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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苍梧宾白(16)

    那黑衣人拎着剑缓步走来,一脚踹在他腰侧,将他踢到野灌木丛中一个浅坑旁边,不紧不慢地磨着牙道:今日被你撞破,我万万留你不得,小子,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做了个枉死鬼!
    话音落地,长剑高高扬起,挟着劲风斩下,闻衡此刻眼前全黑,周身剧痛,已毫无反抗之力,却不甘心束手就死,剑风扫到面颊时,他提起一口气,猛地朝旁边滚去,整个人落入那浅坑中,身下一空,笔直地坠了下去。
    那坑底铺着树枝枯草,看起来很浅,黑衣人本来是想将他杀了后就地掩埋,省了他挖坑的工夫,谁知那树枝枯草只是薄薄一层,底下竟然还有个坑,高逾三丈,极深极黑,闻衡掉下去后许久才传出通地一声闷响,此后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黑衣人摸出火折擦亮,只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内里幽深曲折,洞中情况全然看不清楚,闻衡也不见踪影。他思索片刻,终究不敢以身犯险,亲自下去探探,于是从旁找来数块碗盘大的石头,一一踢入洞中,试图砸死闻衡,最后又找来一块大石,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洞口。
    这里是密林深处,洞的位置也十分隐蔽,就算有人发现那小子不见了,等找到这里,他也早就饿死了。黑衣人望着一片漆黑的树丛和石块,心道这样更好,无需他亲自动手,将来事发,别人也不容易怀疑到他头上来。
    他吹熄火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剑鞘,身法飘忽如夜行鬼魅,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第23章 天日
    乱石扑簌, 灰土迷眼,闻衡蜷缩在洞底一处不大的内凹里,听着沉重的石头一块接一块擦着他的肩背滚落, 在坑底砸起滚滚烟尘, 片刻后, 洞顶上方又噼里啪啦地掉落许多土块,夹杂着枯草断枝,巨石封口的闷响过后,这场惊心动魄的夜袭最终告一段落。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闻衡在黑暗中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直等到周围久久不曾传来别的声响, 才缓慢艰难地从藏身之处挪出来, 盘膝闭眼坐定。
    万幸他身上没有破损伤口,否则在这密闭洞窟中,恐怕血都要流干。但他被正面击中以及坠落时撞出来的内伤都痛得厉害, 换作旁人,自可运功调息,修复内伤,可一切内功心法对闻衡而言都是废纸,他除了在心中默诵口诀、呼吸吐纳聊以安慰外, 并没有什么别的自救办法。
    洞口被堵, 闻衡彻底困死在此地,不过就算没有被堵,凭他自己绝无可能攀援而上,只能坐在原地等别人来救。不过转念一想,他在这个时机下被困,其实还算幸运洞中虽黑暗却不太冷, 不至于活活冻死,以他现下的体力和状态,少说也能捱过三天。在这三天之内,本门师兄怎么也该发现他失踪了,如果动作快一点,说不定三天里他就能获救。
    他心中担忧稍散,此刻黑暗也不让人那么讨厌,起码这里很安全。待痛楚稍缓,他便摸索着找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靠着山壁睡了过去。
    这一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稳,闻衡中途数度惊醒,睁眼闭眼都是黑暗,造成了一种梦怎么也醒不过来的错觉。或许是由于他身负内伤,躯体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他睡得比平时更久。等从长长一梦中醒来,洞中还是一片漆黑,他确信这一夜已经过去,头顶却没有丝毫光线透入。
    看样子那人把洞堵得很死,可他在洞中睡了一夜,居然没有气闷,难道这洞还有别的出口?
    这个猜想顿时令他精神抖擞起来,闻衡站起来仔细摸着洞壁走了一圈,除了摸到一手土,并没有什么发现,他不死心,犯傻一样又绕了两圈,最终不得不直面事实,重新席地坐下,老僧入定一般思索自救的办法。
    黑暗中不辨晨昏,不知过了多久,闻衡在寂静中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踏过草丛时的窸窣脚步,轻得像个幻觉。
    他侧耳细听片刻,心脏蓦然狂跳起来,当场就要扯开嗓子呼救,可就在开口的瞬间,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现这脚步声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那个害他的人特意返回,来查看他到底死没死透呢?
    声带颤抖着发出一个短暂音节,又立刻陷入沉默,仿佛呼救之人被突然扼住了咽喉,只能咬牙颤抖着咽下一口冰凉的空气。
    闻衡清楚地感觉到周身奔涌的热血迅速冷却,他蓦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视已久的问题:能找到这里的人,不光是来救他的,还有可能是来杀他的。
    昨夜两人交手时他无暇细想,可一夜过去到现在,已足够闻衡琢磨清楚这场交锋背后所蕴含的各种信息。其中确定无疑的一点,就是那蒙面人必然是趁着这次观礼混入越影山的宾客之一,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绕开纯钧派的层层盘查,深入到临秋峰禁地。
    几枚小土块砸到了他肩上,头顶巨石松动,一束阳光穿过缝隙,轻薄地斜照入洞中,紧接着黑暗被彻底撕破,光明如井中涌出的清泉,汩汩照亮了这片死寂封闭之地。
    闻衡没想到他竟然直奔这洞口而来,心中疑惑越深,手中刚攥紧剑柄,一个嘶哑急切的少年嗓音从天顶飘了下来:师兄?岳持师兄!你在不在里面?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说句话!
