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 春风度剑

春风度剑——苍梧宾白(25)

    此事说开,范扬明白自己想岔了,刚要放下心来,脑海中忽然又掠过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公子,当年并没人亲眼见到阿雀故去,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猜错了,阿雀他根本没死,而是被别人带走了薛公子的长相、年纪都对得上啊!
    不是他。
    频频提及阿雀,闻衡心情多少有些受影响,念在范扬是一片好心,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对青澜说过阿雀的事,真要是他,早该与我相认了。
    可是
    闻衡抬手示意他停下,道:我看不出他们哪里相像,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了。
    他的神态语气太过笃定,以致于范扬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开始自我怀疑。他与阿雀相处时间有限,远不如闻衡印象深刻,跟薛青澜更是第一次见面,闻衡心中自有一杆秤,既然他说不像,想必一定有更确凿的理由。
    范扬对闻衡确实是忠心耿耿,盲目信任,立刻道:公子说的是,看来的确是我记岔了。
    反正闻衡如今待薛青澜,比当年对待阿雀不差什么,不管是不是一个人,总归没有亏欠着人家。
    夜色渐沉,杯中茶水渐温,闻衡忽然问:之前让你查的聂竺,有结果吗?
    范扬精神一凛,连忙答道:还没有。毕竟是三十年前旧事,咱们人手到底有限,不比从前,一时半会翻不出什么踪迹来。
    闻衡点头:不急,慢慢来,先收集线索,待我下山后就能腾出手来料理此事了。
    范扬早听闻衡透露过一部分地宫之事,此刻犹豫道:公子,纯钧派亲传弟子的身份难得,您何必放弃大好前程,来蹚这滩不明不白的浑水呢?
    大好前程?闻衡深邃分明的轮廓在灯光下异常俊美,也格外锋利,眼角眉梢的冷意却如同妖刀薄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旧年的血气,范扬,庆王府上下近百条人命在下面等着我,那才是我的前程。
    公子
    一个月后纯钧派内简选亲传弟子,我输掉比试后会被遣往外门,到时候可能以其他借口脱身,往后三年五载行踪不定,恐怕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时常联络往来,鹿鸣镖局要靠你独自支撑大局,你最好先有个准备。他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以后如果听到了什么消息,尽量不要与我有牵连,更不必替我寻仇。
    他这话意味深长,竟隐隐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范扬心脏重重一跳,额角冒出细汗,心道:不过就是去找把剑犯得着托付生死么?他还想干什么?
    闻衡的目光透过氤氲茶气,瞥进他眼底: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少胡思乱想,早点歇息。
    范扬被自己的不安粘在了椅子上,没来得及起身相送,闻衡已飘然离去。
    从他离开到回来大约两刻,卧房中只留一盏小灯,暖香徐徐,家具床帐都浸在一片昏暗中,是个再温暖舒适不过的环境。正常人这时早该睡着了,可当闻衡无声地挑开纱帐时,薛青澜的呼吸声几乎是立刻一变,低声问:谁?
    我。
    他只用了一个字,就让宁静沉酣的深夜彻底落进了这间屋子。
    一阵窸窣细响过后,身侧床榻微微下陷。那坡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薛青澜一翻身,就自然而然地滚进了闻衡的怀里。
    他身上仍有轻微凉意,练了俩月内功效果有限,不过总比以前强点,闻衡环着他,声音低沉如水:还不睡?
    他没回来的时候,薛青澜不管是闭眼静心还是翻来覆去,总离沉睡差那么一丝半毫,无法陷入真正的深眠之中,等闻衡回来了,只说了两句话四个字,他就觉得自己的困意忽如潮水漫上沙滩,温柔却又不容分说地裹挟着他落入空茫海底。
    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不知是回应还是呓语,一手搭上闻衡窄腰,抵着他的颈窝沉沉睡去。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卸下满心防备,毫无抗拒地投入怀抱。
    隔着一层单衣,闻衡能感觉银镯子硌在侧腰与薛青澜手腕之间,他在昏暗里用视线勾勒身边人的轮廓,默默心想:真的很像么?
