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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25)

    一位圆领青袍的官员喘着气跑来,喊话道:苏公子,吴刺史令你一并去城门迎接。苏安确认过他的身份,这才能够体面地回出话来:久等了,前面带路。
    过第一孔门洞,苏安匆匆瞥过,认出一位肩甲纹豹的将军和一位红袍大员,正是幽州守将薛世仁和节度长史赵章。二人争吵激烈,口中不断提折冲府几字。
    过第二孔门洞,两列青袍官吏的尽头,立着刺史吴诜的高瘦背影。那件宽大的紫袍在风中飞卷,似一面旗。苏安越走越急,脚下一羁绊,突然又见左右侧布满了弩手,那闪烁的寒芒,逼得他微微发汗,手指再度掐紧琵琶弦。
    何至于此?!使团不过只有一千话音淹没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凯乐之中,苏安的睫毛跟着颤抖一下,目光越过吴刺史,触到一面问天飘扬的金狼旗。
    这样的旗帜,不是旆旗,不是枿旗,而是只有以军为单位行进时,才能挂起的旞旗。对面,一军,二百五十队,一万二千五百人。
    苏安:郭将军。
    望不见尽头的明光甲,如以平野为镜,一动不动,晃得人睁不开眼。郭弋没说话。身旁,副将扯了一下马头,行至阵前:南衙左卫长史郭弋,奉至尊圣人旨意及兵部尚书兼中书令萧乔甫之令,行调折冲府兵之权,进驻幽州。
    吴诜道:想不到自府兵改为募兵,折冲还能召集这么多人,也只有郭将军有这个本事,某恭候已久。郭弋跃下马背,带领一支小队缓缓驶来,其中包括宣抚使周全以及参谋王庭甫,继而,照礼章与吴诜会面。
    郭左卫,别来无恙。正是此刻,一骑飞马从门洞冲出,薛世仁拉住缰绳,一扬蹄,笑道,城中节度营的五万兄弟思念你,盼能见你。
    郭弋抱拳示意,扭头问吴诜:节度营有多少驻军?吴诜道:三万。郭弋道:城西南角的暗道,宽正三尺,我布盾兵三百,城郭四面的箭楼,唯东北二方向,地势高,顺风,我布弓弩各一千,子城那扇木门布五千,其余是骑兵,往五里外军哨驻扎,我和你们共守幽州城。吴诜道:好。
    薛世仁:郭弋道:世仁兄还骑在马上,不迎宣抚使,是想抗旨,还是谋逆?薛世仁仍然在犯冲,却是赵章出面,规矩行过礼数,化干戈为玉帛。
    郭弋持枪,照出发时那般左右不偏不倚地晃动一下。只见各队旗动,号鼓异鸣,静止不动的万人之军,刹那,如瀑布击碎于石滩,分崩离析,却又在一呼一吸之间,苍山流云,凝聚出另番气象。军至队,队至伍,各环节分工准确无误,不用郭弋重复一句话,即把州城的各处要害死死掐住。
    苏公子,走,州府衙门叙话。这日,折冲府都尉和节度营军将之间达成了和平。郭弋虽人少,但名正,薛玉虽仍掌控着幽州战场,却似噎了一只苍蝇。
    州府大堂,挂起一张三丈长宽的羊皮地图,关山之重,地形之要,布防之策,全部详细标明。吴诜瘦如竹竿的身子,将倒却不倒,撑起一场四人的会晤。