    闻衡泛白的指节骤然放松,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找到他的人会是薛青澜。
    但他起码可以放心,昨夜与他交手之人,绝不会是薛青澜。
    是我!闻衡清了清嗓子,一颗心彻底放下,仰头对着洞口喊:这个洞很深,你去叫人取绳子来
    薛青澜一听是他的声音,别的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没管闻衡说什么,探头看了他一眼,喊道:你让开点!
    闻衡:什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呼啸风声和尘土气息,笔直地砸向了他。
    闻衡差点被他吓疯了,当即扔了剑,踢开脚边石头,上前一步,伸手去接半空落下的人。
    薛青澜跳得急,别说施展轻功,他连怎么缓冲都没想好,拼着硬捱一下也要先到闻衡身边再说,谁知低头一瞥,闻衡竟不避不闪,张开手在下面等着。他此刻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情急之下手中运劲,朝着洞壁连拍出数掌,被反激的气劲直接拍上洞壁,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
    闻衡立马抢上前去,好悬接住了他,仍不免被冲劲怼得身形一晃,抱着薛青澜跌坐在地上。
    疯了吗你?!闻衡好几年没冲别人发过火,此时却完全压不住怒意,厉声道,瞎跳什么!满地都是石头,你不要命了!
    薛青澜蜷在他怀中,一只手臂死死攀着他的后背,被闻衡骂了也没抬头,整个人都在轻轻哆嗦。
    闻衡与他肌肤相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颤抖,滔天怒火刚烧起来,就被一瓢担忧浇熄,他忙扳着薛青澜的肩膀问:怎么,撞到哪儿了?还是哪里疼?
    薛青澜方才纵身一跃的千丈豪情已毫无踪影,他不肯答话,也不肯看他。于是闻衡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强行抬起他别开的脸,薛青澜满眼未褪的血丝和泪痕,就那么清晰直白、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了他面前。
    闻衡都愣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个荒谬的梦。薛青澜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有点孤僻冷情、不愿意跟人亲近的少年,这样的人连悲喜都罕见,怎么竟然破天荒地为他流了眼泪?
    你
    他看着那那双泛红的眼睛,突然理解了自古以来无数肯爱千金轻一笑的傻气举动,只要能把这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哄好,别说身外之物,让他给薛青澜笑一个都不是问题。
    刚吓着你了,是不是?闻衡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完全纳入自己怀中,别怕,别怕,没事了。多亏你来的及时,我方才不该骂你,师兄错了,给你赔礼好不好?
    薛青澜肩膀一颤,闻衡怕他要哭,马上顺着他的后背吓唬道:唉,不能哭,我身上都是土,待会儿蹭你一脸,你出去就没法见人了。
    耐心劝哄和温热怀抱终于缓解了他的恐惧,薛青澜渐渐不抖了。他深吸了几口气,从闻衡怀中坐直,却没有收回手臂,仍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好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师兄。他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喃喃道,我还以为
    闻衡任由他抓,没放开圈着他的手,镇定地安抚道:没事,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薛青澜望着他的眼睛说,今天是初十。你失踪了一天一夜。
    闻衡一怔:怎么会?
    薛青澜继续道:昨天纯钧派中出了件大事,有人盗走了你们的镇派之宝纯钧剑,韩掌门下令封山,各个门派在山上吵成一团。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失踪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闻衡皱起眉头,照这么说,前夜他撞见的蒙面人应当就是盗剑贼,可单凭一个人,要在纯钧派重重防守之下偷走纯钧剑,未免有些托大。而且就闻衡与他比剑所见,那人的武功顶多算高手,却称不上顶尖,这样的人来盗剑,风险必然极大,他图的又是什么呢?
    掌门他们怀疑我?闻衡奇道,我又不会武功,嫌疑应该很小才对。
    薛青澜摇头:不小。
    听你那位廖师兄说,他们在临秋峰供奉纯钧剑的藏剑阁外树丛中,发现了你碎掉的剑鞘。
    经他这么一提醒,闻衡方才想起前夜他与那人打斗时,确实曾被砍碎了剑鞘,他当时没留意,不想那剑鞘竟然被人拿去做了文章。
    薛青澜见他脸色变了,也跟着他紧张起来:前夜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剑鞘又怎么会出现在藏剑阁外?
