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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和尚他有条龙[重生]——辛垣辞(71)

    许久,吾念才合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贫僧还有最后一问,寒音寺是事,是否和你有关?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既期望着一个答案,又害怕听到这个答案,心底空落落的一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完了之后应该如何。
    司淮两步靠到了他身侧,不动声色地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才发现在外面挨了一夜的冻,隔着层衣物都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寒意。
    钟洵将司淮的动作看在了眼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既然认出了那串念珠,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先前他提起自己寻找第四件玉玦碎片的时候说得含糊,但也并不难猜想,他找到的藏着灵物的地方就是寒音寺。在大荒山的异象还没有生出来之前,他就派了另一批鬼面人、亦或者干脆自己带着那些傀儡去到了寒音寺,杀人屠寺,翻箱掘地,取走了那串占有灵气的念珠。
    吾念的脸色有几分煞白,原本合得规矩的双手慢慢松开,左手下意识要去捻悬在虎口处的珠串,才想起那串念珠在明华寺的时候已经断了。
    感受到一股暖意抵着后背传来,吾念偏头看着司淮笑了笑,隔得有些远的幼时的记忆慢慢浮现了出来。
    上一世的灵隽带着余忆念珠坐化,这一世自有记忆起他便一直戴着这串念珠。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或许也是个信佛的人才会把念珠留在他身上,一边将他丢弃一边又祈求佛祖保佑他活下去。小时候师父总是笑眯眯地同他讲,这是因为和佛祖有缘,才会被他捡回去当和尚。
    几岁大的孩子总是调皮的,就算是成日念经打坐的小和尚也不例外。大抵是八、九岁的时候,他和师兄拉扯着玩闹,不小心扯断了师兄的念珠,好几颗珠子顺着门前的山路滚进了草丛里找不着了。
    那念珠也是自他记事起就在师兄的手上戴着,本以为弄断了念珠会被训斥一通,没想到师兄只是摇头叹了两声气,摸摸他的脑袋就去厨房做饭了,等到半夜三更大家都睡下了之后,才自己悄悄打着灯笼顺着山路两旁的草从找。
    吾念本来要将自己这串念珠赔给他,但师兄说自小带在身边的东西是有灵性的,说什么也不肯接过去,自己到放杂物的禅房里寻出一串旧佛珠,拆了几颗珠子补到那串念珠里重新串起来,捻动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的突兀。
    后来吾念自己去寻了块颜色纹路和师兄原来那串佛珠相似的木头,细心打磨穿孔,再包上一层蜡串成一串崭新光亮的念珠手串送给了师兄。
    一串手持珠串统共那么几十颗珠子,但是对一个孩子还说总归有些难度,前前后后磨了三年才做出来,又时常和自己的念珠放在一起作比对,渐渐地也沾了几分灵气过去,这才让钟洵生了误会,在明华寺大兴血腥之后取走了他自以为是第四件碎片所化灵物的念珠。
    原来是我自己吾念身形微微晃了晃,声音有些颤抖,是我害了师兄是我害了寒音寺的人
    司淮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只觉得掌心触碰到的挺直的脊背轻轻地颤抖着,他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就听见对面的钟洵又冷笑了起来,对!就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不在寺里,我也不会因为找不到东西杀了他们。
    你想死?!被压得极低沉的三个字毫不掩饰地透着一重警告,司淮微敛的眉眼藏着一星怒火,握着山河剑柄的手手腕一翻,负在身后的山河剑便斜斜地指向身侧的地面,一道浅青色的流光从剑柄划到剑尖,为冰冷的剑身添了一线华泽。
    剑诀尚未催动,吾念的神色已经缓了过来,伸手按上了司淮的手背,将稍稍提起的剑又压了下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以指为笔在虚空中画了一个梵文咒印,虚掌一推便落到了那只以禅杖为轴的大钟上。
    低沉深远的钟声突兀地敲响,像深山古寺里天明未明之时撞响的古旧钟音,悠远绵长地传遍庄外的古林山野,又变作缥缈稀碎的回声传了回来,宁静、空明,仿佛能够沉淀戾气、净化心神。
    吾念一手并起两指以修为支撑那道咒印,另一只手立掌竖在了身前,闭眼默念经文。钟声的余音还没有停下,悬在梵文金钟内的碧玦禅杖就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一道炽烈的金光隔绝了里面的景象,只能听见那只安静下来的女鬼又重新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你做什么!?钟洵的厉喝喊破了音,最后一声上划的尖锐语调和女鬼凄叫声融在了一起,一双眼睛充血似的泛着红,抬手拔出插入地面的沉渊剑,劲风一般疾掠而来袭向吾念的后背。
    司淮眸光微沉,侧身退开半步拉出距离,反手扬起山河剑挡住钟洵的来势,用力一格将他往后推了几步,不等对方站定脚下便移了几步逼到近前,剑影寒光错落,眨眼间便过了十几招。
    钟洵原本就受了重伤,几个来回下来渐渐落了下风,生硬地旋动身子堪堪避过一剑,空出来的左半边身子就被司淮毫不留情劈下来的掌风击中,肩膀处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淌出一片猩红,用剑支着地面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身后耀眼的金光随着两道剑芒的消失一并黯了下来,森森的冷风从脚底卷过撩动了衣摆。
    方才伫立在后方的赤金琉璃一般的金钟只剩下了一层来不及散去的淡淡光晕,碧玦禅杖静静悬在离地三寸高的地方,朦胧得仿佛隐进了薄雾里。
