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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大叶子酒(15)

    楚章眼里酸涩,却干涸得没有一丝水分。
    被他渐渐抛在后面的战场隐约响起了断续的歌声,他们唱歌一点也不好听,声音里含着北地的风沙和鲜血,粗糙喑哑的仿佛破了的鼓,但这歌声却震天撼地,粗犷如风暴卷上无垠的草原云霄。
    东有大魏兮如日方升
    驰骋东野兮为君前乘
    新妇促织兮见西山之木兰盛
    阖须我归兮有离魂以守四方
    东方有个叫大魏的国度如太阳冉冉升起我驰骋在东野草原大地上为她开辟前路新嫁娘于家中纺织见山脚木兰已经开放何必要我回家呢我死去后魂魄仍镇守家国四方苍凉的歌声盘旋如风,楚章捂着腹部的伤口喘着粗气向前奔跑,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听不见那宛如呐喊的歌声,只是机械地往前跑、往前跑
    面前忽然有碎玉一样的光芒折进了他的眼睛,水流潺潺的低/吟在此刻的他听来仿佛天籁,身后有火把的光朝这边飞速包围而来,北戎人的声音在迅速靠近。
    在那里!
    抓住他!
    那个是大魏奸细!
    稀稀落落的箭支擦着楚章的脚扎进草地里,楚章没有回头,以一种堪称决绝的赴死姿态纵身一跃,扎进了奔流涌动的河水中。
    在被冰冷的河水吞没之前,他脑中最后的念头短暂地定格在了曜仪殿那方绘有写意山水的石青色圆形窗纱,下面的小几上总是摆着一只插了梅花的白瓷长颈瓶,大魏的太子最爱在那里看书下棋。
    他总是那样懒洋洋地歪着,身上盖着毯子,一半落在腿上一半逶迤在地上,昏暗蒙昧的光线落在他脸颊上,将那张好看的如同仙人的脸映出莹润的色泽。
    整个场景都静谧安静的像是一幅画。
    楚章想着那个画面,脑子里还盘旋着挥之不去的喑哑歌声,仿佛要拖拽着他的灵魂一同飞回永远也回不去的帝京。
    阖须我归兮有离魂以守四方。
    殿下,我便在这长河之下,为您镇守江山吧。
    他沉入了永恒的长夜。
    20、山鬼(十九)
    邵天衡艰难地扶着床榻边的矮几喘息着,缺乏食物和药草,让他的头一阵阵发晕,嘴唇苍白的已经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几日劳累下来,他整个人清减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原本合身的常服松松垮垮搭在肩头上,几乎连脊背上突起的骨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出事了出事了!快救命啊!不知道去哪里玩了的法则忽然冲进邵天衡耳朵里,把嗓门放到最大开始呐喊,楚章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被突如其来的咆哮震得一个激灵的邵天衡差点一闭气原地厥过去,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跳,将法则的话捋了一遍,腾地睁眼:出什么事了?
    法则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这个瓜娃子冲进北戎王庭把北戎王杀了,然后被一群人追的跳进了河里,身上还有伤,已经快不行了!
    邵天衡被这寥寥数语惊得瞪大眼睛。
    说好的让他很省心的崽子呢?!
    楚章:并没有跟您说好啦。
    邵天衡往床榻上一躺,闭上眼睛,停了两秒又霍然起身,朝守在帷幕外的护卫吩咐:孤要休息,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进打扰。
    说完,再次一头躺回床榻,法则意会,立即将他的意识抽离出来塞进了鬼王的躯体里。
    修仙者有大神通,纵横鬼蜮的鬼王裂地为隙,身躯化为青灰色冷烟,一步就从京师跨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停留在苍茫不见人影的草原上,他身上的森森鬼气迅速侵蚀了四周的活物,将原本带着苍翠绿意的草腐蚀成了干枯的灰黄色。
    希夷君拂袖捻指,牵动留在活鬼牌上的神识,下一秒就原地化雾,瞬息间掠过半个草原,毫无停留地扎进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
    一入河水,烟气就凝聚合拢,在水中化出了鬼王绮丽如幻梦的身姿。
    宽袍大袖荡漾在水波里,随着水流摇漾似流云,长发散在河中,没有幂离遮挡的脸在光线昏沉的水光中仿佛天地灵气成了仙,但仙绝不会有这样侬丽华诡的美貌,反而更像是呵一口气吹出的画中狐妖得了灵智,眼尾一抹侬艳的红长长拖曳出去,这一幕简直比人类想象的巅峰还要美艳,幽阒无声的深水里,有艳鬼向着溺死的人伸出了手。
    可惜已经昏迷了的楚章什么也没看见。
    希夷单手揽起已经失去意识随水漂流的楚章,大袖一摆,破水而出,法则围着他嘤嘤地哭:坏了,楚章死了。
    希夷将楚章放到岸边草地上,看着面色青白已然停止呼吸的楚章,神色沉重。
    他从未如此庆幸当初选择的是鬼王这一具化身。
    睁开幽黑的鬼眼,在常人看不见的维度,希夷轻而易举地搜寻到了那个漂浮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大魏方向的鬼魂。
    身死化鬼的楚章身上穿着在东宫时常穿的牙色长袍,长发用绸带束在脑后,他神色带着新死之鬼特有的呆滞茫然,只晓得望着生前执念之处发呆。
    希夷单手把他凌空捉过来,他也没什么反应,任由希夷抓着他的手腕。
    直接塞回身体里吧,应该能活。法则在一旁催促他。
    美艳的鬼王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个新想法:反正他也死了,不如直接拎回去养起来吧?毕竟是下一任鬼王
    法则提醒他:鬼王得是厉鬼所化,你看他这样子,死的虽然惨了点,可是远远达不到厉鬼的程度好嘛!