    闻衡像拎猫一样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示意他不必紧张,将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薛青澜紧皱着眉听完,点头道:所以你是被那人栽赃的,只要将你从这洞中救起,就可以洗脱嫌疑?
    本来应该是的。闻衡垂眸看他,悠然含笑道:可是能救我的人现在跟我一起被困在这里。薛师弟,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嗯?
    薛青澜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造成了什么后果,霜清雪冷的面具裂了,露出一丝窘迫神色。他干咳一声,心虚地别过脸去,不敢与闻衡对视。
    闻衡原本只是随口说笑,想逗一逗他,可话说出口,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在发现这个洞穴之前,薛青澜所了解的消息和其他师兄弟一样,根本不知道他是受困于此,而唯一证据指向他是个心怀叵测的盗剑贼。
    薛青澜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在这一天一夜里,不眠不休地翻遍了后山,最终找到这里?
    他在确认洞中是闻衡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不怕他是居心叵测,却怕别人闻声找来,会发现这个潜逃的盗剑贼。
    为这一腔深思熟虑和深信不疑,他喊哑了嗓子,相见之时,却一个字都没有对闻衡提起。
    第24章 轻功
    起初看见薛青澜二话不说跳下来, 拼着受伤也要避免砸到他,闻衡动容之余,不免有几分心惊。
    他总觉得这小崽子身上有点似疯似偏执的特质, 过于莽撞, 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当他想通了薛青澜种种举动背后的迂回曲折, 却再也计较不起什么疯不疯了他倒是挺冷静,可没有薛青澜疯这一把,现在就得蹲在黑暗里当鼹鼠,怎么还能有脸怪人家莽撞?
    闻衡在山上三年, 从没跟哪个同门师兄这么亲近,或许是从前被搞怕了, 靠得住的、靠不住的都弃他而去, 他索性收起了一切外向的触角,没有联系,切断也就无从谈起。
    薛青澜其人, 闻衡本以为他是一颗远挂天际的寒星,永远孤冷地睥睨人间,却万万没想到星星竟有一日会从天而降、沉默却炽热地落入他怀中。
    他双手握着那温度,几乎要被灼伤,却舍不得放手。
    师兄觉得该怎么办?薛青澜见他半天不说话, 只好克服尴尬, 主动开口,后山只有我一个人来,别人恐怕一时半刻搜不到这里。
    闻衡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好像刚才走神的不是他一样,只是态度忽然就温柔了下来,搭着他的肩膀问:你轻功怎么样?自己能上得去吗?
    薛青澜抬头望了望井口一般大小的洞口, 从闻衡怀中起身,犹豫道:我试试。
    闻衡随着他站起来,鼓励道:没事,别怕摔,我在下面接着你。
    薛青澜莫名脸热,觉得闻衡越发像个大哥,那样宽阔无垠的温柔,明知不可为自己所有,却还是忍不住贪恋。
    他提气纵跃,蹬着石头飞身踩上洞壁,一路借力向上攀爬,只可惜到大约一丈多高时,没有找准落点,一脚踩空,内力也支撑到尽头,身子陡然一沉,向下坠去。
    薛青澜干脆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却被闻衡接了个正着,双脚悬空,稳稳地落在了他怀中。
    他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看见了闻衡漂亮锋利的下颌线,以及微微上翘的唇角。
    不小心踩空了。他怔怔地看着那弧度越勾越大,迅速从闻衡怀里跳下来,讷讷地找补道,我再试一次。
    片刻后,薛青澜再次内力不支,从半空跌落,这次是脸朝下摔的,闻衡在下面坦然又无奈地张开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如同远飞的候鸟回归栖息之地,薛青澜埋在他颈间,闻到他肩头淡淡的尘土气,夹杂着一缕被水洗过的青竹香,悠远而熟悉。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野山洞里,没吃没喝,脱身无望,情况简直不能更糟。薛青澜沉默片刻,忽然抽风一样,抵着闻衡的肩窝笑出了声。
    闻衡勉强忍了一会儿,终于也没忍住,搂着他忍俊不禁道:艺低人胆大,就这三脚猫似的轻功,你还敢往下跳?
    现在扒拉这些旧账有什么用?薛青澜笑累了,懒洋洋地伏在他肩头不想起来,嘀咕道,三脚猫上不去了,怎么办,两脚猫师兄?
    两脚猫凉凉地说:喊,喊破了喉咙,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薛青澜又笑了,闻衡松开他,让他在一块凸出岩石上坐下,略一沉吟,道:轻功法诀我倒也知道一些,只是自己没练过,现下临时抱佛脚,传授给你,咱们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悟性了。
    薛青澜道:做了几日师兄,现在又想做我师父了么?你占便宜没够。
    闻衡险些脱口而出要不要教教你什么才是占便宜,一想起薛青澜还小,忙咽下去,摇头道:收不起这么大的徒弟。真要占你便宜,早让你改口叫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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