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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重生)——琉小歌(71)

    好似回应冉清萍的话一般,原本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柳棠突然睁大了眼。
    童殊感应了柳棠的变化,但他以为方才他能控制住柳棠,现在也是,所以他只是很平常地回头。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弦飞之声袭来。
    铮!
    赤黎再一次对准了他的咽喉,仍是要他命的手法。
    童殊一俯身躲过,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心痛地准备迎接第二轮攻击,然而柳棠出乎意料地掉转了方向,在众人的惊诧中以闪电般的手法,捡走了冉清萍的手臂,纵身跃起。
    景决第一时间追出,乾玄九子跟上。
    无论是为了柳棠还是为了冉清萍的手臂,童殊都有难辞之责,他自然也要奋起直追,却在跃起时,被冉清萍生生留住。
    童先生,请留步。
    冉清萍的语气平和,却有叫人不能违抗的凌驾之感。童殊只好稍稍停住身法,对冉清萍做了一长揖道:不知上人有何吩咐?
    也不知冉清萍是不是故意,明知童殊急,却只盯着童殊浅笑不语。
    童殊只好沉了沉气,摆正了姿态对着冉清萍。
    冉清萍这才徐徐道:童先生去追柳棠前,不如先听听我的所见?
    童殊急回走几步问:您知道我师兄经历了什么?
    冉清萍示意他坐到身边道:略知一二。
    童殊略有迟疑,他还是更想去追柳棠和断臂。
    冉清萍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童先生,我说过,你带不回他。
    童殊面上闪过被看穿想法的尴尬,他走到了冉清萍的身侧,长揖道:上人,是我心急了。
    他这一靠近,便引得阿宁不耐烦地瞥来一眼。
    此时阿宁已经止了哭,他修为低学识浅,于冉清萍伤势无从下手,只安静地陪在冉清萍身侧。
    童殊冷瞥阿宁脚踝上绑着的银铃,这大约便是昨天起听到的铃声所在。这银铃其实在上次遇见冉清萍时见过一次,那枚冉清萍用的引路铃,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会被绑到阿宁身上。
    阿宁注意到了童殊的目光,他得意地交换了盘腿的坐姿,一串银铃声倾泻而出。
    童殊眯了眯眼,只作没看见,蹲坐到冉清萍的另一侧,低声道:恳请上人指教。
    冉清萍道:我已跟了他月余,数次交手,都不能将他扣下。
    童殊吃了一惊,以冉清萍的修为已是当世第一高手,竟追不上柳棠。
    是以,如果连冉清萍都追不上,童殊也就明白了为何冉清萍叫他不用追,他想了想,才小声道:我有自己的办法。
    冉清萍半闭着眼道:有时,你以为自有妙法,其实你的办法也在别人的设计之中;有时,你以为看到了真相,其实那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相。
    说完一双暗淡的眼,缓缓转向童殊。
    童殊猛地一寒,只觉冉清萍已盲了的眼中如有剑光,刺得人心直颤,他听得一知半解,恳求道:还请上人点化、言明。
    冉清萍道:既追不上,再待时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曾有过漏网大鱼?
    大鱼?指的是柳棠吗?童殊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觉有什么被遗漏了,他脑海里飞快地分析时势,揪住了那差点滑走的思绪,道:上人,我不明白,今日其实您已有时机将我师兄扣下处置,为何上人任由时机过去?
    今日自你赶到起,已失去时机。
    童殊第一反应是不赞成,他也是想要追上柳棠的,疑惑道:上人何意?
    冉清萍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童殊却觉如芒在背,他一个激灵,猝然间便明白了冉清萍话外的意思
    自他到场开始,便不会容许谁处置柳棠,是以冉清萍要处置柳棠便再无时机了。
    想明白此间深意,仿佛有利器在心尖上狠狠地刮了一刀,童殊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在冉清萍在出剑那一刻,是当真要处置柳棠的!
    二惊在他的心思在冉清萍面前如同一丝不挂!
    毫无疑问,只要他来晚一步,柳棠将已被处置。
    冉清萍追踪柳棠月余,出手时毫不犹豫,执着果决到这等程度实在是令人生畏!
    更令人心惊的是冉清萍对时势与人心的洞察到如此犀利的程度!
    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边是担心柳棠,一边还有破坏了冉清萍计划的惭愧,只低着头,羞于言语。
    童殊上次见冉清萍,对冉清萍的印象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修为卓绝,品性温和,爱护后生,没有攻击性。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上次的认识真是太表面了。一个人能晋到上人,已到了能睥睨众生的境界,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其所修之术,所历世情,已磨得心境如同明镜,冉清萍看世人,好似站在九重天门外的阶梯上望向世间蝼蚁。
    这种被强者凌驾于上,一眼看穿,毫无反抗之力,无从掩饰,的感觉,比童殊他与别人一场大战心惊胆战百倍不止。
    童殊一时冷汗淋漓,湿透夹衣夏虫语冰,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是令雪楼。
    也就是说,冉清萍已经到了令雪楼当年可以一念设劫,一念升仙的地步。
    当年令雪楼选择了一念设劫,而后殒落无踪,如今的冉清萍又当如何呢?