    使团分为两路之后,因水路吸引走薛玉大部分的注意力,郭弋才得以在暗中联络信安王李祎,调度各折冲府军。王庭甫则是喊出兄弟叔伯,疏通冶监、甲坊和弩坊,把几个存在分赃和贿赂的关卡弄得通透,顺便整成了真实的幽州布防图。
    吴刺史,这是京里一些友人给您的私信。苏安终于能长舒一口气,从琵琶的夹层里掏出珍藏数日的文簿和书信,顾郎还在大狱,手受了伤。
    王庭甫没有回复几个人的话,只埋头整理文簿,当时为保险起见,一概关键的文书和证据誊抄过两份,水路各自保管,故而汇总时,需要再校对一遍。
    不料,话听到这里,吴诜顿了一顿:知道了。语罢,便令州长史暂时先陪同各位,自己则去里间阅信。苏安追道:顾郎怎么办?你们不能不管。
    珠帘落下,场面陷入沉寂,苏安打量着其余人的神色,半天才醒悟过来,若非他的琵琶藏着秘密,一个乐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指手画脚。
    王庭甫道:苏公子,节度营照的是新撰的六典,旨意也是三省下发的,没有纰漏,我们不能先乱阵脚。朝廷此番下旨夺顾郎之权,并不是真要给薛玉立功翻身的机会,而是对闹事的人用障眼法,实际上,治藩已成必然,顾郎谏言调集折冲府兵防的也不是他自己被捕,而是薛玉被逼急,反咬一口,率领其旧部揭竿而起屠戮州城无辜之人。现,既然幽州城防已在掌控之中,便只需等待至尊撤免薛玉,调新人移镇幽州,届时有了正当名号,一切危急迎刃而解。
    苏安道:可郭弋问道:你们在范阳港见没见粮草往哪里运?苏安道:什么粮,粮草?郭弋道:苏公子,大局为重!苏安又是一怔。
    静塞军、白阳度还有居庸关。
    郭弋立即转身走到地图之前,凝视几座北部的关隘,用手点出榆关:三城成掎角之势,拥护北端的榆关,极其适宜防守,只是节度营的部将骄奢霸道,十几年来不知吞吃去多少好处,已经肥膘满身,不知如何打仗,而玄甲骑兵杀伤力虽大,却因所用武器和阵法都已过时,远不及契丹弯刀骑兵灵活,怕就怕,薛玉故伎重演,因急于求胜而贸然出击,则胜败难料。
    第42章 制书
    话说完,吴诜才从帘后走出来,与众商量,决定按兵不动,等候朝中消息。
    往后,子城中的一条石板街道俨然成为了楚河汉界。苏安潜心在屋里练奚琴,不管窗外人来人往,也不再去教坊,只是托付参军早晚都给顾越送去羊肉和热汤。他不想欠薛敬的情,也害怕再见到顾越,自己会忍不住去州府或节度大营要人。
    一场漫长的等待拉开帷幕,调换节度使的制书迟迟没有传至,长安,像熟睡了的老人,连最轻微的鼾声都没有。
    期间,苏安只听闻塞北战事骤起,却不料风云变幻,一封夺命军报从前线传回时,已是开元二十一,正月廿五。
    正月廿五,子时,夜深人静,一队背插红色三角旗的传讯骑兵披星戴月,在北城门下马,用含着血气的嘶哑声音,喊出惊天动地的两个字:捷报!