    范扬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相似,没道理偏偏到他这反而看不出来。如果不是范扬走眼,那只能是他的问题。
    这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他初见薛青澜却莫名其妙地想起阿雀,他虽然分辨不出二者容貌相似,却下意识地对这种长相的人抱有亲近之意。
    更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抛进尘埃深处。
    闻衡太知道痛彻肺腑是个什么滋味,如无必要,陈年伤疤能不碰尽量不碰。反正最多再有两个月,他就要离开纯钧派,到时候想办法把薛青澜从宜苏山偷出来,天大地大,光阴丰盈,什么都可以再慢慢打算。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他意料之内,一件一件的变动、发展。过了正月,薛慈动身启程回明州,临行前夜,闻衡亲手给薛青澜整理行装。他来时只带了一个包袱,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日用杂物;回去时却多了一个鼓鼓的小包裹,里面有闻衡给他的小手炉、默写的剑谱、塞满了从湛川城里买来各种糖果蜜饯,像是生怕他在路上饿死。
    动身当日,玉泉峰弟子将师徒二人一路送到越影山脚。薛青澜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镇静自持,差不多像他来时一样冷淡,看得周勤在背后偷偷跟其他弟子咬耳朵:这小子面冷心冷,岳师弟对他不差,他倒好,要走了还拉着脸,好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薛青澜耳尖微微一动,似乎是听见了,却没说什么。
    直到分别的最后一刻,他直面着最不愿离开的人,被闻衡挡在众人视线死角里,才终于少有地情绪外露,万语千言说不出口,只能咬着牙叫了一声师兄。
    闻衡就站在那里,替他挡住了呼啸山风,垂眸低声问:还记得我昨晚告诉过你什么吗?
    薛青澜眼中爬上几道血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用心练功。闻衡的目光如有实质,温柔坚定地抚过他的脸颊,等着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闻语嫣隐藏设定:脸盲
    接下来就没有纯洁的兄弟情了。
    第36章 老丐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养病耽误了几天,现在已经好啦,本周只有三章,为表歉意本章下评论给大家发红包,谢谢大家等我。
    半个月后, 纯钧派入门弟子选拔,闻衡在一众师兄师弟惋惜痛心的目光中,缓步走下了比剑台。
    他用剑不可谓不好, 但谁都知道他内力不强, 对付他反而简单, 只要不被他精妙剑招吓到,把他当成普通对手压着打就行了。
    廖长星对闻衡向来看重,一直希望他能留下,但也明白闻衡的内力终归是硬伤。如今事成定局, 不可扭转,他心中抱憾, 却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劝勉闻衡道:放出外门历练几年,以后仍有机会回来,师弟切莫灰心丧气。
    我明白。闻衡朝他施了一礼, 致谢道,这三年里,多谢师兄扶持。
    玉泉峰四位入门弟子,被寄予厚望的闻衡没能留下,反而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崔君安稳扎稳打, 连赢三场, 挣到了亲传弟子的资格。
    分别在即,山际院中每日都有人来探望,大多是与周勤吴裕交好的弟子。闻衡交游不广,与别峰几乎没有交集,这些天里只有一个人登门,还是他不太想见到的人。
    韩紫绮从进门起眼圈就红了, 楚楚可怜地看着闻衡,开口就问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岳持,你是不是故意输了比试?
    闻衡擦剑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了一瞬,暗诧她居然有这等眼力,脸上还是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答道:不是。
    韩紫绮胸口堵着一口气,抬高了声音:那天我都看见了!
    闻衡: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在教那个姓薛的练剑!韩紫绮气冲冲地数落,以你的本事,明明能留下,却故意输掉比试,我看你就是为了早早离开越影山,好去找他!
    闻衡想了想,竟然点头认了:没错,那又如何?
    可是韩紫绮委屈得当场就哭了,哽咽道,可是我
    她几欲脱口而出的剖白被闻衡提早打断,他的声音和脸色一道沉了下来:师姐慎言。
    江湖儿女天真烂漫,知慕少艾,有时候不太讲究发乎情止乎礼,韩紫绮作为掌门女儿,从小被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得不到的一定是强求得不够。可不光是感情,世事哪能一切都如人所愿呢?
    韩紫绮不依不饶,哭着喊道:我不!我偏要说!你就算眼中没我,也不能与那个姓薛的牵扯在一起!
    铮地一声,剑器入鞘,带起飒飒轻风,拂起了两人鬓边碎发。
    室内一时死寂。
    我与谁结交、该不该有牵扯,不由外人指摘。闻衡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马上要离开玉泉峰,行囊有限,还望师姐不要给我添麻烦。请吧。
    姓薛的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你们是两个男子呀,你非要跟他纠缠不清,哪个门派能容得下你们,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韩紫绮大哭道,我娘说你们这样子是要被打成邪魔外道,被武林正道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纵然闻衡养气多年,喜怒轻易不形于色,乍闻此言,也不免呆住了。
    你、说、什、么?他嗓音里仿佛酝酿着一场肆虐的风暴,我和薛青澜,是什么样子?
