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 春风度剑

春风度剑——苍梧宾白(46)

    闻衡踩在一块青石地砖上,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他以为心里装着别的事,假作顺便路过,逃避正面相对,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但是全错了,真正刻骨铭心的过去,甚至不需要亲身走入其中,哪怕只是遥遥一眼,也足以引动天崩地陷。
    七年过去了,他饱尝了风霜变故,血海深仇也能不动声色地一笔带过,可眼前的庆王府不是被他仇恨的对象,这里每一处亭台楼阁,甚至一扇门、一条街,都承载着他人生前十五年里关于家的全部记忆。
    所有失去的东西都烙在了心里面,闻衡学会了与恨相处,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与过去作别。
    范扬难抑痛哭,害怕失态引人注意,快步走到一边背阴处去擦眼泪。独留闻衡近乎自虐般地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夏风炽热,他却被十五年如海的悲恸从头浇下,遍体生寒,溃不成军。
    直到一只微冷的手抚上面庞,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眼泪。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好似藉由这个动作,就能在无尽海浪中抓住一块浮板,让他重新镇定下来。
    薛青澜任由他攥紧,感觉不到疼似的,轻声问:衡哥,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对不对?
    闻衡涩声道:是。
    我一直想,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薛青澜给他擦着眼泪,低低道,绮阁金门、锦衣玉食尚且不够,还要一对慈爱父母,许多忠仆义婢,这些人教养你,陪伴你,将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衡哥,你很好。薛青澜捧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郑重地道,你远行归来,他们见到你,必定也觉得喜悦欣慰。
    他说的真诚直白,毫无矫饰,其实细究起来,也不过是很平常的几句家常闲话。可闻衡却忽然像被什么打碎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酸涩闭上眼睛,抱住薛青澜,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七年前没有哭出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
    青澜。他喃喃地说,我没有家了。
    薛青澜用力地环抱住他,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许诺:有的。一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虽然擦眼泪了但还是没有定情!
    第68章 银蝶
    范扬惊得忘了擦眼泪, 目瞪口呆地望着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怀疑自己是太阳被晒昏了头,有生之年竟能看见他们公子动一动凡心那祸水居然还是个男人!
    当年那对镯子果然是打来娶媳妇的!
    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 闻衡与薛青澜没抱多久, 很快就分开了。除去眼底微红, 闻衡脸上已不大看得出哭过的模样,恢复了一贯的镇定沉静。薛青澜小心地低声问:好些了?还要进去瞧一瞧么?闻衡却摇头说不必,深深地看了故宅旧居最后一眼,便携着他的手, 转身向外走去。
    范扬犹自发愣,待两人走远, 才想起自己被落下了, 忙大叫道等等。薛青澜一回头,见他急匆匆赶上来,又是好笑, 又是尴尬。他才刚拥抱过闻衡,心底里的怜惜还没散去,因此口气格外温和:方才走得太急了,对不住。
    范扬还没从前头那个场面缓过神来,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男世子妃, 只好呵呵干笑两声, 不尴不尬地道:没事,没事。
    闻衡瞥了他一眼,没多话,问薛青澜道:好容易来京城一趟,还有什么想逛想玩的去处?明日可就没空了。
    薛青澜本想说回客栈,转念一想闻衡重游故地, 眼下面上虽然平静,只怕心里还满是郁结,于是道:在日头下走了半天,不如找个风光好的地方歇脚,喝口茶去去暑气,免得晒伤了。
    闻衡从前觉得他心思太素净,小小年纪就无欲无求的,恐怕他被薛慈拘束了天性,没想到薛青澜长大后,反而入了垂星宗,瞧着是要走邪门歪道,可惜两次照面下来,除了学会喝酒,也没见他放浪形骸到哪里去。
    到底还是少不经事,且在他面前仍有拘束。
    闻衡略一思索,问范扬道:我记得芳昼池旁有个金卮羽觞楼,若是还开着,咱们便去坐一坐。
    范扬笑道:我去岁押镖到京城时还听人提起过,可惜当日走的匆忙,没来及去喝一杯,既然公子有雅兴,我少不了要凑个热闹。
    三人向皇城东面走了六七里路,但闻歌吹隐隐,一股熏风挟着清凉水汽扑面而来,待行得近了,便见一片浩瀚广淼的水面,近岸处堆簇着翠叶菡萏,十里红香。一道长桥卧波,如白龙悬脊,勾连两岸,湖中三座沙洲并立,杨柳绿阴里掩映着亭台楼阁。景色虽不比南边那样精巧,亦有动人之处,足堪赏玩。
    夏日里池边游人不少,多是来纳凉游玩。三人经浮桥上沙洲,见桥头立着一块湖石,上书瀛洲仙境四个大字,薛青澜奇道:这是什么说法?
