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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大叶子酒(53)

    看着那双眼睛,之前三番四次出现的那种熟悉感在此刻到达了巅峰,突破了画卷平面的桎梏,数年前在金碧辉煌的宫阙中仓促注视过的面容与眼前的人合二为一,将时光洒落在记忆上的灰烬草草抹去,露出了隐匿在云雾下的过往。
    他记得当时他去了邵魏王朝,见到的当时的太子是叫什么来着?
    修士的记忆里好的可怕,荼兆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用,就准确地想起了那位太子的名字。
    邵天衡。
    种种奇妙的巧合令他有些反应不及,他随之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元华君,对方正百无聊赖地歪头看四周,显然在他眼里看见的还是山野景象,此刻他正伸手做出要捕捉什么飞禽的动作。
    他爱若珍宝的那副画卷上画的人,到底是邵天衡,还是这位巫主呢?
    按照常理来说,显然应当是与修真界联系密切的巫主,但是看元华方才和巫主的对话,二者明显是不认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鬼蜮的少君,又是怎么认识数百年前一个凡人王朝的太子的?
    他看着天衡愣住的时间有点久,尤勾眼神不善地瞪着他,手腕上的小蛇已经蠢蠢欲动,伸长了脖颈在半空中轻轻晃着。
    天衡也注意到了荼兆的忽然走神,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弟子从没有过这样失礼的时候,因此他忍不住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不过如果他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妙啊,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呢?
    就算天衡星君脑洞再大也想不到荼兆居然见过邵天衡,而且这个弟子还有个放在当下显得令人牙痒痒的优点诚实。
    长辈问了问题,那么就要诚实地回答。
    秉承着这样的礼节,荼兆认认真真地回答:弟子想到了凡间多年前覆灭的邵魏王朝的太子,邵天衡,他与您容貌极为相似。
    笑眯眯的天衡星君:?!
    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荼兆一点也没收敛自己的声音,等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似乎太过安静了点?
    举着手抓住飞鸟将它放飞又抓回来又放飞的元华听见了一个刻在他骨血心脏上的名字。
    被三番两次抓回来又放飞的莺鸟嘤嘤叫着准备再一次被放飞,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却忽然加大了力气,直接将绒毛柔软的莺鸟掐死在了掌心,一团深紫色的灵光从他掌心散开,融入空气,再度凝出一只小嘴殷红绒毛柔软的莺鸟。
    元华没有去看那只死而复生的莺鸟,他睁着一双黝黑的鬼目转向与自己相隔数千里的荼兆,嘴里喃喃重复着几个字:极为相似?
    微笑着坐在榻上的天衡顿觉眼前一黑。
    为什么荼兆会知道邵天衡!
    为什么他要多嘴去逗荼兆!
    报应啊!
    早知如此他何必把希夷这个化身拉进来把情况搞得更复杂!
    更令他接受不了的事情还在后面。
    突兀听到这句话的元华连要出声求证的心思都没有,阴森鬼气咆哮着从他身体里疯狂溢出,无数厉鬼的虚影尖啸着在鬼气中若隐若现,疯狂暴涨的鬼气在瞬间就达到了顶峰,直接打碎了毫无防备的天衡的幻境。
    山川树林消散了大半,竹青色的帘帷柔软地拖曳在地上,深紫的长袍逶迤竹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的人正单手按着锦被的一角,微带惊讶地侧头看过来。
    那张脸那张脸
    厉鬼是用不着呼吸的,但元华此刻却久违地感受到了身为人类时才能感受到的窒息感。
    乌黑的鸦羽般的长发落在单薄的肩背上,因为久病而带着足不出户的苍白脸色,以及明月映照般昳丽无双的姿容。
    沉在沙土之间沾满血迹的面容忽然间被抹去,昔日被簇拥在锦绣辉煌中的尊贵太子穿过了血腥的沙场和重复无数遍的噩梦,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元华睁大了眼睛,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是总览星辰的极东之地危楼之上,还是早已覆灭的邵魏王朝的深深宫阙中?
    肩头披着深紫色长袍的男人望着他,眉眼里都是疏离的冷淡。
    元华笑了起来。
    冷淡他太熟悉这种冷淡了,带着矜贵和傲慢,独属于那位太子殿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但是
    不应该在这里。
    天衡星君尚未说什么,兀自笑起来的鬼蜮少君周身鬼气骤然再度暴涨,万千厉鬼口中发出凄厉长啸,红衣的恶鬼十指化作尖利带毒的鬼爪,森森鬼目中都是恨极了的杀意,这杀意比方才与荼兆对敌时更加浓重,顷刻间便冰冻了脚下数十寸暖玉,鬼爪向着榻上男人的心口狠狠捅去!
