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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38)

    这次分赃共涉及三千亩水田,顾越让谷伯调出钱款,买入韦家外戚账户二千,入苏十八四百,剩下六百,令季云联络手下的二位主事,平分好处,各三百。
    二人核对完契纸,顾越将其放入密室,而后,令季云随行,出发往城南巡视。
    即使有难,南边的三座城门依然宽容地敞开,城墙内是临时搭建的安置屋,而施粥点就在明德门外两边布置着,由稀疏到密集,东连启夏门,西连安化门。
    裴延和几位尚书省的官员披着蓑衣已在安化门前集合,每隔三日,他们都要对兆尹府的工作进行一次巡察,顾越代表韦文馗出面,行振抚、劳问疾患之责。
    雨中,顾越规规矩矩地慰问了两三个难民,路过明德门时,回过身,问兆尹府的司录道:都是同样的粥铺,东西两边设的多,中间少,这里可有讲究?
    司录先是一怔,沉默阵子,又惨兮兮地说道:以往灾年时,若中间和两边设得同样多,难民就都往中间挤,容易阻塞交通,为此,冯兆尹愁得几天几夜没回过宅邸,还是亲自察了多年的档案,才想出这两头多,中间少的新办法。
    顾越道:也是,若甘蔗两头一样甜,就不必再挑三拣四的,冯兆尹心细,兆尹府办事也很实在。司录道:也是没办法,流民有怨,只能我们来担。
    接下来,因是顾越开了个金口子,兆尹府的各个官员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下辖两县之内关于安置赈济难民的细节都盘点一遍,最后,倒起了苦水。
    司录道:顾员外,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天来巡察的数不胜数,个个都执着孤儿寡母的手,又嘘寒又问暖,反过来冲咱们就是一顿训斥。下官原本想,尚书礼部是最讲究,最爱挑刺的,却不料,你们不仅不骂人,还不打扰我们办事。
    顾越想了想,回道:你们倒是得寸进尺了,身为司录,堆积成山的诉状不处理,在这里和工人一起搬粮袋?也不怕闪着腰。裴延道:顾员外。
    谁又不知,京兆尹是全天下最难为的地方官,即使《六典》把其官品定至从三品之高,也不能改变施加在这个位置上的咒术,即,自开国以来,除了是皇亲国戚自家当差,从未有哪个人能屹立于此风口浪尖达三年。
    故而,尽管顾越语出不逊,在场诸官却没有较真,反而都露出了会心的苦笑仔细算来,冯兆尹已经凭借其极为细腻的心思,撑到了第三年的年末
    如此,在枯燥无味的巡察结束之际,大家乐了乐,都要各自回去禀报。顾越向兆尹府各位官员道过歉,而后,被裴延请去南亭小坐,谈论其父裴耀卿的回信。
    由于情况紧迫,月内,裴耀卿受命为关中平粮转运使,同朝中诸多密友商量过后,越过萧乔甫,共同制定了一个计划:一行赈济,二疏信道,三去逆鳞。
    一行赈济,指的是人命关天,无论各级克扣多少,都要先用人办事,修复堤坝,调转物资,将伤亡降到最低;待缓过这口气,二疏信道,便是要疏通民众伸冤的渠道,让各地的案子能够呈递到中书省,并掌握查案的权力,平息民怨;最终,三去逆鳞,就是回过头来,对幕后的一批巨贪秋后算账,恢复粮价。
    说完这些,裴延让季云去城门处取笔墨,独对顾越道:顾郎,虽然萧阁老不同意削减边陲军用,但在调粮赈灾之事上,他仍然是很支持尚书六部的,现从各州的奏报来看,一行赈济已经完成,接下来要疏通信道,而关中诸州县望的都是长安的风声,家父认为,冯临渊细致有余,胆识不足,唯各王府马首是瞻,又和安丰会多有纠缠,避重就轻,不敢接案子,因此得换人,你怎么看?
    顾越道:话虽如此,可是据我了解的情况,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扳倒冯兆尹,怕是会得罪很多受其庇护的老朋友,再说,谁又敢冒大不韪再接兆尹之职呢?
