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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青渊在水(14)

    顾由贞哼了一声,小脾气还挺犟。
    行吧,那父皇自己吃了。瞧瞧这颗咸鸭蛋多漂亮,这金黄的油可都流出来了,蛋黄都起沙了,哎呀,味道真好。
    顾励念念叨叨,眼看着顾由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嚷道:儿臣不要父皇了!儿臣要俞伴伴!
    俞伴伴昨天受了伤,没办法来照顾你了。顾励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哄道:好了,别哭了。父皇这个咸蛋黄给你吃,但是你也要吃蛋白,你不喜欢吃,那父皇替你吃一半,好不好?
    顾由贞抽噎着点点头。
    顾励叫人打了水来,让顾由贞自己洗勺子,一面教育他:以后不可以随便发脾气了,更不可随意摔东西,知不知道?
    顾由贞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吃了一顿早饭,说是想去看俞伴伴。顾励还要去德政殿面见康启宗,恰好郭选侍这时候来了,顾励便把顾由贞交给她,又嘱咐她给俞广乐带个话,让他安心休养,顾励得了空闲再去看看他。
    郭选侍欢欢喜喜的接了顾由贞出去,走到半路,瞅着顾由贞的衣服怎么看都不对,解开一看,才看到里头的小袄子穿反了。郭选侍问顾由贞:贞儿,瞧瞧你这身衣裳,哪个蠢人给你穿的?
    顾由贞拧起小眉毛,颇为纠结似的:虽然父皇逼儿臣吃蛋白,可是母妃也不能叫父皇作蠢人!父皇还给儿臣梳头了哩。
    恰此际,一阵风吹来,顾由贞的小帽子飞落在地,露出鸡窝似的头发来。
    第20章
    郭选侍带着顾由贞,来到俞广乐的住处。这里东西不多,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般太监屋子里会有的尿骚味。
    顾由贞三两步蹦到俞广乐的床前,嚷道:俞伴伴!贞儿来看你了!
    俞广乐睁开眼睛,笑道:小殿下这头发是谁梳的。
    顾由贞美滋滋地转转脑袋:是父皇哩!
    俞广乐从善如流:甚好甚好!陛下居然会为小殿下梳头么?
    顾由贞点点头:昨夜贞儿是和父皇一起睡的!
    郭选侍走上前来,看着俞广乐,温声道:你身体好些了没有?
    俞广乐笑道:昨天陛下已派了太医为小人诊治,如今已经好多了。昨天是怎么了?小人昏过去,竟不知是如何得救的。
    郭选侍神情复杂:是陛下及时赶回来救了你。
    俞广乐道:多亏了陛下。不过小人到现在都不知,究竟是如何得罪了曹公公的。
    你如何得罪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杀了你,就能杀了你,连我的面子都不用给。俞广乐,你跟我三年,我却护不住你,我当真无用啊!
    这怎么能怪您呢。是那曹存霖心肠狠毒。
    郭选侍却是不以为然地一笑:俞广乐,我一直以为,只要待在后宫,不争不抢,便能安然度过一生,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哪怕咱们什么都不做,一样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这后宫中,唯有得到陛下的宠爱,才能永垂不朽!
    顾励还不知道郭选侍的心理有了多大的转变,按照约定,在德政殿面见康启宗。
    顾励问道:昨夜朕离开后,穆丞相跟你们交代了什么?
    穆丞相说,昨夜就当夏御史不曾来过,免得再横生枝节。至于案子,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别把犯人弄死了,以免断了线索。
    昨夜之事,穆丞相果然是想放夏星骋一马,可惜啊,夏星骋身为阉党,怕是在劫难逃。
    顾励嗯了一声,问道:没把我出现在牢里的事泄露出去吧。
    陛下放心吧,我和傅寺丞通了气,谁也不准乱嚼舌根。至于府署内其他闲杂人,只当您是哪儿来的勋戚,定然想不到您就是皇上。
    顾励点点头。昨夜皇宫里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出宫的事是瞒不住的,不过穆丞相肯定想不到,顺天府的巡捕会把他抓进牢里。
    顾励问道:康府尹,朕昨夜叫你好好想想的事,你想了吗?
    康启宗一个哆嗦,跪了下来。
    顾励问道:给了你一夜时间,你想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了吗?
    康启宗应答道:臣之罪在御下不严,案犯卷宗原为机要,竟让夏御史得知,平白生出事端;府尹内的衙役们有眼无珠,冲撞了陛下,亦是臣平素管教不严。
    顾励问道:你的错漏便只有这一处吗?