    希夷有些可惜地看着这个呆愣愣非常乖巧的楚章鬼:带回去之后上一遍刑?
    法则哭笑不得:那你还要不要做他师父啦!况且他这次死的心不甘情不愿,根本接受不了自己是个鬼的事实,化鬼后的能力会大打折扣的!
    一个鬼的情况如何,没有人会比鬼王更清楚,希夷只是上手捏了一把,就察觉出楚章这样下去不消几日就会魂飞魄散,只得满怀愁绪地将这只鬼随手一捏,揉成了一团小球,放在手心轻轻对着楚章的尸体吹了口气。
    小球无声地散开,化为几缕烟尘,从楚章的七窍钻入,鬼王再度轻轻拍了三下手,清脆悠扬的声音随意而又庄严,在苍穹天地间,执掌死魂的鬼蜮之主肃穆喝问:还不醒来?
    短暂的停顿后,方才还面色青白笼罩着死气的楚章慢慢睁开了眼睛,随即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大滩水。
    他茫然地坐起身体,他仍旧在草原上,四顾无人,唯有天际一线明光泛白。
    他没死?!
    楚章惊愕地回头,那条河流仍旧在汹涌奔流,他这才发现岸边都是被大浪打湿的痕迹,他大概是幸运至极地被浪冲上来的,居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身上的伤口在河水里泡了许久,已经停止流血,楚章查看了一下,意外地发现那些伤并没有伤到筋骨,不过是血稍稍流得多了些。
    深藏功与名的鬼王:呵呵呵。
    楚章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大魏所在的东方一步一步蹒跚而去。
    ******
    邵天衡在床榻上睁开眼睛,从鬼王那具单手能拔山的躯体中骤然掉入喘气都困难的身体里,令他甫一睁眼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
    他艰难地坐起来,披上外衣,帐外的护卫听到了动静,但碍于他的命令都不敢进来,邵天衡喘匀了气,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出去。
    殿下。
    守在帷外的护卫立即上来禀报:城外北戎人有了动静。
    邵天衡侧过脸:什么动静?
    和邵天衡一起缩减口粮被饿了近半个月的侍卫面有菜色,但还是肩背挺拔,声音中气十足:城门上观望的士卒说,凌晨时分有一骑从草原而来,直入北戎中军大帐,之后北戎军队就开始收缩,像是要拔营。
    邵天衡心里明镜似的,应该是楚章杀了北戎王的事情传过来了,领兵的左贤王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北戎王,但是王庭里还有个和他血缘同出一脉的亲叔叔右贤王呢!
    他要是晚上一步,说不定这个板上钉钉的北戎王就拔了钉子原地起飞了。
    摸清楚了其中的道道,邵天衡下令紧闭常州城门,任由北戎拔营撤退,不许追击。
    事实上他就是想追击也追击不了,被饿了一段时日,城中士卒都没这个心力和强壮的北戎人对战。
    邵天衡被扶着走上常州城墙,见浩如烟云的北戎营帐连绵而去,北戎大军有序反转撤退,留下殿后的军队仍对着常州城虎视眈眈。
    得知北戎撤退,常州城中一片沸腾的欢喜,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竟然捡回了一条命,顿时狂喜不能自抑,嘴里疯狂地喊着各路神仙的名字喃喃道谢。
    坐在帐子里听着外面一波一波涌起的喊声,两颊瘦了一圈的邵天桓眯起眼睛,北戎撤退了?
    他想了想,摊开一张白鹿纸,笔尖饱蘸浓墨,在纸上悬停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运笔如飞。
    父皇亲启:
    儿至常州当日,即被皇兄囚于帐中,同行者皆分囚各地不得出,儿胆战心惊,夜不能寐,视皇兄言行,恐有不臣之意。然军中上下皆言粮草被劫,北戎围城,此举是为避免一军有二主,乃稳定军心之非常计,儿臣却未见北戎攻城,今晨又言北戎撤兵,言语反复,如同儿戏。
    儿臣思前想后,北戎断然不至如此愚蠢,皇兄亦非禄蠹,为何会有如此异常举动?