    闻衡解道:传说东海上有仙山五座,其中二山漂流无踪,唯余蓬莱、瀛洲、方丈,是仙家居处,又说瀛洲有玉膏如酒,饮之令人长生,那金卮羽觞楼开在此处,也是为了借这个意头。
    分花拂柳,穿过曲折小径,果然见一座红楼拔地而起,门匾上写着金卮羽觞楼,笔意萧疏纵横,狂醉之气几欲颇破纸而出。
    这楼是个回字形,共有三层,团团围绕着大堂。流水环绕的高台上,有一班乐伎在那里弹琴唱曲,台前有个半丈深的池子,里面注满美酒,底下沉着许多亮闪闪的银片,当中一棵一人粗的银树拔地而起,直指天顶。那树约有三丈高,以碧玉为叶,黄金做鸟,枝上共铸有百十来朵银花,每朵花中都盛着一汪酒,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端的是光华灿烂,豪奢无比。
    三人在二楼窗边的雅座坐定,伙计上来听吩咐,却不报酒名,亦无水牌,只摊手要银子。范扬给了十两整银,说道:干鲜攒盒,四样点心,一壶清茶,再拿三个牌子来。伙计见他娴熟,知是熟客,笑容满面地应下。
    不多时菜肴备齐,伙计捧着一个小托盘送到桌上,道:请客官选酒。
    闻衡坐在薛青澜旁边,解释道:他们家楼下那棵花树,每朵花里盛着一种酒,客人想喝哪一种,便需将这盘中的银蝴蝶正正当当地掷进花朵里,掷中了就送上酒来。
    薛青澜问:那要是掷不中呢?
    伙计在旁笑着接口道:若掷偏了,落进池子里,本店也有次一等的好酒送上,若是落到他处,就只好喝清茶了。
    所谓的银蝴蝶是用轻飘飘的银片镂雕出来的,小巧玲珑,要不偏不倚地弹进杯口大的花朵里,手上非有点功夫不行。一只蝴蝶就要二两银子,但这店既然开在这里,自然多得是舍得花钱的人来凑热闹,凭它杯里是什么名酿好酒,店家也只稳赚不赔。
    薛青澜起先见这酒楼装饰风雅,还道是文人雅士汇聚之地,没想到竟是论功夫见真章,他不怵这个,点头笑道:有点意思。
    那伙计侍立一旁,道:客官请。
    范扬先让闻衡,薛青澜忙按住他的手,提醒道:衡哥,你臂上的伤还没好,暂且不宜饮酒。
    闻衡自然不肯拂了他的好意,挑眉向范扬道:看见了?我得遵医嘱,你们俩自己喝去罢。
    范扬岂止是看见了,他都快瞎了,忙拈起一片银蝶站到栏杆前,上下逡巡一番,看准了离他最近的东侧一朵,屈指弹出银片,道声着,果然中了。那伙计立时高声报道:二十年玉团春一壶!
    这已算是难得,同楼其他客人见此情景,纷纷看向他们这一桌。薛青澜也取了一片,放眼看去,只见花朵底部用小字錾着酒名,他于此道所知不多,便回首问闻衡:荷花蕊好不好?
    闻衡点头首肯道:不错,应景。
    那荷花蕊所在的枝杈却在他们这层楼上头,只能看见底托和半个杯口,薛青澜二指挟着那银蝶,运劲轻轻向上一甩,纸一般轻薄的银片破空而去,正中酒杯上头横过来的树枝,再叮地反弹,恰好掉入杯中。伙计又高声道:玉酒坊名酿荷花蕊一壶!
    玉酒坊是闻名遐迩的大酒庄,一坛酒叫价百金,仍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薛青澜这一下就给他们回了本。旁边看热闹的纷纷叫好,起哄再来一个,闻衡遂道:我不喝酒,还有一个你拿着玩去。
    薛青澜抬头仔细看了看,却是摇头道:站在这里,最高也只能抛到第三层,顶上那个我是够不到。还是衡哥来罢。
    这银树越往上酒杯越少,顶端只有一个酒杯,站到三楼都看不见它的杯口,要将银蝶抛进去,非得要极高的武功、极精的准头不可。自金卮羽觞楼开张以来,能取中头杯酒的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说是万里挑一也不夸张。
    闻衡起身过来,站到他身边,抬眼向上一瞥,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低声问:你想要头杯?想要我就给你掷下来。
    薛青澜一笑,低声答道:我不要那个。明日还要干坏事呢,我劝你还是低调些,免得旁生枝节。
    闻衡随手拈起盘中最后一枚银蝶,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随便扔了?
