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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苍梧宾白(41)

    就因为这一句话,薛青澜当场发疯打断了这弟子的三根肋骨。守山门的弟子赶来劝阻,五六个人被他打成轻伤,最后终于惊动了秦陵,两人话不投机,薛青澜又对秦陵十分不客气,竟然当场动起手来。薛青澜与他过了十几招,伤重落败,万幸他还没疯到一心求死,挣扎着设法逃离了越影山。
    哪怕温长卿叙述的十分简略,毫无跌宕,但闻衡听到此处,仍是心如刀绞。
    那时薛青澜的武功才刚有起色,进境再快也不是秦陵的对手,他分明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仍然要与秦陵硬碰硬。一个人到底是伤心绝望到了什么程度,才会疯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后来呢?他忍不住插言,他伤得怎么样?痊愈了吗?
    温长卿微妙地瞥了他一眼,答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后来再见他都是活蹦乱跳的,想来应该好利索了。
    他那时正在外办事,对越影山下发生的争斗一无所知,但在半路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明州神医留仙圣手薛慈当月身故,杀人真凶正是他唯一的徒弟薛青澜。
    温长卿风闻此事,忙赶回纯钧派向秦陵报信,这才得知薛青澜曾来过越影山。此时闻衡失踪,薛慈身死,薛青澜得罪了纯钧派,这几桩事缠在一起,令两方仇怨越发激烈。秦陵派人往明州查证,确认好友死讯后勃然大怒,亲自率领弟子们下山追缉薛青澜,扬言要为薛慈报仇雪恨。
    可那时薛青澜早已脱身,逃得无影无踪,江湖上谁也找不到他。又过半年,纯钧派弟子在下山游历途中被垂星宗截住,对方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更像是纯粹的找麻烦,把这群人收拾了一顿就放走了。然而巧就巧在这群弟子中,还有个女扮男装跟着出来见世面的韩紫绮,她记性极佳,正好认出了这伙人中领头的薛青澜,回去对韩南甫一说,这下全纯钧派都知道薛青澜转投了垂星宗。
    秦陵闻知此信,二话不说,径直带人杀上了穆州陆危山垂星宗,要与薛青澜清算新仇旧恨。垂星宗也不是那种会护着自己人的门派,谁惹的祸谁收拾烂摊子,所以薛青澜就一个人站了出来,孤身迎战秦陵和他的八名弟子。
    闻衡险些一口血呕出来,质问温长卿:你们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胳膊肘到底往那边拐?我没欺负过他,论剑大会上分明是他在欺负我。温长卿无奈道,我也没办法,那是我师父啊,他老人家有命,我这当弟子难道还能不从?但那一战薛青澜真没吃亏不对,也不算没吃亏,还是受了一点小伤。他瞥见闻衡越来越阴的脸色,忙补救道:他打伤了师父、大师兄和三师兄,还有好几个小弟子,这要是还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垂星宗的宗主早该由他来做了。
    闻衡未置可否,脸色依然没有稍缓,问道:廖师兄呢?
    从前在纯钧派,闻衡与二师兄廖长星、四师兄温长卿相处得都不错。不过温长卿性格跳脱,因此闻衡跟廖长星要更亲近一些,廖长星对他的事情知道的也更清楚一些。温长卿是直到薛青澜打上门才知道他们二人关系好,廖长星却是一开始就见证了他们二人的交好。薛青澜和纯钧派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不知道他在其中,又是如何反应。
    温长卿道:二师兄负责按住我,没空跟他动手,薛青澜也没到他跟前找麻烦,应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但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明明跟他解释了十万八千遍你失踪不关纯钧派的事,他死活不信。师父闭关后,纯钧弟子行走江湖,隔三差五就要被垂星宗刁难,亏得你现下回来了,否则再这么下去,两派迟早要结成死仇。
    闻衡想起薛青澜那发起疯来不认人的性子,心中百味杂陈,微微一叹:所以这回你们上司幽山前中毒,该不会也是他?
    八/九不离十。薛青澜是薛慈的弟子,医毒双精,武功又高,给我们下个药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温长卿道,而且你看他的行事,不用致死的毒/药,只叫人身体虚弱,明摆着是要羞辱纯钧派,却非有意要害哪一个人这手笔我们太熟悉了,除了他没有别人。
    若非你及时救场,又给了解毒方子,纯钧派今年恐怕要在论剑大会上栽个大跟头。他感叹道,只可惜咱们半途被人捉了,否则这会儿早该回越影山,好生答谢你一番。
    不用谢我,闻衡摇了摇头,应该的。
    温长卿下意识想问什么应该的,一看闻衡垂眸沉思的侧脸,忽然了悟了他的未竟之意。
    既然薛青澜是因为他才屡屡针对纯钧派,那么如今收拾烂摊子做人情还旧债,也是他应该应分之事。
    温长卿本来还为闻衡闯狱救人而深受感动,认定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此刻却感觉这同门情谊索然无味,他这个师兄不过是讲故事的工具,闻衡和薛青澜分明才是铁打的兄弟情深。
    对了,还有一件事。温长卿突然想起来,凑到闻衡附近,压低了声音道,论剑大会结束当晚,我在褚家剑派见到了一个人。
    闻衡:谁?
