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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苍梧宾白(3)

    小孩好似严丝合缝的蚌壳,只是摇头。
    他不愿意说就不必问了,里间门响,闻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不要紧,这事以后再说。怎么不吃饭?
    他的目光落在饭桌另一端的孩子身上,笑了:在等我?
    范扬也坐,闻衡落座,拿起筷子,道,今日大家索性都别讲究了,吃饭。
    虽说在外一切从简,但主仆不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这个规矩不能乱。范扬推辞的话差点就要出口,闻衡抬眼给了他一个眼神,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犹豫地坐了下来。
    寺中不比王府,顿顿都有定量定例,原本范扬听说闻衡要留饭,生怕饿着世子,就将自己那份也一并摆在了这边,也不知道闻衡是留意了,还是想让那孩子不必拘束,也将他一并留了下来。
    小孩恐怕饿得不轻,扒饭堪称凶猛,那架势仿佛这满桌豆腐白菜是什么绝世珍馐。闻衡不得不提醒道:慢点,小心噎着。
    话音一落,划得飞快的筷子立马滞在半空。
    惊弓之鸟不过如此,闻衡就知道会是这样,叹了口气,尽量温和地说:慢点吃,不是不让你吃。别急。
    范扬没什么胃口,坐在一边冷眼旁观二人互动,心底隐约有了个猜测。闻衡心思重,范扬与他相处,常常有不解之处,因此向来是有话直说:公子是打算收留他么?
    闻衡不答,反而转向那孩子,问:你觉得呢?
    昏黄灯光里,透亮的黑眼珠不明所以地朝他望来,两腮还鼓鼓地塞满食物,像某种无知又警惕的小动物,让人不知该怎么顺毛。
    我不问你的来历,倘若你愿意,可以来我身边做个书童,起码能吃饱饭,不必再四处流浪,挨饿受冻,如何?
    闻衡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中起码有八分的把握,毕竟孩子不傻,他受到了善待,也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更好。
    可他万万没想,就这么一句话,不知道触动哪个痛点,又把这孩子的眼泪勾出来了。
    硕大的泪珠断线一般不断地顺着脸颊滚落,他无声地哭着,一边哭,一边摇头,仿佛有人生生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血肉,他既痛得锥心刻骨,却又得死死忍着、不敢喊疼。
    范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世子握筷子的手僵住了。闻衡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大哭不止的孩子,目光镇定中透着一丝慌乱,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像个不慎打翻水盆的傻子:哭什么?怎么了?
    第4章 心门
    忘了是从何时开始,闻衡很少再去主动亲近什么人,或者很明显地帮谁一把。作为身份贵重的庆王独子,他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放大琢磨。很多时候,他自以为是的好,对别人来说反而是砒/霜/鸩/毒。
    他有这样的习惯,因此第一次踏入这个院子,看到躲在墙头的小东西时,闻衡并没有叫破,也不打算惊扰他。只是没想到第二次撞见,范扬一嗓子把人从树上喊掉了,闻衡接住了他,又看他饿得可怜,实在不忍心放着不管,索性就管了一回闲事。
    只是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吃饱了洗干净了,后面还有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好了,别哭了。闻衡思量片刻,叹了口气,温言道:我猜你不是不想跟我走,而是害怕追你的人找上门来,因你一人之故牵连上我,是也不是?
    这没有前因后果的推论一下震住了那孩子,连范扬都瞪大了眼,诧异道:公子如何得知?
    闻衡将一方手帕推过去:先擦脸,多大点事,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孩子的来历不难推断,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布料却还结实,且合体合身,不像是捡来的。而且他手上和膝盖上没有老茧,只有些蹭破划破的伤痕,颜色尚新,可见并非是以乞讨为生的流浪儿,倒像小门小户家中走丢的小孩。
    我观你衣着举止,应当不是乞儿,倒像近来刚开始流浪。保安寺往北四十里就是京城,周边也有村镇,不管是乞食还是走丢了求救,都该往人多密集处去,但你却宁愿来寺中偷枣,也不肯让僧人发现你。这么一想,你大概不是自己走丢,而是被人贩拐骗,被迫离开父母家乡,又逃亡至此的,对不对?
    那孩子听得呆了,甚至忘了哭,愣愣地点头。
    闻衡继续道:你很聪明,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对我二人没有敌意,只是心怀畏惧,怕那坏人追来牵连我们,也怕我们保不住你。
    范扬虽然不知道闻衡的心眼是怎么长的,但完全不妨碍他鼓掌叫好:公子智谋过人,实在叫属下佩服。
    闻衡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你看,我这手下不光拍马屁厉害,功夫也不错,你相信我们能护得住你么?
