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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苍梧宾白(6)

    他无暇关心自己身体,只能趁这仅存的喘息之机抓紧思索对策。然而闻衡毕竟没有武功,无法隐藏气息,呼吸声落在修为高的人耳中,便知道此人已醒了。正当他疯狂思考该如何解困,一柄冰凉长剑已如毒蛇般贴上了他的喉头,那个苍老声音道:小王爷既然已经醒了,不妨起来看看你这些手下是怎么被打成落水狗的。
    咳咳、咳咳
    闻衡捂着心口闷咳数声,撑着泥土地面艰难坐起,好似下一刻就要断气一般,掐着虚弱嗓音问:阁下面生,敢问是哪一路英雄好汉?
    他这一晕就晕了一下午,寺中篝火已黯淡下去,好在外面仍有微弱天光,令闻衡得以看清来人全貌:那是个矮小老者,衣着破烂,白发蓬乱,鹰钩鼻下垂眼,天生是副阴沉面相。腰间别着一把牛皮鞘单刀,刀柄处擦拭得很干净,想来这才是他的正经兵器,手中剑不过是从旁人处得来,暂且用来威吓他。
    这小子临危不惧,倒还有几分硬气。那老头阴森森地笑道,既如此,也不怕告诉你,天门城黄鹰帮,今日你折在我手上,却也死得不冤。
    原来黄鹰帮。闻衡点点头,思索良久,诚恳道,果然没有听说过。
    第8章 脱困
    那老儿闻言,登时脸现怒色,狞笑道:黄毛小儿不识好歹,我先废你一臂,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挥剑向闻衡斩来。
    那头范扬以一敌二苦苦支撑,已渐露颓势,此刻眼见闻衡被奸人所擒,目眦欲裂,当即不顾敌人攻势,立刻返身提剑来救:公子!
    只听噗嗤两声,背后两刀同时袭来,一刀砍中肩胛,一刀刺中右腿,范扬躲闪不及,踉跄栽倒,拼死将手中长剑掷出,然而力气终究有限,被那老头轻松挥手挡开。就在此时,另一道人影自香案阴影后冲出,飞身扑倒闻衡,强拖着他在地上滚了半圈,以身体为屏障,为他挡去了背后指来的剑尖。
    老头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先是一愣,再定睛一看那人,不由得嘿嘿发笑,不无嘲弄地道:小王爷倒是养了两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闻衡顾不上被撞得发疼的肋骨,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阿雀坐起来,哑声道:先生且慢动手!在下有一言相告。
    老弱病残四字中,他们主仆占了三个,弱势得甚至有些可怜。黄鹰帮名头喊得山响,其实不过是天门城的地头蛇,给人当爷爷的时候少,装孙子的时候居多。老头活了五十年,今日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劫到庆王世子这等身份贵重之人,眼看着就要发一笔横财。他心中颇为自得,自觉已将闻衡踩在脚下,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过是笑话,索性道: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一并说来听听。
    闻衡道:我与贵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却平白遭遇围攻堵截,实在是不解。
    老头嗤了一声,道:小王爷莫要装傻,天门城中到处贴着你的通缉令,凡擒获逆党余孽者赏银百两。你要怪,也只能怪命不好,天教你今日撞到我的手中。
    哦?闻衡道,那敢问先生,通缉令上是要你抓死的,还是抓活的?
    老头一怔,竟被他问住了,仔细想想,还真不记得通缉令上究竟是怎么说的。他心下犯起嘀咕,嘴上却道:管他是死是活,只要你人在我手中,还怕银子跑了不成?
    生死关头,闻衡竟然还笑的出来:说的好。反正现下我无力反抗,既然如此,你可以杀了我试试,看能不能从官府处要到那百两银子。
    老头看出来他在激将,冷冷道:小子,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别耍花招。
    闻衡亦昂然道:我才要劝阁下三思。你若将我活着交到官府手中倒还罢了,若你提头领赏,恐怕贵帮覆灭也只在朝夕之间。
    这话说得十分硬气,见老头被他唬住,闻衡愈发理直气壮,咄咄逼问道:阁下就不好奇为何我贵为世子,这条命却仅值区区百两银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悬在你头上那把刀究竟是从何而来吗?
