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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大叶子酒(3)

    楚章再进去,才看到了里面半躺的人。
    尽管四周点满了火盆,但那人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肩头披着一件苍青色大氅,礼制完备的太子常服裹了四层,依旧能看出他清瘦的骨骼,一头长发半束,仅用发带系了,俊秀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尾依旧带着浅淡的红和挥之不去的锋利阴郁。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楚章打眼一望去,还是被对方的容光震慑得有些怔愣。
    他面前是一副棋盘,棋子零散分布在上面,几卷书册随意丢掷在一旁矮几上,见楚章进来,大魏太子懒洋洋地挑起眉尾,苍白的手指夹着棋子在棋盘上点了点,发出玉石碰撞的琳琅声响。
    来了?听说你很喜欢兆错,陪孤下一局。
    楚章怔了一下,慢慢走过来,邵天衡于是正大光明地打量了这位气运之子一番
    十四岁的年纪,身形已经挺拔的只比他矮一个头了,气色不是很好,人也瘦的有些过分,大概是南疆长途跋涉来京城的缘故,没关系,养养就好了。
    脸么骨相倒是好看,鼻梁高挺,脸颊瘦削,只是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畏葸郁郁之气,应该是被楚天凤当女孩子养坏了,只要让他体会一下权势的魅力,自然就能养出坦荡挺拔的神气来。
    到时候他应该会长成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吧。
    只是粗粗一看,就将对方打量了个八九不离十,邵天衡感到颇为满意,心里也有了点儿看儿子的喜欢,嘴里扯着有的没的闲话试图拉近关系:孤听闻南疆风俗奇异,不论男女皆擅歌舞,你也会跳舞吗?
    他说的仿佛自己没有去过南疆一样,但是带兵去攻打南疆的可不就是他自己,楚章听出了他似乎在刻意绕过这件事,脸上多了点羞涩的红晕,低着头声音小小地回答:臣会是会的,但是跳的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含蓄,南疆人崇拜巫祖神,生长在山林里,最是民风开放,他们学着鸟兽的模样跳舞求爱,在山林蓊郁的时候幕天席地成就婚姻,舞乐是他们的本能,哪有跳舞跳得不好的南疆人?
    邵天衡望着他,眼角堆起了一丝笑意:谦虚?孤也是听过南疆舞乐的名声的。
    他本来想让楚章跳一段看看,但是又觉得这话说出去有些轻视楚章的味道,于是将话咽下去,一边琢磨着要怎么教他当个合格的人族之主,转而敲了敲棋盘催促他:怎么了,还要孤请你么。
    他讲话总带了点不浓不淡的讽刺之意,听起来实在和传闻里宽厚仁爱的太子不太一样,楚章听了有些失落,倒不是因为邵天衡语气不好,而是没听到邵天衡的后半句话。
    他不想看看吗?南疆的舞?
    楚章并不觉得为别人跳舞是什么□□人格的事情,南疆人爱舞,这是生来就值得骄傲的事情,兴之所至为自己跳舞为别人跳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和别的族人不太一样,他性格内向,从来没有在习舞之外为他人跳过舞,但是但是如果是邵天衡的话他很想为邵天衡跳一支最擅长的舞。
    少年人敛着眉眼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没有说什么,将那点失落妥帖安放进心底,小心地按照之前学的贴着椅子边儿坐下,脊背挺的笔直僵硬,邵天衡一抬眼就看出了猫腻,轻轻嗤笑了一声:要坐就坐好,像个姑娘家,是要孤为你寻个夫婿吗。
    楚章顿时有些惶恐,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对面矜贵的太子却转移了说话对象:教他规矩的是谁?
    站在他身后的宫人立即轻声回答:是司礼坊派的陈姑姑。
    邵天衡轻嗤一声,声音不咸不淡:拖出去,二十棍,司礼坊管事的也拉出去看着,让他长长记性,不必来回话了。
    宫人恭谨地弯腰:是。
    楚章更提心吊胆了,是他哪里学的不好吗,可是他就是照着陈姑姑说的做的,还是他忘记了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没想出什么来,见宫人要出去传话了,整个人都开始冒汗,终于壮着胆子颤颤巍巍道:殿下是、是臣哪里做的不对吗您生气的话,罚我吧陈姑姑教的很好的,是是我记不住
    他的声音在对面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渐渐低了下去。
    邵天衡将手里的棋子随意一抛,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章,直盯得对方坐立不安耳根绯红,才扯了扯嘴角:孤是在给你出气呢,不知好歹的混小子。
    见楚章一脸懵懂,邵天衡叹口气:罢了。
    他敲敲棋盘,叫住那名宫人:让她们回头给定南公回个话。
    宫人似乎有些诧异,一时间竟忘了规矩,晚了半拍才回神,应答:是。
    退出去之前,她还是不动声色地悄悄看了那位青涩稚嫩的定南公一眼,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南疆少年郎,哪里值得殿下更改命令,将一道死令轻描淡写地放过去了?
