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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页

    小孩子摇头道:“不苦啊,我不觉得苦啊,我还有爹呢,只要他还陪着我,一点都不苦的。”
    一面念叨,他一面放下竹筐忙前忙后,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小孩子。
    华笙猛然想起小九,想起他年纪小小的,父母双亡,一个人孤苦伶仃,吃不饱,穿不暖。总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他小时候经常跑来爬床,一开始华笙以为他是顽劣,很严肃地教训过他几次。
    甚至还因为别的一些小事情,罚他去跪小黑屋。如果小九敢偷偷跑出来,就绑了手脚丢回去。也是后来华笙才知道,小九很怕黑,晚上睡觉必须要点灯,一个人的话,他睡不着,夜里总是战战兢兢的。
    这么怕黑的人,居然还被囚|禁在黑暗里三年。
    至于为什么会怕黑,小九从来都不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也不敢说,难以启齿,无法言说。可华笙还是猜出了个大概,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个小孩子趴在黑漆漆的坟堆里放声大哭,喊遍了所有可能救他的人,嗓子都喊哑了,始终都没有人接他回家。
    他一个人怕得要死,可还是打起精神来,挣扎着让自己活下来。这样的小九,善良不起来,可又坏得不彻底。他心里有光,可全身都是黑的。无人渡他,也自渡不了,渐渐的,连点希望都没有了。
    明明都是师陌寒的儿子,师风语从小到大风光无限,可小九却要在刀尖上舔血。何其不公。
    不知人苦,不可劝善。华笙以前在书里学过很多东西,从小被师长们耳提面命,懂得很多同龄人不会的事情。长大后肩负重任,更容不得他出错。
    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当一位师尊,怎么当别人的道侣,怎么对喜欢的人好。
    更加没有人告诉他,若是善恶对立,正邪相混,怎么才能各不辜负,两相成全。
    华笙十指收拢,紧攥成拳,喉咙艰涩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情始,不知情终。
    他给这孩子留了救命的丹药,以及一些银子,这才御剑回了望曦峰。满峰灯火通明,可却一片死寂。
    早些时候,因为长思的缘故,小九生了好大的气,闹了很久的脾气,华笙都没有搭理他。后来小九去了,长思便住不得望曦峰了。
    他缓步踏上断桥,手扶着雕栏望着满池红莲,心无沟壑,眼无风月。
    想起从前小九站在桥上,微微弯着腰,两手搭在雕栏上,抠着馒头喂鱼。一面笑,一面唤:“师尊,快来啊!”
    如果华笙不理他,他就会一直喊,一直喊。
    华笙背着光立着,黑暗中渐渐熬红了眼睛。他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去竹林里沐浴,稍作冷静。
    一路踏着微湿的兰草走进林深处,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腿坐下,一挥衣袖,一架古琴就幻化而出。信手拨了几下,发出“铮铮”的清响,这琴似乎受了一夜风霜的缘故,渐渐连弦音也变得低沉涩然。
    华笙弹了几声,忽然一拍琴身,再也弹不下去了。两行热泪从眼眶中爬了出来,顺着下巴落在弦上,音调既轻又短。明明从前也是一个人生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身边立着个人。
    小九就是属小狗的,华笙走哪儿,他跟到哪儿,甩都甩不开。初时只觉得他厌烦,后来方知有人陪着的好处。
    他太孤独了。
    直至深夜,华笙才从外面回来,转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裳,这才翻身上榻。一个人静静躺着,身边还留着好大一片地方。
    近些时日,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总觉得需要抱点什么在怀里。可又没什么可以抱着的。两手空空如也,怀里也是,心里也是。
    不久之后,沐霜上了华南山,献上了一具少年的身体。据说是沐家的一门偏房子弟。人生得极好,年纪也不大,就是体弱多病,早早就去了。
    这番言论,旁人信,华笙却是不信,但也不会点破,姑且先收下来。沐霜临走前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可又不知道从何讲起,犹豫了许久,才道:“蘅曦君,事到如今,我们每一个都无法独善其身。对于当年的事,我没什么可说的。如今只想问你一句,到底想把凤凰沐家怎样?”
    华笙语气很淡:“许念既同你父亲成亲,进了你们家的大门,受你家的香火,有何不对?”
    沐霜恼了,直言道:“可小九是师家的孩子,又不是沐家的。蘅曦君执意如此,是要修真界一起看沐家的笑话么?”
    “你此次过来,难道不是赞同本座的做法么?”
    沐霜无言,只得低声下气道:“蘅曦君,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沐家罢。这具身体算是我们沐家同华南讲合,以后再不会为难小九了。”
    华笙:“你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待沐霜走后,华笙想了很多办法,终于将小九的元神放了进去,因为怕他的元神散开了,遂一直用阵法封印住。白日,就将人放在冰棺里睡着。到了晚上再将人抱出来透透气。
    他现在比以前有耐心多了,每次都会给小九清洗身体,再将人放在梳妆台前,替他束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活人跟一具尸体在一起生活,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华南山上的枫林被一夜寒霜逼红,时至深秋,天气有些冷了,华笙早起时,还不忘记给小九添件衣裳,捧着他冰冷的,毫无一丝血色的脸,端详了许久。才贴着额头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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