    范扬被他嘲讽得脸红,连忙装模作样地干咳数声。闻衡懒得搭理他,对那孩子道:你可以仔细想想,是走是留,我不拦你。不过今夜霜冻,外头冷,就暂且在此处将就一晚罢。
    他的态度摆在这里,真挚得令人信服。那孩子似乎被他说动了,没有再挣扎。于是用过饭后,范扬将孩子领走,在其他侍卫房中替他寻了个空床铺,妥善安置好后回来向闻衡复命。主仆二人终得独处,他这才把一直压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世子,那小儿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嗯?闻衡道,怎么这么问?
    范扬道:世子恕罪。属下看您平时似乎不爱管闲事,今日却对这孩子颇为在意,心中疑惑,故而斗胆一问。
    确实特殊。闻衡单手支颐,懒洋洋地靠在桌边,你没发现么,他根骨不凡,资质奇佳,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范扬完全没注意到,只能顺着闻衡的思路道:所以您是想把他收入王府,善加培养?。
    不错。闻衡慢慢道,我猜他被拐骗、甚至有可能是被强掳过来,十有八/九也是因为这身天赋。你要做好准备,倘若有人寻仇上门,能保还是尽量保他一次。贵珠出乎贱蚌,倘若教导得法,此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范扬心服口服:遵命。
    闻衡递过一封薄薄的信笺:这封信你找人替我送回府中,顺便取一瓶沃雪青竹丸。
    沃雪青竹丸是王府密藏的解毒灵药,范扬吃了一惊:世子为何要取药?是哪处
    以防万一。闻衡打断他,不必惊慌。去罢。
    冬日里天黑得早,晚饭时又拖延了许久,待一切收拾停当,窗外夜色已是深浓。闻衡下午听经时犯困,这会儿反而精神了。他闲来无事,索性披上外袍出了门,打算散步消食,顺便想想该如何安顿那孩子。
    外面静悄悄地不闻人语,纸灯笼只能照亮檐下方寸之地,好在今夜月圆,遍地银辉胜雪,他缓步走下台阶,如同踏入轻纱铺就的河流。这本该是一幅清冷宁静的美景,闻衡刚在院中站定,却立刻蹙起了眉头。
    循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走去,闻衡看着与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马棚,难得地感觉到了一阵气闷。
    那个按理说应当在侍卫房中安睡、令他颇费了些心思的小孩,正抱着稻草在马棚角落给自己搭出一个窝。初冬时节,夜风寒凉刺骨,他衣衫单薄,被冻得四肢抖似筛糠,可即便如此,也不肯乖乖听从安排。
    那背影无言地透出孤独,还有种死不回头的固执。
    闻衡从没遇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孩子,有一瞬间被气得恍惚,然而正当他要开口时,心底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对这孩子的在意看似毫无来由,可仔细想想,聪慧早熟、敏感固执这些令他气急的特质是如此熟悉,闻衡像这么大时,他的名字也曾不止一次和这些词汇同时出现。
    换言之,当闻衡看着这孩子一次又一次地躲避退缩,何尝不是看到了自己闭门不出、自厌自弃的那些年。
    那么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走下去的路,是不是也可以试着顺手拉别人一把呢?
    忙着呢?
    黑暗中,他冷不丁开腔,把铺稻草的孩子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闻衡披着斗篷抱臂站在门外,月光下的侧脸宛如玉雕,虽仍带有少年青涩的稚气,可确乎是令他自惭形秽的好看,也是令他心折又不舍的温柔。
    他沉默地起身,明白自己犯了错,可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抱紧了怀里的稻草。
    闻衡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耐心,提步走进了马棚。
    带着体温的斗篷落下来,像一片柔软的云裹住了他,闻衡并没有发脾气,只说:不冷么?
    又道: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冻僵的身躯得了一口暖气,终于开始慢慢化冻,可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于是微微抬眼看着闻衡,摇了摇头。
    不肯说?那我就随便叫了。闻衡轻声笑道,还记得白日里寺里的小师父说过什么?那些枣子是特意为过冬鸟雀留的,没想到真有只小家雀来自投罗网。
    既然如此,叫你阿雀如何?
    那孩子犹豫片刻,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阿雀。闻衡有种微妙的、被这小崽子哄了感觉,你不喜欢也没办法,谁让你不肯开口。
    阿雀抿着嘴,从胸腔里挤出一句略带颤抖的嗯。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闻衡突然问。
    阿雀摇头。
    他听范扬喊了他一路的公子,寺中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身边还带着许多侍卫,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这样善心的人,干干净净的,合该一辈子富足平安,更不应该被他牵累才对。
    知道如今是谁家的天下吗?