    掌刑太监的功夫都是在豆腐上练出来的,打几棍、要什么样的伤势全看贵人的意思,打上四五十棍只受点皮肉伤的大有人在,而打了十棍子就命丧黄泉的也不少见,不用来回话了就是可以打死的意思,太子很少下死令,更少改令,如今短短一刻钟里,两件事都为这位定南公做了。
    可真是稀奇。
    宫女的腹诽楚章不晓得,他还在邵天衡的目光下冷汗涔涔,不是谁都有这个功夫涵养被大魏太子盯上半刻钟还面不改色的,邵天衡收回目光,心里很有点欺负了小孩儿的新鲜趣味。
    [您就是恶趣味吧]法则在他耳边鼓足勇气指出说。
    [可是就是很有趣啊,]邵天衡在心中笑吟吟,[可惜还要当个仁德好太子,不然可以欺负得更厉害一点。]
    因为日后还要收六个气运之子做徒弟,据法则说还要披六个不同身份的化身,为了不被拆穿化身下都是一人,他们俩还琢磨出了各个化身的不同性格,总之为了维持设定,天道也是很努力了。
    你见过哪个男儿郎坐的这么羞答答的?那都是给姑娘家学的东西,你只做你自己就好,东宫里不会有人笑话你。
    邵天衡见楚章紧张的快要说不出话了,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
    你要执黑还是执白?邵天衡没等楚章反应过来,就兴致勃勃地将目光移到了棋盘上。
    他的视线移开,楚章心里忽然一空,半晌才讷讷地回答:臣不太会下棋
    邵天衡听他别别扭扭地自称臣,眉头又一蹙:日后在孤面前不必称臣,按你习惯的就好。不会下棋?
    大魏太子舒展了修长的眉宇,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你知道你母亲要嫁给孤,便是为了讨好孤,也该好好学棋才是
    见楚章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邵天衡眨了眨眼睛失笑:怎么,你竟然没有打听过孤的喜好吗?那你为何急着表现喜欢兆错?
    楚章这下听明白了,太子以为他是为了讨好他才故意表现出喜欢兆错的!
    他登时急了:我不是
    凭着一股劲儿和邵天衡来了个眼对眼,楚章一见对方那张绮丽俊秀的脸,整个人又烧成了虾子,讪讪地低下头,嘴里兀自辩解:我的确不知道
    邵天衡也不恼,笑眯眯地将一碗棋子推到楚章手旁:无妨,总归你也下不过孤,基本的规则知道么?来一局试试,孤看看你的棋力如何。
    楚章闷着头拈起棋子,回忆着棋谱的样子将白子按到了下星位。
    邵天衡微微笑起来:倒是谨慎,不见少年锐气。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捻着黑子随意跟上,轻松从容的像是在游戏。
    楚章盯着那只手,又开始走神。
    南疆皇宫里教他下棋的也是棋力深厚的棋手,他学的落子手法当然标准,但是和邵天衡一对比,他就莫名觉得自己落子的手法有些丑,不及对方潇洒从容的好看,不由得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事实上他压根儿也没来得及出多久的神,很快,邵天衡的棋势就让他左支右绌起来。
    大魏太子擅棋可不是说说而已,棋本为旁门左道,是君子闲暇时的游戏,如今却隐隐能和六艺相抗衡,完全就是因为太子好棋,带动了天下士子投身其中,使此道风行于世。
    楚章大脑飞快转动着,昔日棋师教他的东西被他挖掘了出来一点一点思索着,他本不喜欢下棋,平日里学棋也只学个泛泛,但是今天却不知什么的起了好胜之心,非不肯认输。
    等最后棋局终了,楚章自然还是输的一塌糊涂,邵天衡懒洋洋地丢下手里的黑子,看着他:虽然下的一塌糊涂,倒是有点天赋。
    楚章兀自沮丧地低着头收拾棋子,就听见对方清淡微哑的声音:勉强还算是可塑之才,要跟着孤学棋吗?
