走的钱也不想还么?
    许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面色涨红,气的手指发抖:你们那是恩义么?我借的钱早便还尽了,你们却说出了那么高的利息我还了又还,怎的还越欠越多了?
    男人狰狞地笑了笑:你借钱时便签了五分利的契书,说了一口气还尽,还不尽就继续加利这回是连契书也不认了?!
    钱庄已经宽宥你多次,今日是最后期限,你还不上钱,就拿手来抵吧!
    他目露凶光,后面有人递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剁骨刀,送到了男人手上,男人速度极快地抓住了许生的手,将那只握笔的修长手掌按在了桌上,贴近了冰冷的刀锋。
    许生被按在桌上动弹不得,两三个人压着他的背让他死死贴着桌面,他睁大了眼睛,俊秀的脸上显出了点慌乱无措,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了戏台上。
    连云仙还脊骨笔直地站着,几名少年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劝着,她浑然当做耳旁风,只是紧紧盯着人群中的书生。
    见他回头看自己,连云仙不知从他的视线里看出了什么,浑身的力道忽然一松,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也有些佝偻了。
    我还!许生被按着挣扎不得,眼见刀锋已经压上了自己的手,他顾不得许多,嘶嚎出声,我还!我还!
    一张斯文俊美的脸在恐惧下略有些扭曲,他努力仰着脖子,徒劳地想要远离那把剁骨刀,仓皇地说:我攒了些钱
    男人追问:多少?
    许生额头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两六钱
    男人不耐烦地呵斥:顶个鸟用!你如今已欠了五十两!到下个月还要再算五分利,不如砍你一只手清了账!
    他作势要动手,许生猛然扭头,望着连云仙,眼里灼热的火光明亮得要烧起来:阿云!阿云你救救我!阿云!
    连云仙僵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许生连声喊道:阿云!你救我,我要娶你的啊,我攒这钱,就是为了娶你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差点崩出血来。
    连云仙没回应,班主先怒了:你这贼书生!诱骗连云仙不说,还要哄她的钱?!
    班主大约对连云仙也有点情分,嘴上说着卖身契,但见许生当面向连云仙要钱,气的就是一个倒仰,恨不得上前打他一拳。
    连云仙茫茫然地看着这个说要娶自己的人,张了张嘴,一行泪忽然从脸上淌下来,下意识地回答:许郎那是我赎身的钱
    许生额头上满是汗,努力望着连云仙:阿云阿云我会赎你出来的,我说过会娶你,但是现在、你救救我
    希夷好似被全部的人忽略了,他大大方方地坐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连和他打过招呼的许生都看不见他似的。
    鬼王细细打量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动作,视线从许生和连云仙身上来回逡巡,轻轻咋舌。
    一个怯懦的普通男人和一个痴情的女人?
    连云仙眼里还汪着水,嘴角提起一点笑容来,似乎被许生的承诺打动了:好,我替你还钱。
    班主用力一跺脚,提高声音:连云仙?!
    连云仙抿着嘴,提起裙摆跑入后院,半晌出来,手里捏着一只钱袋。
    走到这群人近前,连云仙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定了一下,慢慢伸出手。
    男人一把抓过钱袋,粗暴地打开点了点,里面碎银和银票都有,他数了两遍,将钱袋揣进怀里,一把将按在桌上的男人推开,眉开眼笑道:行啦,好好读你的书去吧,大才子。
    一行人心满意足地走了,班主揣着袖子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那是你自己的钱,你想拿出钱去我也管不着,但是要赎身,没有一百两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自己掂量一下。
    他说完,扫了许生一眼,想说什么,又压下了眼里的怒意和不屑,扭头走了。
    人都走干净了,许生和连云仙面对面站着,这时他们才注意到了一旁的希夷,书生面色通红,强忍着羞耻对希夷颔首,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和连云仙低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所以这一章我想说的是,不要去借高利贷
    我感觉以我的简单脑回路也写不出什么特别艰难深奥的剧情,可能写到一半你们就猜出我的套路了,但是我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要交代出所有线索但是不能让你们比我更早说出谜底!【好难啊】【我觉得评论区聪明的宝宝真的好多】【抱紧了自己的脑洞瑟瑟发抖】
    70、惊梦(十四)
    不知道他和连云仙说了什么,希夷也完全没有注意去听, 这种痴男怨女的戏码不是他感兴趣的, 若不是这个许生长了一张让他有点在意的脸, 他完全不会停留到现在。
    那张脸
    希夷远远看着神色哀愁的许生, 眼神在他微微抽搐的脸颊和飘忽窘迫的神情上飘过,这种表情出现在五官熟悉的脸上,连带着熟悉的脸也变得有些诡异的陌生。
    过了片刻, 连云仙先一步离开, 许生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园子外走, 希夷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抱着小孩儿跟了上去。
    戏园子大门半开, 书生的衣袍在拐角处一闪就消失了,希夷单手推开门, 朝外面迈出了一步,随着他的步伐踏出, 园子外金灯代月的辉煌景象如泡沫雾气般散去, 白昼替代了夜晚降临此地。
    时间紊乱。
    希夷在心里冷静地给留城打了一个补丁, 对于眼前突换的景色没有什么惊愕之情,转头看了看,方才的戏园子也不见了,身后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巷子。
    咄咄咄
    清脆欢快的马蹄声朝这边踏踏而来,这时大约还是清晨,朦胧清新的晨雾里, 早起出摊的商贩们打开蒸笼,升腾奔涌而出的热气挟裹着面点的浓厚香气,一下子占据了人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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