    阿雀心中刚默默浮现出一个答案,就听闻衡道:我姓闻,单名一个衡字。
    闻是当朝国姓,阿雀就算再傻,也知道闻衡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突地一跳,立即想起从小到大听到的故事传闻:看见了大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下总是没错。
    闻衡的手一直没离开他肩头,阿雀双膝刚一弯,便被闻衡一把托住:不用。什么时候心甘情愿跟着我,再来磕头不迟。
    这一跪到底是没跪下去,阿雀被闻衡扶着站稳,还有点茫然。
    我不晓得你到底遇见了谁,经受了什么,但不管是何方神圣,看在我这个姓氏的份上,总能争取一线回转余地。闻衡郑重道,你若信我,就留下来。
    阿雀眼圈发烫,月光透过茅草棚顶的缝隙落在他眼睛里,波光粼粼,居然又要哭。闻衡赶紧抬手在他的眼睛一按:快停,不许哭,跟我回去睡觉。
    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眼皮,竟比泪水更灼热。阿雀在他手心里微弱地挣了挣,第一次小声开口道:这里可以
    闻衡垂眼看他:可以什么可以,冻不死你。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已接近成人,闻衡的斗篷裹在小豆丁阿雀的身上,仿佛一床过大的被子。走出马棚这短短数步里,他绊倒三次,最后闻衡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将阿雀拦腰一抱,扛回了客房。
    这间客房是专门为常来保安寺烧香的庆王妃准备的,因是自家出钱修缮,格局比其他房间更大,分里外两间,外间有供仆婢值夜的床榻。闻衡将他往榻上一扔,故意幸灾乐祸道:今晚只能跟你范大哥挤一张榻了,此人睡觉打鼾,声如奔雷,你好自为之罢。
    按闻衡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的范扬刚好进屋,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动作,莫名其妙地就被嘲讽了,忍不住叫屈道:属下只是偶尔打鼾,已经算是很轻不扰人的了,公子如此夸大,真叫属下伤心。
    闻衡凉凉地道:是么?那我再多说两句。
    阿雀听着二人的话,缩在斗篷里抿着嘴偷笑,闻衡瞥了他一眼,没再逗他,只道:折腾了一天,早些歇息罢。
    范扬将他送到里间门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世子,都已安排妥当了。
    好。闻衡点头,低声叮嘱道,今夜警醒些。
    作者有话要说:  阿雀(音同巧)
    虽然目前看来攻仿佛是男版王语嫣,受仿佛是丐帮弟子,但以后大家都会变强的(信我
    第5章 惊变
    范扬早已习惯闻衡多思多虑的作风,对他的吩咐一向言听计从,因此夜里始终绷着根弦,不敢彻底熟睡。
    然而直到天色将明,晨光姗姗来迟,也没见寺里有何异动,看来世子殿下这回的确是多虑了。
    范扬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翻身下榻,去请闻衡起身更衣。他刚举手欲扣,门从里面被推开,闻衡披着外袍走了出来,眼下乌青,脸色有些憔悴,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世子?范扬讶然,您这是怎么了?
    闻衡三更时分被噩梦惊醒,醒后头痛欲裂。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此刻在范扬面前没心思掩饰,皱着眉问道:昨晚派出去的人呢,回来了吗?
    范扬道:应该到了,属下这就去叫他来。
    闻衡疲惫地嗯了一声,范扬匆匆离去,衣角带起一阵轻风,把睡在床榻内侧的阿雀也吹醒了。
    他颠沛流离了好些天,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睁着眼想了很久才发觉这不是梦,高兴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恰好撞进闻衡望过来的视线里。
    阿雀一怔,兴奋之色稍敛,有些窘迫无措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闻衡读懂了他的意思,道:叫少爷就行。
    阿雀飞快下榻穿好鞋子,走到他身前,仰头叫了少爷。闻衡嗯地应了,伸手揉了揉他睡得蓬乱的头发,像是摸到了小鸟细软的绒毛,不经意似地问:睡得好吗?
    阿雀在他面前仍有些拘谨,小声道:睡得很好范大哥没打鼾。
    又问:少爷呢?
    闻衡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不算好看,不然不会让阿雀一个小孩子也察觉出不对。他勉强笑了一下,避而不答,转问道:你昨晚在外面冻了很久,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么?
    阿雀连忙摇头,仿佛生怕给闻衡多添一点麻烦似的:没有。没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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