    李直。温长卿道,就是那个跟你斗殴,被逐出纯钧派的记名弟子。我那日见他,他似乎已经做了褚家内门弟子。
    闻衡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想起当年那段往事,他记得李直似乎是褚家外门的弟子,但既然被送来了纯钧派,就说明天赋资质平平,不够格被褚家剑派收入内门。而且他后来被赶出纯钧派,也算是一桩耻辱了,没想到李直回到司幽山后,竟还能成为内门弟子,这其中情由,倒令人十分好奇。
    他有什么问题吗?
    温长卿犹疑片刻,最终沉吟道:当年他在本派时,还是个只有表面工夫的愣头青,然而我如今再见他,却觉得此人邪气甚重。
    第60章 围攻
    又是褚家剑派?
    闻衡心里转过几个念头, 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他也被捉来了?
    温长卿道:正是。我前天进牢房时隐隐约约瞥见一眼,似乎与招摇山庄的龙境分在了同一间囚室。
    闻衡睁眼环视周遭, 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有意思。
    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真是很有意思。
    他只感叹了一句,就不肯往下细说。温长卿一头雾水,觉得闻衡越发捉摸不定了,他这四年怕不是拜了个神棍当师父, 一开口就是江湖骗子那个味儿。
    夏日昼长,直到酉末夜色才姗姗来迟, 牢中失去天光, 也没人点灯,很快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牢里的囚徒们久服化功散,身体虚弱, 加上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晚间粥水里又故意加重了蒙汗药,所以每当往常这个时候,所有人差不多都已睡沉了,温长卿亦无例外。只是白日里闻衡说过的话令他触动颇深, 哪怕沉睡时心头也蒙着一层阴云般的忧思, 被梦魇到半夜,竟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头痛欲裂,在夏夜里闷出了一层薄汗,无意间伸手往旁边一摸,被支棱的稻草扎了一下掌心。
    空的?
    温长卿神思昏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梦中, 心里觉得似乎不对,师弟应当在他旁边,又被困意拉扯着眼皮,做不出第二个动作,整个人就在这样的恍惚惺忪中再度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他终于清醒过来,这回记起了昨夜的梦境,转头一看,却见闻衡坐在他一臂之遥处,微微垂头,背倚着墙,还在无知无觉地阖目沉睡。
    温长卿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又觉得有些可惜,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就这样又捱过了三五日,始月狱内外皆是一片风平浪静。九大人不曾踏足囚室,倒是方远卓亲自来巡视,吊着胳膊好不狼狈,看闻衡的眼神犹如饿狼猛虎,恨不得将他活活扒皮抽筋。
    温长卿嘀咕道:他主子呢?怕不是被打成了重伤,连床都下不来了。
    方远卓闻言气得额角青筋一跳,目光如电如刀,冷冷地扫视过来。
    闻衡坦然地回视方远卓,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端的是嚣张狂妄,仿佛笃定了他纵然有心报复,却又心存忌惮,不敢随意动手。
    方远卓与他目光相接片刻,愤然转身,大声吩咐狱卒:看好他们,若有人但敢反抗,就地诛杀,不必留情!
    余光里闻衡唇角一勾,仍是什么都没说,可笑意更深,像是对他色厉内荏的无声嘲讽。
    方远卓正生着气,外头匆匆跑来一个小兵,低声附耳禀告些什么,方远卓眉头一松,面上乍现喜色,随即掩去,急声道:果真来了?快随我去回禀大人。
    所有支着耳朵细听动静的人,都因这来了二字心头一震,浮想联翩。
    实在是他们在这黑牢中囚禁得太久,经历了平生未有的艰苦滋味,出去的愿望越发急切紧迫,听见外头的只言片语,便忍不住揣测是师门派人来救他们脱出生天。
    方远卓一踏出始月狱,便听见前门处远远传来喧哗声,九大人正在侍从搀扶下缓步踱出正堂。
    他这些天里因伤清减了不少,始月狱中一应事务都只能交给手下操办,显得憔悴荏弱,像个风吹就倒的小白脸,没有任何威慑力。方远卓却不敢又丝毫怠慢,忙赶上前去,恭敬道:大人,都安排好了。
    你随我去前面,众将听令行事。九大人吩咐道,叫人严守大牢,防着他们从后面绕过来劫狱。
    方远卓道:属下明白。
    始月狱门口一条街已堵得水泄不通,全是持刀仗剑的江湖人,服饰倒还鲜明,粗粗看去,来了约有七八个门派。打头的却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身着还雁门武袍的男人站在阶下,高声叫骂道:无耻狗贼挟持了我们百十来名兄弟,爷爷今日带人上门讨账,识相的的就乖乖把人还回来,否则别怪爷爷拆了你这破马棚,将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一个一个挂在旗杆上喂秃鹰!