    捷报!榆关捷报!霎时,全城响起锣鼓,百姓打开窗和门,走到街上,见天际泛着紫光,仿佛千万只年兽迷途而返,奔腾万里朝人间涌来。
    苏安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立即起身穿衣,去隔壁院子寻王庭甫和郭弋。一进院门,满院火把狂舞,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映得通红,刺史吴诜和州府长史也在,面上残留彻夜未眠的困倦痕迹。
    节度营的传讯兵单膝跪地,转述战况:郑将军率领八万玄铁骑兵,兵分两路,夜袭都山,趁可突干不备,前后夹击,将其击退六十里,自损不到八百。
    郭弋问:可有俘获敌方将士?兵回:未得活口。郭弋道:郑擒风现在何处?兵回:榆关修整。郭弋还要问,想了想,攥紧剑柄,又止住。
    王庭甫道:节度营有何吩咐?兵道:翌日,薛公设宴,请吴刺史和诸位一同庆功,还说,让顾校书以白身参加。王庭甫道:好。
    传讯兵刚走,大捷的奏报便从官驿八百里加急,递往长安。众人不歇,进屋议事。苏安晃过神,打发走身边的仆从,跟去伺候炭火,定要听清始末。
    门一关,郭弋拔出剑,神色冷峻:一来,契丹族注重水源,绝不会扎营在干旱的都山附近,二来,玄甲骑兵的铠甲重,急行时动静极大,对方不至于毫无防备,三来,峡谷中,前后夹击便是死境,若说连战俘都没有,难以置信。
    吴诜还未用过饭食,只咥了口热羊奶:按理说两地的距离,即便是跑死汗血马,也差半个时辰。长史补充道:沿途哨楼的人,同样是未闻此报。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道假捷报,前线战况虽还不明朗,但薛玉既已走出这步棋,足见庆功宴是一场鸿门宴,不仅幽州,甚至连长安,都将掀起滔天风浪。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长史动身往长安报信,郭弋决定亲率两千轻骑兵去榆关取证,吴诜和王庭甫则一外一内指挥折冲军,保州城无虞。苏安道,应把宴会场地定在百姓能看见的地方,吴诜一思忖,立即让司马去节度营传达,非北市不宴。
    众人不敢倦怠,各自去办事。苏安回屋,在青灯旁孤坐一阵子,叹口气,吩咐仆从去水房打大桶热水。仆从有些讶异:公子?苏安道:我要沐浴。
    仆从搬来四面小杨木屏风,围出方形密闭的空间。热水冲进浴桶,泛起白滚滚的雾气,那木材在水的浸泡之下,纹理如缎,馨香似蜜,冲淡着一切不安。
    苏安脱去外衣,把内里的白襦到屏风:取我的红玉膏来。仆从低头:是。苏安走进烫水中,那刻,舒润从毛孔渗入他的筋骨,顺血液涌上面颊,他深深吸气,又呼气,两只手臂架在桶壁,陷在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中。
    一个月前,世上风平浪静,没有刀兵,没有仇恨,只有无度的欢笑和歌舞,现如今,每日都要面对迭起的危险,时刻都被看不见的敌人环伺,丝毫不能松懈。
    你们可知,这红玉膏如何可得?苏安闭着眼,对仆从道,先把杏仁研为细末,与轻粉、滑石粉混合,在火上蒸过,再加入冰片,用蛋清调制
    再又仔细思量,他才终于明白林蓁蓁教他说的那番话为何能够四两拨千斤。
    突然,苏安耳朵一动,听窗纸微微呼扇,旋即,竟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破门闯了进来。苏安瞪大眸子,嚯地站起来:薛参军?薛敬的声音沙哑:苏公子,你听我说。苏安道:你隔着屏风说话,勿要进来。
    薛敬静了静:公子,薛公在年前就已经向朝廷报捷抢功,眼下,庆赏折子淹没中书省,上为平息风浪,不得不处置顾越,以告慰边陲军士之心,你们若要阻拦,便是抗旨,一同连坐。你是乐人,明日千万别多管闲事,兴许能逃过一劫。
    苏安道:榆关战况究竟如何?薛敬道:大捷。苏安道:告诉我实话。薛敬道:大捷,只能说这么多,告辞。