    童殊越想越是心惊,他怆然抬眸,望向冉清萍。
    四目相接。
    冉清萍的双瞳灰暗,却有什么力透而出,沉甸甸的。
    令雪楼当年的境界应该还在冉清萍之上,冉清萍现在只差一步之遥,而当年的令雪楼是只差临门一脚,却一朝殒落,功败垂成,万事成空。
    离终点越近,迷雾越重,风险越大,童殊很想提醒冉清萍几句,却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以他现在的境界,形容不出那种微妙的感觉,在一个扶道境上人面前,他实在没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就像是当年,他在令雪楼面前,想要帮忙,却不得其法、不知其门,只天天看着令雪楼,看他时而起舞,时而高歌,时而弄剑,时而饮酒,时而盯着苍天默然无语。
    那时的令雪楼就在他眼前,却似随时便要羽化,触不得,扰不得,叫人担忧又崇拜。
    此时,童殊对着冉清萍轻轻眨了眨眼,不知冉清萍是否读懂了他眼里的濡慕与提醒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16点还有一章。
    第77章 不睡
    谢谢童先生。冉清萍还是懂了。
    童殊心头一震, 不禁伸手扶住了冉清萍,他不知能说什么, 也不知能帮到什么, 一时千回百转,无从说起。
    令雪楼最后的那段日子,每一天都似要飞升而去,又似下一步便堕入地狱。童殊与温酒卿提着心吊着胆, 想帮令雪楼, 却总是远远被令雪楼一个眼神劝退。
    就像现在一般,冉清萍只是轻轻地谢他, 并没有更进一步与他交流的意愿。而是将目光放远, 也不知想起什么,一时出了神。
    所谓高处不胜寒,只有到了高处之人,才会有最真切的寒彻入骨的体会。
    那种凌驾在万物之上,身上九天之外, 一步登天、一步堕狱的微妙平衡与生死抉择,是旁人干涉不了的。
    孤独、孤寂、孤冷。
    童殊身上冷汗湿了干,干了又湿, 前一刻还在对上人的境界畏怖, 后一刻便是担忧, 这样的心路起伏引得他心神动荡,不由元神一抽,疼了起来。
    其实最近, 他的元神疼已轻了不少,景决在他身上种的锁魂钉,绑的缚灵绫,以及脖子上戴的镇元珠,颇有效用。加上他日日以上邪心经运行周天,元神在慢慢修复。
    只是这种修复十分缓慢,而且大概穷尽一生也无法将撕裂的元神修得完整如初。童殊已经疼习惯了,一般的小疼他已经麻木了。
    忽如清泉淌过,有一股极纯极净的灵力自他头顶灌下,如同深山千年清泉,清澈见底;又如同星空万里之上,无尘无瑕。醍醐灌顶般将他疼痛一洗而空。
    童殊有直觉,他以后元神再不会痛了。疼了近六十年,忽然一朝好转,童殊怔忡道:谢谢上人。
    冉清萍忽地绽开一个笑,那笑与之前的如此不同,好似一笑从天上回到人间,千般思绪都融进一弯清浅飘渺的笑意里,叫他整个人看起了添了人气,他温和道:不必谢我,令雪楼六十年前便要替你止痛,只是当时时机未到,如今我替你止住了,也算因果循环,还了令雪楼曾助我之恩。而且,止痛不同于修复,你元神里的残缺怕我也束手无策。
    能不痛已经是谢天谢地的意外之喜了,童殊曾翻遍了上邪经集阁中有关典集,元神残缺修补不好他心中早就有了数的。于是他道:您与令雪楼相识?
    冉清萍只一笑带过,又现出那种老神在在,思绪不在的样子。
    童殊满腹疑云,令雪楼为何当年想到要替他修复却又不修,所谓时机是什么?冉清萍与令雪楼又有什么交情?
    只是,这些疑问,童殊只能留在心里了,冉清萍显然并不愿意透露更多与令雪楼的过往。
    童殊与冉清萍你来我往打着哑迷,只把阿宁听得满头疑问,阿宁见童殊后来居上与冉清萍攀起交情,面露不甘。其间几次想要插话,见冉清萍神情颇为郑重,便咬着唇一忍再忍。
    此时一见冉清萍不欲多言,他便趁机扶住冉清萍道:上人,你可要饮水?