    薛青澜含笑点头,旁人目光都集中在闻衡手上,却见他将银蝶望空一抛,虽然扔得很高,却只到了银树第二层。看客们都知无望取中头杯,恐怕连别的酒杯也进不去,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失望叹息。
    银蝶撞在二层树枝上,正悠悠飘落,闻衡抬手一弹,隔空打中蝶翅,那银蝶竟似翼下生风,被这股气劲托着又往上飘了一段,如同一只真正的蝴蝶,堪堪飞上了第一层枝头。围观者已然愕然瞠目,闻衡屈指又是一下,再度将那蝴蝶弹开,这回调准了角度,银蝶翩然而起,飞向最顶上的那朵银花正停在杯沿,却没落进杯中。
    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闻衡再来最后一下,将这头杯收入囊中。闻衡忽然偏头看了薛青澜一眼,在众人瞩目中施施然抬手,只听扑地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气流破空飞去,将那银蝶从杯上弹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此刻白日西斜,阳光从楼上窗子中射进来,照得银蝶翅膀反光,如一团明灿灿的流火,自九天银河里摇曳坠落。薛青澜不知被什么蛊惑,怔怔地伸手向前,像是要将这星芒接入手中,偏就是这么巧,那银蝶竟然正朝着他的方向,准得不能再准,分毫不错地落进了他摊开的掌心里。
    金卮羽觞楼里,鸦雀无声。
    连干了十来年的伙计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跟客人们一起呆掉了。闻衡笑了一声,抬手将薛青澜的手掌一合,将银蝶囫囵包住,轻声道:中了。
    薛青澜叫他唤回了神,疑惑道:什么中了?
    闻衡但笑不答。
    离着远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唯有离得近的范扬懂了,刹那间犹如十来个惊雷轮番追着他劈,每一个落下来都带着中了中了的回响。
    按金卮羽觞楼的规矩,银蝶落在哪杯酒里,就代表客人要饮哪种酒。
    而闻衡掷出去的银蝶,落在了薛青澜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事比较多只写了三章,本章评论发红包赔罪。
    两周了,我还在感情戏的边缘来回试探,剧情毫无进展,摊成一块印度飞饼任凭抽打
    第69章 醉酒
    范扬是真的不明白:选酒这么风雅有趣的事, 怎么到了闻衡手里,就被他硬生生地玩成了抛绣球呢?
    看看薛青澜那个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说得出口?!
    闻衡觉察到他欲言又止的目光,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跟薛青澜一道坐回桌边, 见伙计还在发愣, 便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劳驾,替我们送酒上来。
    是。伙计蓦然回神,躬身道, 客官稍候,这就来。
    满楼的客人跟着看了一回热闹, 都颇有些不上不下之感想为闻衡喝一声彩, 可那银蝶到底没落进酒杯里,不算是拔得头筹;要叹一声以表遗憾,他又分明是故意令银蝶飞入同伴手中, 人家玩得挺满意,用不着旁人惋惜。
    薛青澜手握那枚小巧精致的银蝶,着实没想到闻衡的低调是这样。他明知此举引人注目,本不应当,可方才那一幕实在是瑰丽奇妙, 教人永生难忘,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荒唐来。
    闻衡见他发怔,故意打岔道:别愣着了,你就是盯着它也看不出花儿来。来,尝尝他家手艺如何。
    薛青澜却转脸问他:这银蝶能带走吗?
    闻衡心中一动,答道:要跟伙计说一声,想来不能白拿。
    薛青澜嗯了一声, 这才夹起点心尝了一口:唔,不错。
    范扬忍无可忍,正欲开口,闻衡立刻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消停,接着薛青澜的话道:甜么?再尝尝这个。
    范扬:
    窗外水波浩渺,风从湖上吹来,经行花丛,清凉中带着馥郁。少顷酒水送到,二十年名酿自是甘醇无比,荷花蕊尤其清香。闻衡独自喝着茶,看他们二人对饮,偶尔给薛青澜夹两个果子让他过酒。范扬慑于闻衡之威,不敢多说一句,只能漫谈些京城的风土人情,探讨武功招式。如此悠闲惬意地过了一下午,待得金乌西坠,晚霞漫天,三人方尽兴归去。
    等回到客栈,范扬眼看着闻衡扶着薛青澜进了房间。他在走廊里等了半晌,想叫住闻衡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谁知竟好久不见人影。范扬还当是出了什么事,走过去敲了敲门,唤道:公子?
    脚步声渐近,闻衡出来开门:作甚?
    范扬眼尖,越过他肩膀看见薛青澜坐在床沿上,心中陡然一沉,愕然道:公子,你们
    闻衡闪身出门,回手将房门关好,情知今日逃不过去,必然要对范扬有个交代,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有什么话去你那边说。
    范扬喝酒喝得有点上头,晕晕乎乎地领着他回屋,两人在桌边坐定。范扬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世子,那年在逃亡路上的时候,属下就在想,阿雀要是您的亲兄弟就好了,这样往后两个人互相扶持,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