    吾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过了身来,交叠的双手上托着一只杯盏大小的半透明琉璃瓶,瓶身呈钟铃状,和那只消失的金钟有些相似,只是密实得没有开口和缝隙,一缕红色幽光在里面慢悠悠漂浮着。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钟洵挣扎着想上前抢夺琉璃瓶,却被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无形力道压迫得无法上前,只能捂着伤处死死盯着吾念。
    残害生灵的厉鬼,不该留在世上。
    你这疯和尚!我藏了她十年!你凭什么!?
    我净去了她身上的怨念,将她变成一缕纯粹的幽魂。吾念打断了他过激的言语,道:你的一生爱而不得,她的一生又何尝不是?是你不管不顾地将她的魂魄留在了人间,将她炼化成了可以现形的鬼魂,让她日日与自己的尸体为伴,年复一年渐渐失去了自己善良的本心,她身上有很强的怨念,可她连自己在怨恨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该早早地过了奈何桥去往轮回转世,是你将她强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让她变成了杀人索命的厉鬼。我除去了她的怨念,你若是愿意放她离开,就燃了这张符篆助她超度,或许这样,她还能有来生。
    语毕,吾念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张皱了角的黄色纸符,步履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弯腰用琉璃瓶压着符纸放到了钟洵面前。
    待他直起腰身的时候,身后静静悬着的碧玦禅杖重重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顿响,中间那块泛着华光的碧色玉玦忽然发出了短暂而急促的轰鸣声,剧烈得犹如一头封印许久的困兽即将冲破封印。
    而后锵的一声巨响,玉玦碎作了千百块细小的砾石,伴着禅杖倒地时圆环相撞发出的叮当声响,毫无转圜地落到地面成了普通的尘沙。
    你明峤几人还未从金钟消失的惊诧中回过神来,望着倒在地上的禅杖和落了一地的玉石渣滓,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寻找碧玦禅杖本就是为了对付复生的为祸苍生的妖龙,可绕了一圈回来发现都是假的,先前的执着和努力一时间似乎都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钟洵摇摇晃晃地跌坐到地上,沉渊剑落在了脚边,手里紧紧捧着那只半透明的琉璃瓶,头低垂着看不清神情。
    阿弥陀佛吾念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静静合上眼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淡漠,像微风拂过激不起涟漪的水面。既然三大世家的宗主、少宗主都在此处,那此事如何处置就由各世家门派商讨定夺。
    盛兰初原本就在想今晚的事要如何处置才能给百家和天下一个交代,听他这么一出,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今夜能揭露钟洵的阴谋,多亏了大师和司公子,你们理应与我们一同商讨才是。
    吾念摇了摇头,抬头望了眼隐约可以看出几分蓝色的天幕,道:几位都是正直仗义之人,既然已经清晓原委,一定能做出一个让世人满意的交代。贫僧只是希望各位知道,世间的恶,也许只是世人的妄自揣测;而所谓的正,却在背后藏着许多污垢的东西。
    既如此,我们也不好勉强。明峤对着吾念和司淮拱了一下手,道:至于妖司公子的事,虽然是受了误导,但仙门百家也确实先入为主认为会对世人不利,因而才联手剿杀,实在是于心有愧。今夜之事我们会召百家商讨,也会在世人面前为司公子正名。
    不必,司淮断然回绝了他,当初恩华山坟冢一开,百姓们便人心惶惶,现下才隔了多久,他们心里还担忧害怕着,说什么都不会信的,又何必再让他们担惊受怕。等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知道所谓的为祸苍生,只是空穴来风、人云亦云。
    不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他从来,都没有害人的心思。
    司淮转过脸去,正好对上了吾念温和的视线,这和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噙着一丝笑意,见他看过来急忙敛了笑意转向明峤和盛兰初几人,合手弯腰浅浅拜了一下,又对另一侧几乎被忽略了的素尘母子点头致意了一下,才转身沿着石子路往山庄外走去。
    这一世的吾念执着于为寒音寺的事寻一个答案,可到了最后,他却没有说原谅还是不原谅,或许从头到尾他心里都没有藏着仇恨,只是囿于悲愤和不甘,想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司淮望着那道灰扑扑的背影出了神,这个人似乎还和上一世一样,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直到手中的山河剑散作一缕青烟自动回归剑冢,空落落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司淮回过了神,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日出前的寒风比深夜还要刺骨,他心中却忽然变得轻快明朗了起来,仿佛所有的烦杂都在今夜过去,等日出后阳光照到地面,就是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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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月山庄不像连云府,没有崎岖蜿蜒的栈道顺着山体盘旋向下,只有一条余雪还未扫尽的山道直通山脚,道旁的枯木丛不时发出两声轻微的响动,不知藏着什么小生灵。
