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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苍梧宾白(19)

    好孩子,我要托付你的就是这件事。他对闻衡道,纯钧剑遗落在外三十年,至今未还,劳烦你去替我将它找来,带回越影山。
    我年岁既高,想来守不了多少年了,上天安排你二人今日到此,即是有缘解开这桩夙愿,好叫我了无牵挂地离世。
    闻衡一惊:太师叔何出此言?您老人家身体健朗,怎么会
    顾垂芳摆了摆手,道:《忘物功》纰漏难补,修习到一定境界再难进步,不仅没有增益,反而于身体有损。我心里清楚自己的寿数,唯一没有想通的,就只有聂竺为何带走了纯钧剑,却再也没人闯进过地宫。
    闻衡想象不出当年顾垂芳与聂竺之间的师徒情谊是如何曲折纠结,但从太师叔寥寥数语中,却不难听出惋惜痛心,聂竺想必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这正因如此,他的背叛才令顾垂芳格外灰心。
    不管是找剑还是找人,背后有什么故事,都不重要,他已答应过顾垂芳要替他办事,一应照办就是。闻衡点头道:太师叔放心,无论如何,弟子一定将纯钧剑带到您面前。
    顾垂芳端详他片刻,温和地招手道:你来。
    闻衡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顾垂芳将手搭在他头顶,闻衡只觉一股暖流从头顶浇下,涌向四肢百骸,全身如浸入温泉,酸麻的右臂血流复畅。内府先是充盈到极致,随即豁然空明,飘飘然如腾云驾雾,是一派前所未有之开阔自在。
    他周身缓慢散溢出丝丝白烟,神情平和静定,只觉身躯轻盈,几乎要离地飞去。磅礴内力虽不沿经脉流动,却无处不在,每一寸肌肤都被这洪流般的内息荡涤,百川同归,最终化为胸口膻中一片浩渺气海。
    反观顾垂芳,随着内力源源不断注入闻衡体内,他原本红润的面色逐渐枯槁,神情委顿,眨眼间竟仿佛老了十岁。
    闻衡睁开眼,已明白他这是将大部分功力传给了自己。纵然顾垂芳为逼迫他答应有趁人之危之嫌,可终归还是多做了一件事,不忍令他白白送命。他心中滋味难言,不禁哑声道:太师叔
    顾垂芳轻轻笑道:你年纪轻轻,剑术造诣却极高,这很好,不过没有内功护体总是不行。好孩子,我将自身八成功力传给你,虽不能为你打通经脉,但来日遇到险境,至少可保你一次性命。
    闻衡深深一拜:多谢太师叔。
    顾垂芳又道:你的体质与常人不同,但据我这些年研习《忘物功》所得,倘若能找到那篇失落的心法,或许别有出路。世间事难以捉摸,祸福相倚,你的造化还在后面也未可知。
    他说完这几句话,气力不济,形容枯槁,显出满脸疲惫之色。闻衡和薛青澜不欲再多打扰他,便问道:我二人久困此处,外界仍在追缉弟子,须得及时出去分说清楚,免得误纵真凶,还望太师叔为弟子指点一条脱身之径。
    顾垂芳垂头思索片刻,道:地宫一共八道门,内外三层,形如九宫八卦阵,你们来时走的是伤门,本该被困在石廊中,但既然此门已通,卦阵自变,伤门成了生门,你们从哪处来,就从哪处离去。
    闻衡与薛青澜互相看了一眼,想起那一面墙的鬼画符,仍然心有余悸。顾垂芳见状道:那墙上的武功也是高深武学,最容易乱人心智,你们只消目不旁视,不贪不急,它自然伤不到你。
    话是这么说,当二人回到那条石廊,望着距他们头顶至少一丈高的大洞,还是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薛青澜抱臂道:师兄,你要不然再回去问问你太师叔,让他出来送咱们一程?
    闻衡仔细想了片刻,忽而恍然笑道:不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将手中剑递给薛青澜,道:用上内力,将剑钉进石壁中,钉得比我高些。
    薛青澜一歪头,微微仰起脸来盯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闻衡,怀疑他要不是闲得没事找打,就是急的犯失心疯了。
    闻衡忍俊不禁,躬身将薛青澜抱起举高,还掂了掂,道:这个高度差不多。
    铮地一声响,铁剑挟着八成内力,如刀切豆腐,深深嵌入石壁当中。薛青澜面无表情垂下眼,冷飕飕地问他师兄:够了吗?
    闻衡将他放下,非常自然地揉了把他的后脑勺,随即轻轻一跳,抓住剑柄。体重将柔韧剑身压出一个弧度,令他脚尖刚好触及地面,闻衡试了试剑身弹性,心中有数,对薛青澜道:我数三下,数到一时,你就运轻功上去。
    薛青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对他有种盲目信任,点头应了声好。闻衡于是在地面用力一蹬,整个人随着剑身弹起
    三!