    二人说话的工夫,打斗之声渐歇,一是双方相斗难分高下,各有损伤,二则破庙空旷,闻衡每一句话都传出很远,说的又是他们最关心的银子,令黄鹰帮中人不自觉分神,侧耳细听他接下来的话。
    老头毕竟经验老道,察觉出不对,意识到众人已经被闻衡带偏了,握剑的手一紧,剑刃紧贴闻衡脖颈,咬牙警告道:你再编瞎话拖延,也不过是晚死一时半刻
    正是。闻衡微微笑道,大家都活着固然最好,可阁下既然执意要杀我,反正横竖都是死,拉上黄鹰帮做垫背,虽然有些不值,也只好这样了。
    黄鹰帮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声斥道:少婆婆妈妈的,到底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闻衡就缺个搭茬的,一听这话,立刻顺畅无比地将话接了过去。
    先父母之死,乃是一桩惊天冤案。谋逆一说,不过是扯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皇帝的真实用意,是谋夺我父王手中的一本失传已久的绝世秘笈。诸位英雄想必都听说过大内密藏的《天河宝卷》。但这天下第一等神功,实为残本,另有半部残卷流落江湖。我父王许多年前受故友临终托付,保存此卷。
    他说的不全然是假话,大内禁中有九大高手,传说个个武功高绝,皆因修习《天河宝卷》之故,天下第一神功绝非浪得虚名。黄鹰帮这群乌合之众虽没学过什么上乘武功,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听说过《天河宝卷》的大名,话到此处,已有些将信将疑。闻衡又道:实不相瞒,在下天生经脉闭塞,不能习武。父王为了保存这半部秘笈,又不叫他人起疑,故令我熟习此□□法,待到合适时机,再默写下来,或传给后人,将此神功发扬光大,不至为皇室独占。谁知残卷之事终究没能瞒过皇帝,是父王母妃拼死为在下挣得一线活路,这才有了今日庙中相见。
    瞎话编得太真,入情入理,一时把趴在地上的范扬都给说愣了。
    老头犹疑道:就算你身怀秘笈,我杀了你又如何?大雪封路,除了帮中弟兄,还有谁知道?
    闻衡被这个问题蠢得叹气,好心提醒道:可你们还要去提头领赏啊。
    倘若我被阁下杀了,皇帝得知,你猜他会不会派大内高手过来查问?到时候诸位就算言明不知此事,怕不也是百口莫辩?
    老头被他说中关窍,仔细一想,霎时出了满背冷汗,暗忖道:这小子不惜身死,也要设计害他的人一道,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思,实在可怖。
    他心中已信了八分,反正杀了闻衡没有任何好处,留他一命还能换百两银子,这笔生意总算稳赚不赔,于是道:既然如此,我姑且信你一回,叫你手下放下兵刃,乖乖随我见官去罢。
    见性命暂且无虞,闻衡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回落。他这一放松,思路更加活泛,于是垂眼看了看架在颈间的长剑,蓦地笑出了声。
    老头警惕道:你笑什么?
    闻衡举手掩口,咳了两声,悠然道:我笑有人放着黄金万两视而不见,却为了一点碎银子四处奔走,如此短视,岂不可笑?
    老头不知不觉已熟悉了他这种话中有话的调性,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我方才说过,这部被大内高手觊觎的武功残卷就记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傲然道,天下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此功于我而言无异于废纸,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能学到其中一二,足以终生受用。
    说句不客气的,黄鹰帮在天门城算作一霸,放眼江湖,却不过是无名小卒,诸位就甘心拿着那么点碎银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若能学成神功,跻身武林之巅,手中名利,又岂止是区区百两银子?
    黄鹰帮内部松散,从方才有人喊话就能看出来。那老头除了武功高些,恐怕没别的能服众。闻衡这么一煽风点火,果然有人野心难捺,忍不住问道:你真肯将神功传授给我们?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现在他身侧,长剑银锋一闪,悄然无声地割破了他的喉咙,爆出一蓬鲜红血花。
    尸体轰然倒下,露出身后半边脸上染血的老者,形容宛如恶鬼,阴恻恻地道:谁想学神功?
    那模样委实可怖,阿雀吓得身体剧烈一抖,闻衡立刻举手遮住他的眼睛,按回怀中,面色镇定地评点道:这位老先生身法迅捷,内力充沛,只是出剑迟滞,破绽太多,想是常年用刀,不惯用剑的缘故。
    老头眸光微动,扬手将长剑扔到他身前,呛啷一声:你既然自称修习过神功,那就来跟我比划几招,让我看看这神功到底是黄金万两,还是你吹破天的牛皮。
    闻衡盯着那柄长剑,片刻后欣然道: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还发着高烧,唇色惨白,两颊却有病态的红晕,一起身眼前金星乱飞,得拄着剑才能站稳。
    阿雀含着泪试图搀扶他,被闻衡轻轻一拨,道:阿雀,你站到我身后去。
    范扬万万想不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个状况,闻衡是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身无内功,就算平日里练剑,也只是个花架子,除非别人站着不动让他扎,否则遇上会武的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去和那老怪物比剑,不是明摆着上去送死吗?