    康启宗被问得额头冷汗涔涔,不知该如何答话。他原本想去找穆丞相出出主意,可是陛下昨夜莅临顺天府大牢之事,显然不想让穆丞相知道,如果他透露出风声,陛下震怒,他更没好果子吃。
    可是不找穆丞相帮忙,若是他奏对不当,惹得陛下震怒,没有穆丞相帮衬一二,他轻则戍边,重则砍头啊。这后楚十七朝国君,对待臣属无一不是苛刻寡恩,这位年轻的君主虽然流连后宫之乐,不大管事,可是动起怒来,杖毙几个当朝大臣也向来不会手软。
    顾励见康启宗吓得脸色发白,心说他这是干什么呢,我有这么可怕么。康启宗答不上来,顾励只得说:顺天府衙役抓捕朕,乃是把朕当做奸细案的疑犯,非但没有什么错处,朕还要夸赞他一声高效,竟能在短短一天之内,自偌大的京城里抓住朕,此乃能吏啊!你的错漏之处,一在严刑逼供,把案犯往死里整治,这般屈打成招,取得的供词究竟有几分真?二在你顺天府人浮于事,纪律懒散,你大晚上的醉眼朦胧,是去哪里喝花酒了?还是哪里的富商请你,你又许诺了些什么好处?身为国家干部,自当与服务对象保持距离,注意自身形象,做好行动表率,秉公办事,不循私情!
    康启宗低着头,听得云里雾里的,就听见顾励说:朕有八个字要赐给你。
    康启宗应诺,心说究竟是充军戍边,家财籍没这八个字,还是午门斩首,家眷流放这八个字?呜呼,无论是哪八个字,今朝吾命休矣!
    就听见顾励说: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康府尹当时刻对照这八个字,反省自身,严于律己!听见了吗?
    康启宗近乎呆滞,重复道: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顾励问道:怎么?康府尹不明白?
    康启宗连忙道:不敢不敢,下官定当时刻反思,刻励清勤,以报陛下隆恩!
    顾励满意道:下去吧。
    康启宗逃出生天,简直不敢相信。走到午门时,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得泪撒皇城砖,连呼妈祖保佑,好一通唏嘘感慨,上了轿子。
    顺天府尹的轿子外,杨修林抱着包袱,跟在一兵员身后,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皇城。那当兵的催促他:行了,别看了,快走吧。
    杨修林洒了一把泪,跟在当兵的后头,往河南省老家的方向去。走了一整天,也只走了三十里路,夜间两人在驿站宿下,杨修林想着京城的人事,不免又难受地哭。
    当兵的不耐烦,啐道:你这小太监,怎地割了二两肉,当真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杨修林骂道: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说女人就哭哭啼啼了,我家里姐姐妹妹,都是爽利人儿!
    当兵的被他逗笑了,骂道:既然家中有这般好的姐妹们伴着,又何必对京城恋恋不舍呢?老子在京城里当了三年的兵,早就烦了,巴不得回乡呢。
    家里穷,姐妹们都嫁人了。杨修林说:我就是不明白,那些犯了事的,虽然是罚去守孝陵,可至少还能有份事做,我没犯什么大错,陛下却反而要赶我回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兵员对皇宫内库失窃案有所耳闻,叹道:呆子!呆子!
    杨修林皱起一双眉,怒道:你骂谁?
    兵员喟然长叹:当然是你这呆子!你当陛下为何赶你出宫,还特意让杨尚书派我护送?那是在保全你的性命!你戳破了王正的好事,王正虽然下入牢内,他那好外甥,党徒拥趸们可都还在呢,你以为你留在京城,还有命在?
    杨修林闻言,呆了半晌,最后站起来,朝着北方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眼泪砸落在地面,摔成了三瓣。
    却说这天早晨,康启宗自德政殿回了官署内,犹自惊魂未定,打眼一瞧府署内懒散的风气,想起年轻时立志为国为民的宏愿,一时间不由得恍惚,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如今这般懒散油滑的人?虽然他并未向阉党投诚,可一直奉行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哲学,在阉党迫害忠臣,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时候,也不敢为任何人出头。若不是穆丞相曾经救过他,他也是不可能听命于穆丞相的。
    他何时,竟变成了这种自私利己之人?他的理想呢?他的夙愿呢?
    以前是朝廷乌烟瘴气,明哲保身或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可是现在,他能否奢望一下,陛下当真会亲贤臣、远小人,让乾坤气象焕然一新?
    康启宗想到激动处,又掉了两滴泪。想起一事来,问左右道:江巡捕呢?怎么没见到他?
    旁边人说:今天一早就没见他来过哩!这人也不知打哪儿偷懒去了。
    康启宗说:江巡捕我知道的,他从不偷懒。是不是抱恙了?可曾派人稍个话来?
    不曾。
    康启宗有些疑惑,打算去看看,刚走到府署门口,就见一人跑了过来,嚷道:不好啦!江巡捕杀了双亲,要畏罪自杀啦!
    康启宗大吃一惊,连忙抓着来人道:江巡捕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康启宗跟着人一顿狂奔,来到崇教坊头条胡同前,就看见数人都拦不住江夏生一个,这人正要往井里跳呢!