    裴延道:我就知道这么个人。顾越道:谁?裴延坦然地说了下去:户部侍郎兼关中平粮转运使,开元初年的京兆尹,家父大人,裴耀卿。
    长亭外暮雨潇潇,顾越的目光飘向远处城门,心里充满敬佩,口中却不知说什么。裴延接着道:说起关中大族,裴家首当其冲,然而毕竟是利益攸关,就算我们站出来开道,也未必搬得动十王府邸门前的巨石,防得住朝中同僚射来的暗箭,为与他们抗衡,我们还需要一股力量,或许,顾郎在礼部正能帮得上点忙。
    顾郎,如今喊冤的流民各哭各的,形如散沙,有的只能看到自己的一方土地被占去,对官府充满误解,有的无知,领了果腹的粮食后,甚至还觉得田地卖的值得,但其实,民怨若能加以引导,便能化作一把利剑,所到之处,无所不破。
    未等说完,顾越躬身一礼:裴兄,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亲信,在振抚、劳问之时暗行劝说,半月内为兆尹府凑出一份万人诉状,剑锋所指,听凭吩咐。
    裴延道:半月太慢,实不相瞒,我倒是替你想了个办法。此言一出,顾越蒙了片刻。季云赶紧递上毛笔,裴延点了点头,接过来,平静地写下几行短句。
    凛凛凄寒雨,夏藏冬来见。
    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
    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
    赖得贤主人,揽取为吾绽。
    乡田何从耕,千亩换斗粮。
    夫婿从门问,府吏急催逼。
    斜柯西北眄,远行无时归。
    季云盯着看,挠了挠耳朵,突然哼出半句凛凛凄寒雨,赶紧又捂住嘴巴。裴延道:不错,关中南部受灾之地,近于楚地,写这首曲子的人,用楚地的音律,仅用三日,便让满城的顾越骤然醒悟,拍案道:裴兄,不行。
    我在太乐署多少年?岂能听不出来这是谁的曲子,不只曲子是他写的,这词,胡改前朝乐府的《艳歌行》,东拼西凑,上下颠倒,肯定也是他写的。不行,裴兄,你不知道他为排《破阵》身子受了伤,而且,这样会害他入险境的。
    听到这里,裴延又难得地笑了一下:顾郎,写这首曲子的不是苏供奉,而是平康醉仙楼的乐姬,兰丘,不过你们两个人也挺有意思的,平时那般要好,形影不离,怎么难关一到,就像道士大师所说的各自飞了?
    顾越咬了咬牙,起身告辞:裴兄今日,当真令顾某刮目相看。裴延回礼道:顾郎,裴某不喜言笑,顾郎莫寻开心。雨中,季云紧跟顾越离开。
    玩笑归玩笑,奈何时间紧迫,人命关天,最终,这份千人诉状的期限折中定为了十日。
    当夜,顾越策马扬鞭闯入平康坊,往醉仙楼看了两眼,又调转马头,朝牡丹坊兴师问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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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出处,最早是在《法苑珠林》唐总章元年(668)里,著者道世,京兆(西安)人,俗姓韩,字玄恽:譬如飞鸟,暮宿高树,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即合,无缘即离,我等夫妇,亦复如是。
    (*/\*)迟到了不好意思呐,春季有点忙,也有点累,希望亲爱的你们能理解,之后应该是有榜日更,无榜隔日更,感谢陪伴~
    第59章 楚歌
    牡丹坊的门面,一向随季节和时景而变化,如今,唱的是楚曲,留的是楚人。
    院墙绘画云泽芳草,其上熏涂药料,泛出淡淡的清香,行到门口,再往两棵常青碧叶树间望进去,是飘飞蓝烟的庭院,院中正堂的屋檐下,悬垂着七朵风铃。
    顾越瞥了眼西侧那栋新添的用于收留难民的修远楼,走进茶厅。厅堂里异常热闹,南边淮河的人和北边黄河的人喋喋不休,台面丰富了不少,不仅新挂七块由长至短的石头,连乐姬也换上了纤长束腰,绣花领缘绕襟旋转而下的云纹裙。
    再问时,茶娘往阁老上指去:少东家这些天又拜了位新的师父,在学艺。
    顾越追上木梯,夹道里看见厢房的扉纸映出两抹人影,一推开门,正遇苏安。
    苏安坐在窗下,乞儿衣衫,怀中抱着破四弦,而他身边的那位艳丽女子杏眸含烟雨,只探身过去,隔着水袖,用手指摁住他腰腹:唱。
    顾越:
    他从未见过如此纤腰如蛇的女人,或说,从未想过苏安会让这样的女人近身。
    戏中,苏安没有停下,而是提气入丹田,唱出那句已经流传在城中的短句: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女子啜泣应和:赖得贤主人,揽取为吾绽。
    一唱一和,一个是无家可归的落难旅人,一个是温热心肠的良家妇,眼前飞落凛冬的鹅毛大雪,正哀愁愤懑,又突然被归家的郎君撞见,误会了去
    楚声又称南音,两汉流传甚广,时而金玉交辉,时而凝重深远,是清乐之中最具影响力的乐种之一,现至长安,看得见的是庙堂编钟,看不见的,是少歌。
    少歌,以简短精辟的吟诵作为曲子结构的一部分,声韵优美,雅俗共赏。求简者,三岁的孩子掰着手指头便能唱,求精者,吸干淮河水方能运其气息。
    完后,苏安的额角已冒出汗来:位置对不对?女子道:理同音声人,一样要先把气息下沉丹田,再让它贯通颅顶,这回好些,可还是用胸肺运气偏多。
    苏安嗯了一声,这才笑着抬起脸来,招呼顾越道:十八,这位是醉仙楼的兰丘姑娘,她扮善心的妇人,我扮投宿的难民,你这一来,刚好是夫婿从门问!