    韩紫绮被他吓得生生憋回一包眼泪,打着哭嗝,弱声弱气地道:就、就是浮玉山庄师祖那个样子
    闻衡只抓住浮玉山庄这几个字,前后串连起来一想,便明白了。
    浮玉山庄前来拜会纯钧派之时,因为来的弟子都是漂亮姑娘,由韩紫绮去招呼自然再合适不过。恐怕是她们嬉笑交谈时偶然提及当年先祖之事,叫韩紫绮听见,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两个女子倾心相爱这等奇闻。再后来她撞见闻衡与薛青澜练剑,见他们形容亲密,不知怎么一时想歪,又不敢声张,回去含含糊糊地向掌门夫人提起,掌门夫人闻音知意,生怕韩紫绮叫这些故事勾得移了性情,为了恐吓她,遂编出这么一套被武林正道追杀的言论。
    谁知道韩紫绮根本是在借此揣测闻衡和薛青澜,猜错了不说,还管住不嘴,大大喇喇地捅到了正主面前。
    闻衡有心要揍她一顿,只是动身在即不好惹麻烦。他坐着平复了半天心火,起身拉开房门,面无表情地指着外面道:出去。
    韩紫绮见他那模样,隐约知道自己好像闯祸了,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然而闻衡如此直白地赶她走,多少伤害了她的自尊心,韩紫绮脸胀得通红,愤然道:这般不识好人心!我平日真是看错了你!
    闻衡拇指一推,长剑出鞘半寸,映着斜日寒光一闪。
    他终于动了真怒。
    我劝师姐往后还是少看人,多练剑,把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收一收。否则下次再得罪人,就不是让你出去这么简单了。
    闻衡眼神很冷,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今日的一切无理取闹总算有一点没有说错,以闻衡的身手,如果不是他故意输阵,亲传弟子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可他放弃了纯钧派、越影山、以及这三年来的日日夜夜,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不是顾念一点微薄的同门之情,韩紫绮今天不可能全手全脚地走出这道门。
    养在深山里的小白兔,长这么大没见过血光,闻衡却在三年前就手刃了黄鹰帮贼首,从生死边缘蹚过几回,他平常不曾露出冷酷的一面,不代表他性格中没有这样的底色。
    韩紫绮对他的心思,往大了说不过好色二字,她看上了闻衡的好皮囊,看上了他不同于其他弟子独特气质,连他的冷漠以对都被她诠释为矜持自傲。但这些都是表面浮光,当打碎一池涟漪,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黝黑岩石时,趋利避害的天性终于立刻压倒了一切念头。
    她不再想少年了,她只想快点退出去。
    门扉仓惶地撞上又荡开,闻衡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和抽泣声,余怒未消,冷哼一声,将剑重重搁回桌上。
    也只有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韩紫绮,才会将他和薛青澜的朋友之义歪曲到儿女私情上去。且不说闻衡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就算他真有什么特殊爱好,薛青澜才多大,对他下手那不是禽兽吗?!
    数日后,湛川城。
    湛川城执事长老胡昆将最后两个弟子领进一间名叫维锦堂的药铺,对掌柜说:这是今年新来的执事弟子,一个叫吴裕,一个叫岳持,往后有劳你教导他们两人。
    掌柜的对他恭敬有加,闻言立刻躬身应是:弟子明白,长老放心。您请里面稍坐,我命人上茶。
    胡昆矜傲地点了点头,摆手拒绝了掌柜的邀请,转头教训两个弟子:人我已经带到了,往后造化端看你们自己。记住,要在湛川城里活下去、活得好,就用心做事,纯钧派不会亏待你们。
    吴裕和岳持没什么热情地朝他躬身行礼,齐声道:多谢长老教诲。
    入门弟子降成外门,证明天赋资质不够,但还有几分拳脚功夫,纯钧派不会就此让他们退出门派,而是送往越影山下各城中的田庄商铺,充当执事弟子。倘若真是遗珠,三年后门派简选还能重回内门;如果志不在武功,有手腕会经营,打拼几年说不定还能做成执事总管,为纯钧派经营一处产业,将来在湛川城内安身立命,地位堪比乡绅,就是官府也要给三分颜面。
    更高一些的,就是像胡昆这样的执事长老,每城只有一位,地位堪比越影山上各峰长老,都是武功与手段俱佳的厉害人物。这些人上能结交官府,下能打理生意,如同穿丝引线的蜘蛛,将越影山纯钧派与周边四城紧紧缀连在一张大网上,从此休戚与共,同气连枝。
    闻衡此前只对自己外家有些了解,万籁门能在孟风城盘踞一方,一半靠自己经营,一半靠联姻庆王府。这还只是个二流门派,换做纯钧派这样的屈指可数的大门派,仅仅一座越影山无论如何供养不起几百人。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