    他的信通篇都是困惑之语,却满是诱导,就差对魏帝直说太子和北戎勾搭成奸了!这是他们演的一场戏!就是不想把兵符还给你!太子要谋反!
    洋洋洒洒一封信写完,邵天桓在后面加盖自己的皇子印鉴,将信封口,站起来:来人。
    北戎撤退,常州城解禁,数匹军马携带着战报,与混杂在其中的皇子信使一起,奔驰向京师的方向。
    邵天衡不知道那个面善心毒的傻子弟弟干了什么,他整理好军务,毫无留恋地将一应符信往邵天桓手里一塞,一身轻松地踏上了回京的路。
    至于楚章?
    他特意将楚章捞出来后放到了北戎警戒最松散的那个岸边,要是这样还回不来,那这个气运之子就该改个名叫倒霉之子了。
    马车行驶了三日,才到半路,京师来的信就雪片般堆积在了邵天衡的案头,大部分都是幕僚和亲信写来的,常州被封,这些信积在驿站里进不来,到今天才送到邵天衡手中。
    邵天衡随手打开一封信,是他昔日同窗,现翰林院副掌院燕凭栏写来的,信中除却一些问候语,还提到了燕家本宗掌权人又老树结果,两月前新得了个小儿子,提醒邵天衡记得随礼。
    视线在这行字上顿了顿,邵天衡想起这个老树结果的掌权人好像已经有了个长子,叫什么来着燕卓?似乎和楚章关系不错。
    本来没打算回信的,想到这里,邵天衡铺开洒金宣,还是决定给燕凭栏回个信。
    礼物还是送一副棋吧,与兆错同时雕琢出来的双生子,一直被藏在库房里只用过几次的无纠,用做贺礼倒刚刚好
    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笔走龙蛇回信,正写到最后一句,前方忽然传来了隐隐如闷雷的马蹄声。
    听声音,来的也是大魏军队。
    邵天衡搁下笔,敲了敲马车壁。
    车外随行的护卫会意,迎上前去问话,甫一打照面,连声音都没发出,对面领头者已经先一步问道:可是护送太子回京的车队?
    护卫亮出东宫腰牌:正是太子车队,尔等有何要务?
    来人看了眼腰牌,仿佛确认了什么一样,顿时翻脸,马鞭朝前一指,厉声喝道:拿下!
    这变故来得突如其然,邵天衡回京只带了几队随行护卫,人数寥寥,对上兵强马壮的数百人,不出一刻钟就被尽数擒拿。
    在护卫们目眦欲裂的凶狠神情中,身披甲胄的将官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动静的马车前,抱拳拱手:太子殿下!末将奉陛下手谕,前来迎接殿下回宫!
    车厢里传来几声极轻的咳嗽,冲淡冷静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的迎接,就是不加解释,捆缚孤的侍卫?怎么,是不是连孤也要一同束手就擒?
    将官声音中气十足:这是陛下的旨意,殿下身旁无需太多闲杂人等,至于这些护卫,殿下请放心,末将不会伤他们分毫。
    邵天衡看着桌上这封未写完的信,拿起印鉴盖在末尾,吹干了上面的残墨,神情不悲不喜:是么,那便启程吧。
    法则凑到他耳边:魏帝老头子要对你下手了诶。
    天道深有同感:是啊,说实话,他那个性格,能忍邵天衡这么久,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魏帝和邵天衡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一个嫉贤妒能,一个虚怀若谷,一个生性多疑,一个仁厚贤德,一个将全部的脑子都用在了享乐和猜忌上,一个则心心念念为国为民谋福祉。
    魏帝当然知道自己的太子在朝野多有名望,也清楚他的才能有多惊艳,他就像是一把开了刃的长刀,日日夜夜悬挂在魏帝头顶,让他吃不香睡不好,万一太子想谋逆?万一大臣们想要个贤德君主?万一
    充满猜疑的心让他看谁都觉得是邵天衡插在他身旁的棋子,对邵天衡的恐惧简直让他把对方给妖魔化了。
    但一直以来太子的低调和顺从都让他找不到发泄的点,这个岌岌可危的平衡就这样扯在钢丝两端。
    终于,这次邵天衡的抗旨未归和十万大军的重量一把扯断了魏帝心里最后的犹疑,邵天桓的信只不过是为这把火添了油。
    于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深秋午后,数百名甲胄齐全的兵士严密地围绕着一架马车,像是押解着什么人犯一样,在百姓们好奇的眼神中,走向了诏狱。
    没有质疑,没有宣判,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堂堂的大魏太子,前脚刚刚为大魏打退了北戎获得了胜利,后脚从战场上下来就被直接押解下来直接投入了诏狱。
    父不信子,子不见父。
    皇帝将太子投入诏狱。
    桩桩件件,都堪称千古奇闻。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刑部尚书,诏狱里进了人犯当然要他的批文,这样身份贵重的囚犯,更是不可能绕过他。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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