    作者有话要说:荼兆【耿直】:我在想你和那个邵天衡长得一模一样诶。
    微笑的巫主:???
    元华:???【发疯】
    63、惊梦(七)
    这一瞬间在尤勾眼中被拉得很长, 长到她恍惚以为自己所经历的岁月都是沧海一粟。
    和其他种族跟随在君主身边的护卫都是种族中最强大的人不同,巫族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 无论是尤勾还是阿幼桑,她们都是巫族同辈人们中最弱的。
    巫族本就不擅长修行, 她们又都是其中最没有天分的。
    要和族人相比,她们唯一的长处就是因为在修行上的无能, 从而获得了比族人更为悠久的生命。
    她们不需要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危楼中所有的族人都愿意用尽一切保护她们,而巫主在危楼中的权柄也会护佑着她们。
    她们只需要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巫主。
    陪伴着巫族不谙世事的君王, 让他在悠长的岁月中少一点失去的痛苦。
    多么可怕的命运啊,强大的族人注定早早逝去,弱小的反而能活到最后,巫族曾经有过两百年内送走三位巫主的记录, 这在长生的修真界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对珍视巫主如父如子的巫族人而言, 这比将他们千刀万剐还痛苦。
    他们只能尽力宠爱着巫主, 将所有的爱意奉献给他,让他永远生活在甘甜的梦境中。在天权星君将要逝去之前, 他窥视了下一任巫主的寿命, 那是一段对巫主而言长到有些恐怖的时光, 于是巫族人们选出了他们中最弱也最长寿的族人去陪伴下一任巫主的成长。
    极其任性, 却也带有巫族人独特的温柔。
    而现在尤勾却开始痛恨起这种温柔来。
    因为她发现,面对着这样恐怖的杀意,她低弱的实力竟然令她连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好在被刺杀的当事人反应及时。
    天衡星君连神色都没有变化一下, 地面霍然裂开了深不见底的巨大缝隙,深渊下有滚烫的火焰熔岩带着足以烧化金铁的高温朝着元华当头扑来,金石铁水里还有滋滋的烧灼声,元华眉睫都没有动一下,悍然迎着滚烫的熔岩冲了过去,在即将与灼热火焰相触时,他骤然化作了一缕青灰的烟气,拔高十数丈,刚好退出了熔岩的攻击范围。
    熔岩泼在地上,地面蓦然生出了星光一样色彩绚烂的花海,方才的裂缝被无形的大手抹去,半空的青烟重新化作红衣大袖的青年,虚虚踩着鬼影的头颅站着。
    坐在榻上的男人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我不喜欢仰视别人。
    他的话音刚落,元华便如被一只大手抓住脚踝一般,秤砣似的直直往地面坠去,那片娇弱地摇摆着透明淡白的花瓣的花朵忽然化作了生着利齿的巨口,滴着涎水等着掉下来的食物。
    面对这生死绝境,元华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几乎是敞开了身体,丝毫没有防御地掉进了这片凶残的花海里,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各种折磨并没有到来,脊背下垫着柔软蓬松的草叶,随着他的掉落,还有大片萤火虫般的细小光晕飞舞起来,点缀着璀璨的夜空。
    简直美的像是梦中才有的幻境。
    尤勾手脚冰凉,好一会儿才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回神,不是她抗压能力不行,而是从她陪伴在天衡身边直到如今,这种刺杀巫主的事情完全是头一次发生。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巫主有着对这片领域的完全控制权,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这个狂徒的灵魂,但他却只是纵容一般地与他玩闹了一下,连一点伤害都没有加诸于对方身上。
    尤勾深吸了一口气:大祭司大人!
    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紧绷和高亢,天衡无辜地转头看着她,在尤勾眼里看到了尚未消散的担忧和怒火,不由得小小声地啊了一下。
    尤勾大约是恨不得天衡能把元华碾碎成粉末撒到外面去才好,但是对巫主来说,元华的行为只让他觉得有趣,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不悦。
    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从星盘中看到了太多的爱恨,那些浓烈如剧毒的情感令巫主无比的好奇,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沉浸在毒药中的人,不好好抓住研究一下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巫主的这种想法大约和想要抓住蚂蚁看看结构的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他招了招手,还懒洋洋躺在花海里的元华被他瞬息拉到近前,巫主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懒散的厉鬼:你想杀我,为什么?