    苏安的喉结一动,牙咬得几要碎裂。薛敬握紧拳头,背过身,把屏风拉好,跃身而去。苏安落回水中,抱起双膝,把自己缩成团,在水雾中抑制不住地发颤。
    他又如何不知,在郭弋的消息传回之前,他们便是看顾越上刑场,也要沉住气。
    月上关山,幽州八十里之外,两千名锁子甲轻骑兵沿着水光粼粼的桑干河北行,不展旗,不鸣号,不亮火把,宛如一条巨蟒,悄然在墨蓝山川间穿行。
    郭弋去州府的马厩牵走郑氏骑过的马,又领了节度营旗帜数百,方才领队出发。之后,沿途每座哨楼,他都分五人前去把守,以保证信息畅通无误。及至河流分岔处,马扬前蹄,郭弋瞳孔一锁,就近在荒芜的小榆村停驻。
    村前土石路洒满褐红的血斑,士兵抡着铁铲,汗流浃背,试图掩埋痕迹。郭弋不下马,直接问道:何人经过?士兵跪地,颤巍巍道:郑,郑将军令我们埋尸郭弋道:何处去?士兵道:居庸关。
    尸体有两百余具,皆从附近哨楼运来,面目难认。副将便猜想,郑擒风贸然出击,战败逃亡,退守居庸关,谎报军情,杀死了哨楼的哨兵。郭弋道:跟。
    郭弋先估计时辰,又观察远方扬尘的形状,见其分为一前一后两股,前似散军之形,后为劲旅之形,距离不过百丈,便判断出,情势比原先料想的还更复杂,不仅州府收到的捷报是假的,甚至,契丹还发了一支千骑追兵,正在试探居庸关。
    沿途各处哨楼空无一人,独留火苗在风中摇曳,舔舐着血腥之气。副将勒住马,咬牙道:契丹怎可能如此长驱直入郭弋道:榆关已失守。副将道:什么?!郭弋道:我们必须在契丹大军抵达之前,把薛玉的爪牙拔掉。
    语罢,郭弋派牙官穿节度营将士的铠甲,从崖壁小道先行赶往居庸关,报信说薛公援兵已至,待关口燃起烈火,一同出击,包夹契丹的追兵。随后,又命副将迅速把各式残留的甲片和箭羽收集起来,一路往长安送,一路往幽州府送。
    行至关口十里,黄尘弥漫,月已变得透明。一座孤独的哨楼,似饮血的断剑,立在光秃秃的崖顶,就连唯一一棵与它相伴的松,亦不知何年何月被劈成两截。
    郭弋听见不远处熟悉而经年遥远的喊杀声,反倒又平静下来。他拔出狼头剑,望着那支或是因冒失,又或是来探路的契丹队伍,迟迟没有动作。副将道:将军,牙官已回信,万事俱备,正是时候。郭弋道:好,点火示意。
    一声令下,烈火雄雄燃起,哨楼在刺眼光芒中逐渐融化,居庸关内鼓声大躁,门敞开,一位披坚执锐的将军在□□掩护之下杀将而出。郭弋展开节度营的虎旗,令骑兵冲锋。两个时辰内,契丹因腹背受创,战败,领兵者自刎而亡。
    至此,朝阳初升,郭弋放开缰绳,任凭坐骑嗅着气味,行至那位将军面。郑擒风摘下头盔,用血手拨开额前散落的白发,慨叹道:原来,是郭左卫。
    郭弋不等郑擒风多话,挥枪示意,霎时,两千骑兵变幻阵型,死死将郑军锁在原地,动弹不得。郑擒风一惊:本将乃范阳节度营副使!郭弋道:知道。
    郑擒风思忖了良久,突然,仰天一声大笑。郭弋道:八万铁骑全军覆没,可见,可突干实力不弱,薛公大意了。郑擒风道:若非你们步步紧逼,薛公如何会自乱阵脚,贸然出击,至此惨败?郭弋道:即便惨败如此,你们仍然企图用纸包火,与谋反何异。郑擒风道:你错了,薛公世代忠良,绝不会背谋反之罪名。郭弋道:好,那就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手起,刃过。
    郑擒风人头落地之刻,居庸关城垛上的守将呆若木鸡。郭弋把头颅包裹好,悬在他自己的马前。副将道:将军,事不宜迟,薛公虽无欲谋反,但其北边的部将拿惯了好处,难保不会有异动,而契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郭弋用尸身擦干净剑,收入鞘中:你说得对,我们虽是暂时给可突干一个警告,但决不能掉以轻心,这样,我就守在此处,你领几个契丹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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