    楚章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怔然抬头望去,就看见邵天衡斜倚着软榻,手里捧着一只错金暖炉,正望着他微微地笑。
    那个笑容里不带任何一点讥诮,平和温润的像是流云舒卷,朗松青竹般好看,眉角那些阴郁锋利的病气都舒展落拓了起来,楚章看着这个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下人都说大魏太子是仁德之君。
    那个笑容里装得下天下黎民,江山万里。
    而楚章也在里面。
    一瞬间,楚章心如擂鼓,手上一松,棋子滴滴答答滚下了棋盘,杂乱的声音正如他此时的心曲。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5、山鬼(四)
    时间已近深冬,京师大雪日复一日连绵不绝地下着,楚章收拾好邵天衡给他的棋谱和一些书,带着两个小太监走出了澄明台。
    门外依旧在下雪,不过只是疏疏朗朗地一层薄雪,楚章在南方湿热的山林里长大,几乎从未见过北方堪称浩瀚苍茫的大雪,因此在最初几天常常看着窗外出神,不过这几日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景色,倒也不会显露出过分格格不入的好奇来。
    邵天衡拨给他的小太监将一件厚重的狐狸皮大氅披到他肩头,另一人则撑开了大大的油纸伞,三人近乎沉默地踏进了茫茫的白雪里。
    楚章这半个月天天到邵天衡的曜仪殿里报到,说是被带着学棋,但是邵天衡的学识渊博到令人心惊,和他待的越久,越能感受到对方那种近乎无所不知的魔力。
    曜仪殿的掌事宫女盈光早已撑着伞在门外等候,见一行三人过来,微微屈膝行礼:公爷。
    楚章跟着她进门,骤然升腾的温度一瞬间烘得他的脸色有些麻痒的热,一旁侍候的宫人们围上来,熟练轻柔地替他脱掉大氅和沾湿了的发冠外靴,楚章刚开始还很不习惯被侍奉的这么周到,几天下来也渐渐习惯了。
    他伸手任宫女解掉系带,侧头问盈光:殿下醒了吗?
    盈光笑意盈盈地回答:今日雪下得小了,殿下午膳多用了半碗粥,现在还在睡,难得殿下能多睡一会儿,我们都没有去叫,公爷在外间稍等一等吧。
    楚章听了也不由得笑起来,他虽这几日可算是见到了邵天衡的身体差到了什么地步,冷不得热不得,天气一变化就呼吸不畅,偏偏他还总是吃不下东西,怎么喂殿下多吃一口东西几乎是整个曜仪殿的心头大患。
    他清楚地知道这几天下雪,邵天衡大约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因此听见盈光说他睡了,楚章不由也悄悄松了口气:把上次没下完的那局棋那过来吧,殿下醒来要考校,我再看看。
    盈光笑着朝小宫女招了招手,楚章确定全身上下的湿气都烤干了,才随着盈光走进侧殿暖阁。
    暖阁和他第一次来时没有区别,依旧是绘着大幅山水的屏风和层层垂落的帘帷,厚实绵密的毯子行之无声,楚章没有往床榻的方向走,他知道邵天衡觉浅,一点响动光亮都会吵醒他,于是干脆悄悄走到窗边,在罗汉床上盘腿一坐。
    立即便有步履无声的内监拖着一张桌几轻轻放到他身前,宫女们将一只素白瓷釉长颈瓶放到桌上,里面插着一只造型虬曲典雅的红梅,映衬着一旁巨大的圆形石青色窗纱,窗外昏沉沉的天光将窗纱上写意素淡的山水投落在他面前,让楚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原人所说的贵雅的含义。
    棋盘被宫女托着放在他面前,上面的黑白两色交错纠缠,摆放在琴桌旁的错金香炉里袅袅氤氲出清淡温暖的香气,浅淡的烟气缭绕飞起,如同虚空中游出了一只尾羽修长的青色凤凰,一时间气氛安宁祥和的令楚章有种想要溺死在其间的错觉。
    内室忽然传来了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响,邵天衡似乎是醒了,训练有素的宫女轻轻掀开遮蔽光线的帘帷,楚章朝着屏风那边望去,只看见影影绰绰如雾中梦境的影子。
    邵天衡抬着手让盈光她们为自己穿衣,听见法则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着一些没有含义的废话,催促他赶紧教楚章怎么当好人族之主,然后他们就可以去找下一个气运之子了。
    邵天衡有些无奈。
    [那些东西哪里是说教就能教的?]天道从世界万万年的演变中学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但是在失却一力破万法的道路后,他只能按照法则的规定,一点点推动着楚章的进步。
    [可是他明年秋天就要娶那个什么郡主了吧,到时候他就会出宫了,你更没有机会教他了呀!]法则嘟嘟喃喃不肯放弃。
    邵天衡唔了一声,心道这倒是个麻烦事,而且他总感觉,作为亡国质子,楚章似乎太没有野心了一点。
    他似乎一点也不恨灭亡了他的国家的大魏,也不恨他这个领兵攻打的罪魁祸首,更甚至,邵天衡居然在他眼里看出了想要这样平淡安稳地过下去的意思!
    这怎么行?!
    就算他再厉害,难道还能逼着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去造反么?!
    不造反,楚章怎么能在大一统的大魏朝控制下,成为人族之主?
    邵天衡有些冷酷地想着,也许楚章不适合太温吞的教学方法?还是他该从楚天凤那里想想办法,稍微激发一下楚章的野心?
    邵天衡转过屏风来的时候,楚章已经规规矩矩站好了,见他过来,眼里立刻迸发出了不容错认的喜悦:殿下!
    又是这个眼神。
    邵天衡在心里皱了皱眉头。
    [他好像很喜欢您诶。]尽管没有人听得见,法则还是像说秘密的小孩儿一样将声音压低。
    [喜欢有什么用,]邵天衡迎着那道目光,颇觉头痛,[我宁愿他恨我,那样我的效率还能高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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