    元华转了半圈眼珠,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这张熟悉至极的脸,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因为看着你,我就不会做噩梦啦。
    这个答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总觉得应该是因为看着你,我就会做噩梦才比较合理一点。
    尤勾手腕上的小蛇已经落到了地上,正缓缓向着元华爬去。
    天衡抬起手,那条小蛇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小蛇似乎还有些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这里,扁扁的脑袋立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
    衣袍侬艳华贵的巫主微微笑起来,轻声说:不做噩梦,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元华想了想,有些苦恼似的说:听起来是很好不过我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了。
    美梦总是会碎掉的,美梦碎掉的时候,可比噩梦要可怕啊,而且,他望着天衡,对方正朝他平淡地微笑,于是厉鬼的声音轻极了,甚至带着点恍惚的神经质,只有在噩梦里才能看见想见的人。
    上天从来都是不愿意眷顾他的,送给他一个美梦的话,必然会给他更为痛苦的未来。
    他实在害怕极了,如果他从这个美梦中醒来,连噩梦都不愿意再接收他了,那他该怎么办呢?
    天衡星君眼里有了点疏离的怜悯,他在星辰的轨迹中看多了这样生离死别的惨剧,再怎么悲惨的往事,于旁人眼中都只是一个唏嘘感叹的故事,巫主全然没有要对此发表评价的意思,只是礼貌性地保持着微笑。
    尤勾站在他边上,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巫主的营业性微笑下都是憨憨的茫然。
    他根本不明白这些情感。
    元华躺在柔软的花海里,相当闲适地翻了个身,慢吞吞地站起来,方才那种疯癫到想要同归于尽的杀意从他身上水洗似的褪去,这回他看着天衡的样子乖巧极了,一瞬间居然和埋葬在岁月里的那个小公爷重合了。
    方才冒犯了星君,万望恕罪,请您原谅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的小小好奇心吧。只要元华想,他就可以哄得世上最为铁石心肠的人露出柔软的笑脸,这大概是幼时不受宠的经历赋予他的察言观色的本能。
    天衡微微仰起脸,对于他显然是信口胡诌的理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这可有点难。
    披着深紫色厚重外衣的巫主轻轻朝身旁身体紧绷的尤勾示意:
    我的巫女,可是恨不得杀了你,我为什么要原谅你然后惹她生气?
    元华眨了眨眼,忽然侧头看看存在感降低为零的荼兆:要是您不原谅我非要杀掉我的话,我就只能在死前找一个陪葬的了。
    突然被拉出来作为人质的荼兆:?
    挺拔如松的剑修神情不变,拇指压在剑鞘上,他觉得天衡星君应该不会放任元华在此随意杀人,却也没有打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见面不超过两刻钟的人。
    天衡星君闻言随手拾起身旁一卷看了一半的书:你不知道危楼之内都是我的领域么?
    元华声音轻柔极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可怜柔弱的小孩子啊,害怕之下总要做出点无谓的反抗。
    天衡听了这句话抖着肩膀笑起来,转头对尤勾说:这娃娃好灵哦。
    这是在夸奖元华能屈能伸,果断且识时务,不要脸的风格甚得巫主喜欢。
    尤勾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个很灵的娃娃刚才想杀你的时候也灵得不得了。
    说杀就要杀了,果断得很,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对尤勾说完话,转头看元华:好啦,你回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你的人身安全我就不能保证了。
    巫主的语气温和极了,里面的寒意却一点也不隐蔽。
    元华垂着眼睛,想了想,诚恳地问:师尊曾告诉我,他对星君仰慕已久,此番前往危楼,亦有师尊授意,希望能与星君交好,我回去了,要怎么向师尊交代呢。
    他脸上还应景地泛起了淡淡的窘迫,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担心触怒师父的乖徒弟形象。
    听到这番话的巫主差点跳起来指着他大声喊你胡扯。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对巫主仰慕已久了?他什么时候授意元华去危楼了?他刚刚还在元华脑子里放话叫他回去!
    你别血口喷人!
    天衡星君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当面扣锅胡说八道还不能还嘴的苦涩。
    面色苍白病弱的巫主呆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元华话里的意思,倒是尤勾面色不善地冷笑了一声:大祭司大人常年待在危楼上,与希夷君素未谋面,何来仰慕之说。
    元华无辜极了,把锅统统推到不在场的鬼王身上:我也不知内情,师尊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事呢。
    不在场的鬼王抓着衣角觉得他有点想吐血:孽徒!
    啊不过师尊倒是一直很希望能与星君见面,或者请星君前去鬼蜮做客呢。元华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师尊已经开始冷静地考虑清理门户的事情了。
    荼兆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他也不想听鬼王和巫主之间的二三事,不过不说一声就走实在是失礼了一点,于是他强行打断了来自鬼蜮少君代师告白的现场,冷静地道:太素剑宗已迎候天衡星君多日。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巫主要去鬼蜮,也得在去过昆仑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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