    冉清萍对他点了点头。
    冉清萍也不知是否看到了阿宁方才微小的表情,他似乎对阿宁很是纵容,阿宁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反对,不评价,更不加以约束。
    阿宁见冉清萍终于又看向自己了,两靥生光,两颊笑涡转了起来。他不过才十六七岁,心思藏不住,坏的心思叫人一眼看穿,好的心思也是自然流露。他低头去解水袋,再拿开盖子,递给冉清萍。
    童殊冷眼瞧着,忽地开口道:上人重伤在身,不宜用冷水。
    这个容易。阿宁对童殊一挑眉,看向冉清萍道,上人,我替您把水烧开?
    冉清萍答:好。
    阿宁便心满意足地走开两步,取出一只蜡烛,又取出一只小吊锅,就地烧了起来。
    童殊支开了阿宁,终于有了机会,低声道:上人,阿宁的铃声有异,方才他所指的方才是冉清萍与柳棠交手时,本已占上风,被阿宁无端跑过来乱了音律和阵脚之事。
    冉清萍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只是淡淡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示意童殊不必多说。
    童殊当即咽住了话,心道:冉清萍是知道的,阿宁心术不正,阿宁故意捣乱,这些冉清萍都是知道的。
    可是,上人童殊不解,却不能明说,言犹未尽地道。
    冉清萍摇了摇头。
    童殊便不好再多说了。
    你方才说我什么?阿宁将小锅支好,他方才一直竖着耳朵,大约只隐约听到童殊提到他的名字,他便走回来直逼着童殊说话。
    童殊自然不怵阿宁,只是冉清萍不想多说,他便也没有立场干涉,只无视了阿宁的话,对冉清萍道:上人,我替你再上一层药罢?
    阿宁一把抢过了童殊摸出的药盒道:上药我也会,你只要告诉要注意什么,我来便是。
    童殊看向冉清萍,果然对方又纵容了阿宁。
    童殊尽管不解,也不宜再多言。当下,看阿宁小心地替冉清萍解开绷带,除去新出的污血,上药,手脚利索,像是以前经常做过,他很快便料理好了,麻利地去倒来热水,小心翼翼地喂冉清萍喝下。
    冉清萍随他侍弄,不阻止,不抗拒。
    童殊越发看不懂了。
    不知这月余间,阿宁与冉清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冉清萍能对阿宁容忍、纵容到这等地步?
    正沉吟间,忽地身后传来动静,童殊回头,正见景决御剑回来。
    他立刻两步抢过去道:可追上了?
    景决摇头。
    童殊又察看景决身上,空空如野,忙问:上人的手臂也没有追回?
    景决还是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童殊已经对追不回柳棠有心理预期了,他已给柳棠料理好伤口,用的药也到位,柳棠没伤到要害,恢复是早晚的事情。但他以为,至少能追回冉清萍的手臂。
    没了手臂,意味着今后冉清萍只剩一臂,断了一只手,而且还是使剑的右手,失臂之痛,于凡人而言是痛不欲生的。
    童殊一时脸色沉沉,转头望向冉清萍。
    那边冉清萍已由阿宁扶着站起,走了过来,他并没有多问一句有关手臂的事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我们暂且歇下,你们是走是留?
    留。景决答。
    上人的伤口今夜最为剧痛,我们且与上人一起。童殊答。
    冉清萍颔首。
    而阿宁并不欢迎他们,对他们拉下脸,硬梆梆地道:前面有一座破庙,上人说今天就宿在那里。
    想来,这一句也是冉清萍的意思,否则这位见高踩底的阿宁怕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搭理他们的。
    这位叫阿宁的少年,初遇时还叫嚷着要跟着童殊与景决,跟了冉清萍转脸便这副嘴脸,人心诡变到这等地步,令人惊骇又心寒。
    前方三里地确实有一座庙,却不算破。除了窗户纸破了,三进的院落还是半新的,室内的摆设也是齐整的,供的菩萨金身还留着彩漆,想来从前香火是不错的。只不知因何中途断了香火,突然败落至此。
    四人挑了中间的大殿升了火,傍晚起风,童殊关了窗,设了防风阵,四处看了看,探知乾玄九子已暗暗守在四周的八个方位上了。
    童殊回身关了门,便见景决坐在火边,强撑着眼,目光追着他。
    景决自追柳棠回来起,便一直这样,除了偶尔说一两个字,便没有再多言语。两眼昏昏,倦意深重,可是明明很困了,也不知为何,只不肯睡。
    只一双眼一直跟着童殊,童殊被看得全身发毛,回到景决身边,快手快脚地铺了干草,小声对景决道:你今日困得早,不如先睡罢?
    景决只呆呆地看着他,徐徐摇头。
    看着景决这般困极了的呆滞形容,童殊忧心忡忡。他反复确认过景决的脉象,没有任何异常。且从景决脸上亦看不出一丝难受或是痛苦的神色,就好像只是在学堂上听经听得倦了,想打个盹那般。
    童殊蔼声再劝: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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