    铁剑弹动,带着他猛地向上一窜
    二!
    闻衡整个人弹到最高处,复又重重坠下
    一!
    他踏住地面的刹那,真气自发在足底聚集,生出一股强大弹力,薛青澜运起步下生莲,闻衡展臂将他一搂,两人同时腾身而起,扶摇直上,顷刻间穿过石廊顶端大洞,冲入后山深坑。
    闻衡内力今非昔比,这一下劲力非同小可,甚至比薛青澜滞空时间还久一些。薛青澜不待冲势用尽,足尖已在洞壁上一点,再次借力,携着闻衡飞起。先前二人在洞中困了大半天也不得脱身,这次却转眼就飞出洞口,稳稳落在一旁泥土小径上。
    那块用来封洞的大石头还在一旁,薛青澜看了闻衡一眼,闻衡点点头,薛青澜便足下运力,一脚将那石头踢回原位,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洞口。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一轮红日斜挂在山外,暮色如琥珀笼罩着空寂无人的山林。闻衡与薛青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此刻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打心底里长舒了一口气。
    萧萧松风吹起衣袂长发,二人并肩远眺夕阳,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回想这起短短半日里惊心动魄的遭遇,此刻立于晚风夕照下,在庆幸之外,胸中蓦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述的畅快豪情来。
    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施展身手,不光死里逃生,更在危难之际互见真心,这份情谊何其珍贵,足可为此生慰藉,哪怕吃了许多苦头,思及此处,也生出几分甜来。
    闻衡忖道:总因一顿饭牵出着许多波折来,果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从前是阿雀,现在是青澜,两人都是一般的呆气,从今往后,须得护好这小崽子,切不可重蹈覆辙。
    薛青澜虽然披着闻衡的外衣,但很快被凛冽山风吹透,他看着穿得单薄的闻衡,轻声道:回吧。
    闻衡收起思绪,漫不经心地搭着他的肩,应道:嗯,回去了。
    薛青澜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琉璃般灿烂的夕阳,与他并肩远去,两个身影飘飘遥遥,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第28章 疑心
    你与盗剑贼交过手?
    松风堂内, 闻衡孤身跪在地上,上首端坐的秦陵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疑惑道:你为什么三更半夜不睡, 跑去后山禁地?
    师父容禀, 闻衡不慌不忙地答道, 弟子一向自炊自食,那夜是去林中拾些板栗,却碰巧撞见有人夜闯禁地。弟子身无武功,瞒不过那人耳目, 与他交手几十招后被人一掌击下山道,晕了过去, 滚落到一片树丛中。今日是青澜师弟找到了弟子, 弟子才得以回来面见师父,陈述冤情。
    秦陵不信,追问道:那人既然要杀你,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拿走你的剑鞘?
    闻衡低头想了想,道:弟子闭气晕倒,对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剑鞘之事也是听别人说的。但弟子斗胆猜测, 此人或许是故意为之, 以此嫁祸弟子,让掌门和师父怀疑我,来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秦陵面露怀疑,冷冷地道:花言巧语。你被救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却对答如流,编好了一套说辞, 焉知不是贼喊捉贼?
    闻衡心平气和地说:师父明辨,如果弟子盗剑,我根本不会带着自己的剑去,也不会遗落剑鞘却无知无觉,更不会在盗剑之后还主动回来。弟子只听说了我的剑鞘在藏剑阁外,却不知详情。敢问师父,藏剑阁当夜可发生过打斗?打斗中可有人被打碎了剑鞘?弟子的剑鞘是昨夜被人击碎无误,其上痕迹清晰,仔细查验后可以为证。
    秦陵闻言默然不语,似乎被他说中了事实。闻衡又道:此事之所以如此诡异,是其中有一桩巧合。倘若贼人杀了一个会武功的弟子,藏起尸体,再将剑鞘故意抛到藏剑阁外,这桩嫁祸便显得顺理成章;而本派若查不清楚这剑鞘来处,强留各派宾客,势必会遭人攻讦,最终迫于压力,不得不放他们离开,真正的盗剑贼正好借机浑水摸鱼,溜之大吉。
    可他遇到的偏偏是我,弟子不会武功,根本没有盗剑的能耐,又有一点真气护体,侥幸未遭毒手。这样一来,误打误撞,却恰好破了这个圈套。
    他这番分析丝丝入扣,合情合理。秦陵思索片刻,也觉得有理,眉头终于稍解,叹道:我最清楚你的身世来历,你在纯钧派三年,处世为人亦有目共睹。为师相信你不是那心怀鬼胎之辈,此事里你确实是无辜受冤了。
    闻衡神色舒缓,拜谢道:幸得师父信任,允准弟子当面自辩,说清真相,弟子并没受什么冤屈。
    秦陵撇清了玉泉峰的干系,心情好多了,抬手示意闻衡站起来答话:我方才听你的意思,是说盗剑人就在山上这些宾客之中,有什么证据?还是你同他交手时,看出了他的武功路数?