    吾念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没有低头看路,也没有留心积雪沾到衣摆上化了水,将僧袍浸湿了一大块。
    司淮心道他大概还是放不下寒音寺的事才这般心不在焉,脚下的步子迈大了些跟上去并排走在了身侧,犹疑了许久,才小声道:不是你的错?
    嗯?吾念疑惑地转头看向他,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忽然没什么可想的东西了,有些不适应。方才在沉月山庄只顾着质问钟洵,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问我?
    司淮认真看了看他的神色,才放下心,迟疑了一瞬,才神色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把碧玦禅杖毁了?
    吾念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脸上淡淡的笑意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当初将玉玦碎开化作几件器物交给皇帝,原是为了在我死后护卫生民,却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既然偏离了本心,也没什么必要留着。况且碧玦禅杖是灵隽法师的法器,而吾念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你这和尚可不普通。司淮失声笑了笑,才想起另一件原本要问的事,方才他们说到一个孩子的时候,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钟泽一家出事的地方寒音寺不远,又恰好是在十年前,你捡回去的那个小和尚是不是他们的孩子?
    我不知道。吾念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那一段已经久远到模糊的记忆,好一会儿,才低下了声音道:我们捡到他的地方确实是荒郊野岭,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饿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钟洵说他拿到的书册里缺了几页,我记得当时尘一的衣服里确实塞着几张画着小人儿的纸被他师父拿去生火了。
    司淮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没忍住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有些堪忧地看向吾念,这么说来,小和尚很有可能是钟家的人,那钟洵便是他在世上的亲人,也是仇人。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吾念摇了摇头,对此事似乎没有太为难,出家人对红尘没有挂念,尘一自幼在寒音寺长大,青灯古佛,早就忘却了血缘亲疏。这本就不是一段好的往事,既然他不记得,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了徒增烦恼。
    出家人对红尘没有牵挂?司淮捡着他话里的重点重复了一遍,语调跟着弯起的嘴角往上扬,冰凉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脸,凑上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那你怎么惦念了我三百年?
    吾念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被冻了一夜的肌肤忽然变得滚烫了起来。
    不等他回话,面前那张放大的脸又离远了些,司淮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边终于亮起的鱼肚白,笑着越过了吾念往山下走去。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天青色的花纹繁复的古袍,一如初初相见时的模样,晨曦的微光落在他身上笼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静谧又美好。
    吾念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两人分别前司淮说的那句话,开口叫住了他。
    祁舟
    嗯?
    我们双宿双飞吧。
    嗯。司淮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在沉色古袍的映衬下微显苍白,吾念笑着上前握住,稍一用力就将他拉进了怀里,随即扣住腰身,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绵长的。
    炽烈的。
    直到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才停了下来,维持着搂抱的姿势没有放开。
    司淮弯起的眼睛里盛满了吾念的影子,左眼睑处一点红痣明艳张扬。
    有些发烫的唇瓣贴着吾念的嘴角,低声道:人生两世,你终于是我的了。
    吾念趁机在他擦过的嘴唇上咬了一下,笑着应道:嗯,你是我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长,正文到这里完结啦,自己撒个花庆祝一下~~
    终章本来计划八千字左右,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没想到写着写着这么多,只怪钟boss的局太大,写着写着就分了三章发(捂脸)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大家满意的结局,最后所有的事情都落下归于平淡,是我理想中对司淮和吾念最好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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