    康启宗断喝道:江巡捕!且慢!
    江夏生见了他,更是恐惧,惨笑说:陛下竟亲自派了康府尹来捉拿我吗?!也太抬举江某人了!
    康启宗已拔步上前,喝道:江巡捕!莫要犯糊涂,本部堂不是来捉拿你的!
    江夏生被再三阻拦,求死的勇气已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凄凄惨惨地叹息:康府尹莫要再戏弄小人了,小人已知昨夜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康启宗遣散围观人等,扶着江夏生站起来,说:你倒是伶俐,可你怎么想不到,若是要处罚你,陛下昨日就处罚了,何苦又等到今日?
    江夏生抬起头,死灰般的双眼中流露出一线希望。
    康启宗叹道:今日陛下召我去德政殿,非但没有责怪你,反而亲口对我夸赞你,称你竟然能在偌大的京城内,几个时辰之内抓住他,乃是能吏!
    江夏生难以置信,呆了半晌,拔步冲向家中。康启宗想起江巡捕杀了双亲一事,暗道不妙,也急急跟在他身后,跑进江家。
    眼前一幕,却是叫他愣住了。
    第21章
    江夏生瘫软在地,与年迈双亲抱头痛哭。邻居们站在一边,宽慰道:天塌下来有个高儿的顶着,叛军攻城咱们都顶下来了,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何苦来呢?
    江夏生已是说不出话来。昨天夜里,他被兄弟小谭提点,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辗转一宿未睡着,他是不怕死的,可是他若是死了,一双年迈多病的双亲谁来照顾?
    江夏生越想越是心中痛苦难忍,于是一早起来,把事情都跟父母说了。江父江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儿子死了,两老也活不下去,索性全家共赴黄泉。
    江夏生便想找个快活些的死法,试了几个法子,都下不去手。还是江父说,家里还有些用来药老鼠的丸子,取来给他们服用吧。
    江夏生不忍看双亲被毒死的惨状,一个人走到胡同外的水井便欲投井被人拦住,这才有了和康府尹解开误会的一幕。
    他飞奔回到家中,却见邻居们已将双亲救下来了。原来这两粒药丸甚大,二位老人年迈,喉管细窄,一时吞咽不下,咔在喉部,晕厥过去。邻居们及时赶来,猛拍二人背部,把毒药丸控了出来。
    康府尹总算没亲眼见到悲剧发生,又见江家居然家徒四壁,残破衰败,一时间有些愧疚。他做顺天府尹已有几年,竟连手下人家境如何都不清楚,于是悄悄留下二两银子,悄然离去。
    顾励哪知道,这京城里有三个人因为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康启宗前脚刚走,穆丞相等人后脚就来求见。顾励叫小太监引他们到德政殿来,喝了口茶,走动走动,免得坐久了得痔疮。
    没多久,丞相穆华龄、六部尚书并六科谏言进殿。顾励照例叫人给穆丞相看座,其他几人站着。
    穆丞相先是说起王正一案,昨日三法司会审,裁定王正比周结党,雍闭耳目,强取豪夺,残害百姓,偷窃内帑,为祸宫廷。洪枕秋呈上罪状,顾励翻看过,有穆丞相督案,这份罪状还算公正,洋洋洒洒数页,后头还附着一张阉党名单。
    顾励便先将罪状留中,待细看过再予以批复。顾励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内廷宝库失窃的内帑呢?可曾追查下落?
    穆丞相答道:王正已经招认,刑部日前已将王正外甥孙行锋捉拿归案,此外还有帮助孙行锋销赃的一干人等,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顾励把王正的供词与失窃的内帑清单放在一起比对,白银的数额差不多能对上,此外还有古董、珍宝、字画、金银首饰、绸缎、高级毛织品、玉器、象牙等等。
    顾励看了一眼清单,登时眼珠内八,瞳孔地震。清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女史箴图》、《富春山居图》、《金碧山水画》、《致到帖》、《桃源图》、《清明上河图》、《兰亭卷》、《江山万力图》等等,都是前朝名家名作。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些名画。
    这还只是字画,此外还有古董如:孙登所斫天籁琴、汉代玉兕镇、商周的彝鼎、秦朝的钟鼎、四羊方尊、宋元瓷器等各色珍宝。
    王正几乎把内帑搬空了,由其外甥孙行锋运送到江南一带,由画商、裱匠、掮客、经纪、牙人分售给了各地的收藏家。
    这个王正,当真是胆大包天啊。顾励对洪枕秋说:刑部需得加紧时间,追回内帑,莫延误了时机。
    洪枕秋蔫蔫的,应答一声。
    穆丞相说:兵部给事中王丞弹劾杨尚书一案,经刑部查证,乃是受监察都御史夏星骋指使。王丞声称,夏星骋乃是阉党,因王正下狱,夏星骋指使其向杨尚书发难,用意在拖杨尚书的同年左尚书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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