    闻衡一静,默了片刻,才道:这正是此事最匪夷所思之处,弟子至今也没想明白。
    秦陵:怎么说?
    闻衡道:近日上山的宾客中,要么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要么是成群结队的各大门派,以前都与本派有交情,按理说应该是信得过的人,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可弟子昨晚交手的那个人,他所使的是垂星宗的武功。
    秦陵心脏重重一蹦,险些没压住嗓门:你可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垂星宗的武功?
    闻衡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七十二路夺魂剑,弟子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秦陵霍然起立,大步朝外走去:马上跟我去见掌门!
    若闻衡所说一切都是真实,那么此事绝非小可。垂星宗是穆州第一大宗门,更是令江湖人恨之入骨又忌惮无比的魔宗。垂星宗武功奇诡,行事异常狠辣阴毒,还有许多不可言说的淫/秽之事,甚至几次采补到名门正派子弟身上,简直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偏偏垂星宗高手众多,实力强劲,这些门派轻易奈何他们不得,只得严令弟子不得与垂星宗门人往来,一旦发现,势必严惩不贷。
    当今武林之中,当真是人人谈垂星宗而色变。名门正派严防死守,不光怕他们搅弄风雨、祸乱江湖,更怕这群妖人一时兴起,折辱自家的俊秀子弟,闹出令宗门颜面扫地的丑闻来。
    夜幕降临,越影山上灯火渐次亮起。闻衡借着纸灯笼的薄光,抬眼望见牌匾上剑气横秋几个大字,想起当年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是被掌门和各峰长老三堂会审,没想到转眼三年过去,他再次来到剑气堂,竟然还是这种待遇。
    这一次事关重大,几个亲传弟子也不知内情,只能在外面等候,大师兄康长淮手中托着用布包好的剑鞘残骸,恭敬送到秦陵手中,廖长星则微微皱着眉头,不知是忧是怒。闻衡步入剑气堂,路过他面前,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对廖长星道:师兄,求你件事。
    廖长星见他一脸从容赴死的神情,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交代,点了点头,肃容道:你说。
    闻衡说:我两天没吃饭了,薛师弟为了找我,也一天没吃饭,师兄帮帮忙,叫人给他送些饭菜,顺便替我弄点吃食,多谢师兄了。
    廖长星:
    他转头看向秦陵,秦陵懒得纠缠这些小事,摆了摆手,道:随他,去罢。
    廖长星与闻衡对视一眼,闻衡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廖长星便先告辞离去,径自回玉泉峰,去后厨叫人烹制热饭热菜,提着食盒往客院去寻薛青澜。
    他到客院时,薛青澜刚从用作炼药房的偏厢出来,见到廖长星时还有点意外,站住向他行了一礼:廖师兄。
    打扰了,岳持托付我来给你送些吃食,廖长星朝他一亮手中食盒,还未谢过薛师弟的援手之义。
    薛青澜原本脸色雪白,神情冷漠,似乎有些防备,听了岳持二字倒眨了下眼,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当这个谢字。劳烦廖师兄特地跑一趟,外面冷,请进屋稍坐,喝杯热茶。
    有了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廖长星顺水推舟地进了客院厢房,薛青澜关好门窗,廖长星确定隔墙无耳,才小心问道:方才岳持被师父叫去问话,现在又去了剑气堂,故意将我支到你这里来。如今此事内情只有你二人知晓,薛师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青澜早与闻衡串过供,此时便略去地宫一节,只道自己在后山一处隐蔽树丛中发现昏迷不醒的闻衡,施救之后他才醒转,并对盗剑之事一无所知,又将闻衡那夜遭遇转述给他听。
    廖长星却仍不放心:若真是他,从盗剑到他被人发现,中间有一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伪装好自己了。
    薛青澜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而后摇摇头,简洁直白地道:我信他。
    他这么干脆,反倒弄得廖长星一怔,一时感觉自己倒像个外人,于是委婉地解释道:我不是怀疑岳师弟,只想尽快弄清事情真相,若掌门长老见疑于他,才好为他分辩。
    薛青澜将茶杯咔哒撂在桌上,凉凉地道:既然你们掌门怀疑他,那要不要我过去当面对质?大家把事情摊开说个明白,有什么难的。
    廖长星心说这小药童软硬不吃,对岳持倒是颇为回护,果然年纪小能玩到一块去,对别人就一个赛一个地冷脸。
    薛青澜毕竟是外人,没道理帮着闻衡撒谎,说的话比较可信。廖长星也是聪明人,将他转述的闻衡前夜遭遇仔细捋了一遍,很快想通其中关窍,恍然道:难怪岳持非要让我过来,他心也太细了。
    薛青澜没听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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