    他的声音挟着内力远远扩开,传遍了整个庭院,连街上百姓也听得清楚,九大人却仍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随口问方远卓:这个声音有些熟悉,难道是当日劫狱逃走的那个同伙?
    方远卓道:或许是,记得那人是个大个子,功夫不弱,他还抢走了一个招摇山庄的弟子。
    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九大人似乎是嫌阳光晃眼,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高飞的檐角,轻声道,海浪打下来,一个人纵然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只能独善其身,救不了旁的臭鱼烂虾。
    聂影骂得声震全城,甚至带领其他人一起叫骂,始月狱的两扇大门却始终巍然不动。最后龙境实在听不下去,无奈地规劝道:收声,省着些力气对付正主罢。再骂下去,人没出来,你们要先中暑了。
    聂影扭过头去清了清嗓子,调门降了下来,嘀咕道:就会说风凉话,不骂人你倒是给我想个办法出来。
    龙境道:也不难。
    什么?
    龙境走上前去,握着兽首铜环叩了几下门,礼数具足,朗声道:中原武林六派人士,前来拜会此间主人,万盼一见。
    聂影好笑道:还是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他若能被你说动,早便出来了,还用我费这半天口舌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两声涩响,两扇沉重的大铁门缓缓向左右打开,九大人并方远卓,连同二十几个侍卫一道站在院中,云淡风轻地朝众人颔首致意。
    聂影:
    这群人八成是故意的。
    龙境倒是很给面子,向他见礼,温言道:今日群侠齐来贵地,多有叨扰,还望主人见谅。
    九大人咳了两声,微笑还礼道:好大的阵仗。龙少侠别来无恙?
    离开此处,自然一切都好。龙境问,倒是阁下似乎尊体欠安,形容消瘦,看起来大不如前。
    九大人笑意不改,道:多谢龙少侠挂心,鄙人真是受宠若惊。
    不敢。龙境道,前日里蒙阁下盛情相邀,在这大狱里住了两天,在下才是真正受宠若惊。是以今日前来,为了领走敝派另外八位弟子,免教他们受惊更多。
    聂影一听他们说酸话就脑仁疼,但就算他再不学无术,也能听出二人你来我往的寒暄里不是客气,全是阴阳怪气。现下龙境已经将来意直白地摊开来,聂影立刻接上:还有我们还雁门的人!
    门外众人纷纷叫道:还有我们纯钧派!
    还有我们博山派!
    放人!否则今天跟你拼了!
    九大人抬手一压,止住众人喧哗,带笑的唇角落了下来,变成一派冷冷的嘲弄。方远卓厉声喝道: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朝廷大狱门前聚众闹事!
    有人忍不住争辩道:要不是你绑了我们的人,我们也不会来这儿!你只要把人放了,我们自然散去!
    放人?九大人慢悠悠地问道,放哪门子人,我捉了谁?你有证据吗?
    聂影险些被他这句话气死,怒从心头起,暴喝道:还敢狡辩!你是怎么被人打成这副狗样子的,还用我再给你重复一遍吗?!
    听听,九大人冷然道,一群江湖草莽,不好好地夹着尾巴做人,竟然还跑到我面前乱吠。
    他个头虽没有聂影高,可望来的目光却满是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态:几日前本官遇刺,是你伙同他人所为,今日又率众冲击大狱,你这是要造反么?
    胡说八道!聂影怒目而视,少红口白牙地污蔑人了,我和岳兄弟闯狱,是为了救走被你偷偷抓来的百十来人!各派失踪的弟子都关在这大牢里,龙境可以作证,你别想抵赖!
    人证?九大人目光扫过龙境与聂影,淡淡地问,他与你是一伙的,凭什么能做人证?
    你!
    龙境抬手拦住聂影,低声劝道:算了。
    聂影气得要杀人:什么叫算了?!
    口舌之争无益,更何况你辩不过这位大人。龙境转向九大人,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在一众义愤填膺的侠士里,都显得极为克制,阁下打定主意咬死不认,是要逼我们动武硬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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