    范扬想起昔年与褚柏龄比剑旧事,恨不得自己爬起来替他顶上。然而他受伤甚重,一动就流血不止。闻衡一手背在身后朝他摆了摆,示意无事,虚着嗓音对老头道:先生也看见了,我没有半点内力,现下生着病,比寻常书生还不如。硬碰硬就不必了,我以此功第四篇桃枝剑法请教先生。
    老头心中认定他一个病秧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慨然允诺,反手拔刀出鞘。那刀青光熠熠,一看即知是精心保养、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刃,而闻衡手中不过是把普通铁剑,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被削断,两相对比,胜负简直一目了然。就算此前黄鹰帮众人被闻衡唬住,此刻也不由得心生动摇,觉得太过离谱。
    闻衡右手握剑,斜斜指地,朗声对黄鹰帮帮众道:这篇剑法十分精妙,我只能使出一二分,还望诸位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话音落地,老头已挥刀攻上。此人使刀走的是迅捷奇诡的路子,兼之身法轻盈,来势极快,闻衡还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对方的刀尖已到了胸口。此时来不及后退,提剑格挡会被击飞,闻衡索性不闪不避,手腕拧转,抬剑上挑,直刺他小腹。那剑比刀略长一些,正是后发先至,不等刀尖刺中闻衡,老头得先被扎穿。这一下逼得他不得不撤刀回防,闻衡却仿佛早有预料,剑身歪歪斜斜地一撇,剑尖顺势滑开,恰好停在老头收势的半路,朝他右臂的曲泽穴虚虚一点。
    这一剑若刺中,他右臂就废了。老头大惊,立即后跳一步,拉开与闻衡的距离:你这是什么剑法!
    再来!
    闻衡一振长剑,剑尖虚影叠出,霎时间刺出极快的十剑,密不透风地笼罩敌人周身要穴,老头举刀欲挡,却碍于要穴被制,根本无从下手。闻衡的剑既轻且快,而且绝不与他硬碰硬,往往是刀来即走,不知不觉一招使尽,第二招已行云流水地续上。两人之间,反倒成了没武功的人步步紧逼,会武功的节节后退。
    眨眼之间,二人已拆了十余招,老头被逼退至香案附近,而闻衡剑势凝滞,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支撑到极限,手臂酸软无力,往往剑招出到一半,便难以为继。
    围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心神不自觉地随着闻衡剑尖游走,只觉无比惊险刺激。两人斗至酣处,闻衡一剑未中,又起一式,高声道:看好了,下一招叫做双龙戏珠!
    说时迟那时快,躺在地上装死的范扬骤然暴起,抱住老头双腿,将他死死卡在香案前,下一刻,闻衡聚集起全身力量的一剑转瞬即至,刃尖如流星坠落,唰然刺穿了老头的咽喉!
    第9章 拆庙
    从范扬突然发难,到闻衡刺出石破天惊的一剑,再到王府侍卫全歼黄鹰帮,整个过程不过半刻。待最后一个人也被砍翻倒地,闻衡和范扬才齐齐松了一口气,各自松手,顺着香案慢慢滑坐下去。
    闻衡发着高热,刚才强支病体与黄鹰帮众惊心动魄地周旋、比剑、杀人,此刻终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险些虚脱,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连厚重冬衣都被冷汗彻底浸透。范扬更不必说,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连话也说不出,只是闭着眼不住喘气。
    侍卫们分成两拨,重伤的被扶到一旁休息包扎,轻伤的则打扫战场,重新生起火堆。阿雀受了点惊吓,好在没有受伤,也无暇闲坐,蹲在地上帮范扬包扎伤口。闻衡歇了许久,感觉右手的颤动渐渐平息,才总算是缓过一点精神。
    他一侧头,看着狼狈的范扬和垂目认真缠布条的阿雀,也不知哪来的好心情,撑着虚弱声气笑道:手还挺巧,以后学医当个郎中也不错。
    这几天里,闻衡始终失魂落魄寡言少语,眉目间阴郁得吓人,阿雀怕讨他的嫌,纵然心中担忧也不敢跟他说话。然而刚才危难关头,闻衡数度回护,力挽狂澜,种种举动既令他受宠若惊,又止不住的后怕。现下他肯主动开口,阿雀就像个在冰天雪地里流浪许久的小动物,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找到窝,反倒情怯起来,只一转头对上闻衡的目光,眼泪就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
    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斗,闻衡此刻才算是真正从封冻的情绪里破冰而出,人和心都活了过来。被灼热的眼泪一烫,心底渐渐泛起一阵涟漪般的轻痛。
    于是他举着酸软的右臂,朝阿雀招手,叹道:哭什么,过来。
    阿雀还捏着给范扬裹伤的布条,兀自低着头掉眼泪,脚下却一步未动。
    闻衡的手晾在半空。范扬瞅瞅大的,又瞅瞅小的,到底是感念阿雀为闻衡舍命挡剑的勇气,忍着疼勉强道:已经好啦,多谢你。
    这下阿雀没有拖延的理由,只得慢吞吞起身走向闻衡。他越是靠近,越忍不住委屈,待半跪在他身前时,已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看着可怜极了。
    闻衡也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还敢给自己挡剑。虽然小孩子不知轻重,但这一腔赤诚确是全然发自真心,绝非作伪,比什么都珍贵。
    闻衡一展臂,将哭得抽抽的阿雀揽进怀里,轻声教训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往后切不可如此乱来,世上谁还能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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