    兰丘属安州户,嫁给丝绸商人郑经成,一度也是个安稳幸福的老板娘,哪知郑家北迁关中之后,受安丰会排挤,赔光家当,郑经成无奈,卖了兰丘去抵债。
    在醉仙楼,兰丘疯魔成活,常效那虞姬拔剑,后来是碧云在赎身之前,亲吻过她的红唇,把所有的曲牌让给了她。她情窍再开,便从此精心收拾起红绿缤纷的行头,专攻南音,以一杆细腰引得万千的蜂蝶在膝前缠绕,唱的是《大风歌》。
    顾越退去鞋袜,赤着脚走进去。兰丘起身,屈膝行礼,挽袖添香。顾越道:久闻姑娘之名,只是,此曲要与苏供奉同台,得太乐署准。兰丘道:知道。
    语罢,点着红脂的艳唇一勾,掩袖在苏安的耳边说道:苏供奉,那就再斟酌一夜戏词,上台子可就不能再改一条细长的银耳坠,扫在苏安的肩膀上。
    顾越:
    在顾越的眼中,那条耳坠蠢蠢欲动,就像一条花蛇随时都要钻入苏安的身体,而他忍着细细听下来,才知道,苏安要安排的,远远不仅是曲子。
    这几日,苏安做了三件事。一是拜访城中最有名望的南音乐人,得其教授,行记旧曲,二步,以饥荒为题材,把词稍行改编,请洛书加以润色,三步,以供奉的身份,跑遍大大小小的乐坊,把这些将要失传的曲子教给老老少少的乐伎。
    为了让大家敢唱词,苏安正在安排的第四件事,便是邀请一批愿冒风险的朋友,以平民装扮前往南郊流民最密集之处,行板车唱词,左右人们的听舆。
    送兰丘离去后,苏安长舒一口气,四仰八叉倒在软塌上:十八,七娘她们都答应过,若我做了这件事,在饥荒过去之前,各坊要唱什么人,什么地,什么王侯将相,全听牡丹坊的号召。我也不全信,只是事情到这份上,虽然会有人想害我,但也总会有人保护我,只要选择对我有利的,去制衡对我不利的,便好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苏安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御座上的天子,闭上眼,浮现的却又是梁巧子那张干瘦的,可怜又可憎的面庞原来,他唱的从来不是山河日月
    而顾越听着,心中生出万千的质问,为何不借用礼部权章,为何不报太乐署,为何不防太常韦家,为何明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还要豪不畏险地坚持己见
    可峰回路又转,他还是忍住了,他原本兴师问罪而来,却发觉正是这场关乎千万人性命的大雨,让两个为了保护彼此而绕道千里的渺小的人,殊途同归。
    他们的命运,已然紧紧扎在长安的土壤,逃不开,唯有并肩而立,共担风雨。
    茶水温凉,顾越吞咽千言万语,伸出手扒拉开苏安的乞儿衣衫,见那伤痕已退淡,方才安了心,接着问道:阿苏,今天兰丘姑娘离你那么近,会不适应么?
    此言一出,空气突然变味。
    苏安从中抠挖出几分酸意,一躲开,盈盈笑道:嗯,十八问得好,不会,怎么会呢,兰丘姑娘的声音那般好听,就像风铃一样清脆,身上还抹了香
    顾越道:那就好。苏安道:啊?顾越道:民怨如火,一旦煽动,必然要合理引导才行,我今日刚答应了下任的兆尹大人,要在十日之内送去一张万人诉状,你若身子不适,还怎么唱我的词?我又到哪里去找冤家写诉状?幸好你说,不会。
    苏安怔了下,牵连起过往风雨:我不想唱你的词,我是答应了巧子,要唱宋州的。顾越道:阿苏,你信我,先京兆府,再宋州,一个都跑不掉。苏安想了想,说道:你不会在宋州有什么私产吧?顾越道:没有,你放心,我去和吴侍郎说情,让金吾卫暗中保护你。
    窗外风轻,不剪夜雨。
    七日之后,黎明钟鼓依旧,一列破旧的板车徐徐而来,停在了牡丹坊门前。平康中那些躲在院墙下躲雨的流民揉着眼睛,用难以听懂的方言议论眼前之景。
    乐人分为三路,一路往西,往安化门去,一路往东,往启夏门去,中路通的是明德门,人数最多。乐工来回搬弄乐器时,谷伯戴上斗笠,和几十个伙计夹杂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时刻警惕着周围,毕竟南郊近来匪患多,不得不防。
    梁巧子拖着一双破鞋,东张西望,嘴里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那大致的意思,便是长安人千奇百怪,穷的喜欢装富,富的又喜欢作穷,什么样的都有。
    苏安披上蓑衣,携几包巨胜奴,先回了一趟太乐署,把鼓儿和阿明阿兰叫到跟前,一个一个考过几首基本的雅乐唱词,然后慷慨地发起小麻花。
    几户人家也跟着沾光,抢让考校乐艺,苏安笑说没得吃了,只能考《催手残》。待鼓儿几个被阿婆带走,苏安拍去膝头的碎末,令仆从把集贤阁的叫来谈事。
    许阔这些日子有点发福,行动慢了些,孟月依然夹在中间,倒是贺连最早到。卢兰没来,遣人回话,说夜里睡得晚,还没起,要改天再详谈。苏安道:什么改天,现就人命关天了,快去去去请。接着,卢兰拖着惺忪的睡眼,没好气地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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