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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104)

    然而,柴廷是柴廷,柴石州是柴石州,在某些方面,并无交集。
    临走时,沈翎还是劝兄长警惕林喻,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去寻城中万花楼。
    *
    见沈翎带着两名细作出城,越行锋感到意外,从而也摸不透沈翌对战的行事作风。毕竟释放细作这种事,可不是宽大为怀就能作出的举动。
    此事抛在一边,越行锋看沈翎满目愁云,便问:你哥说了什么?
    沈翎摇头,拧着眉心,仰首望着城楼,只说了一句:监军是林喻。
    第206章 当之无愧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当上监军。这件荒唐事任谁听去,都会同越行锋一个反应:这货也能当监军?
    但凡不是傻子,稍稍动脑也能猜到其中暗藏了多少利害关系。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帝君虽高高在上,并非全然不知。
    林喻,便是推脱和避嫌之后的结果。但帝君只知朝堂事,却不知朝堂之外的事,故而欠缺了一点。
    想必以柴石州的性格,绝不会将林喻那些黑历史拿到台面上说,包括与花家的恩怨。
    在沈翎心中,谁当监军都无所谓,哪怕是柴石州,但万万不该是林喻。
    此前在云间城把林喻戏弄一番不说,后来还把他绑入画岭,还让他在万花深潭的水牢里度过一段终生难忘的时光。这个梁子注定很难化解,到了今日,他必定会公报私仇。
    然而,他动不了沈翎,便只能就近动那位少将军。
    若能想到有此一遭,沈翎宁可在当初把林喻暴打一顿送回京,也不至于今日遭报复。
    顾虑在心头挥之不去,沈翎说完那句话后,直到南越军营也没吱声。
    越行锋自然懂得他的担忧,毕竟自己也参与那件事:你自己也说了,战场上的沈翌不是你哥。既然如此,林喻又如何能得逞?
    安慰的效果,微乎其微。沈翎不想让越行锋为此事分心,于是笑道:当然。
    当年平定西临的沈翌降临衡州,这场战才刚刚拉开序幕,眼下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越行锋想同沈翎亲密一处,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先去部署对付沈翌的事。
    沈翎对那位兄长很是了解,遂拍拍越行锋:我哥可不好对付,你先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唇瓣刚要碰上,校场那头又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
    帐门被人揭开,是那位提升为副将的影魅,沈翎昨日才听说他的名字:颜陌。
    关于颜这个姓氏,沈翎是再熟悉不过,没想到竟是迁徙去了南边。
    颜陌面色铁青,见了越行锋就跪了:少主,请您快去救我的兄弟,已、已经死了一个。
    越行锋眉头一皱,扭头去看沈翎:难道是你带回来的那两人?
    三人即刻冲出帐外,羽也紧随其后,然太迟了。
    *
    在常目的监督之下,穆元手起刀落,将另一人也斩于刀下。脖颈处,一刀毙命。
    地上的两具尸体仍然瞪着双眼,显然死有不甘。为南越出生入死,被擒受刑也未曾吐露一个字,但最终还逃不过一死。
    沈翎望着那两双扩散的瞳孔出神,想不到从兄长那里带他们回来,反而害了他们。说不定让他们留在衡州城,还能留住一条性命。
    越行锋向来知道常目残忍,却不曾料到他残忍成这般,竟然将九死一生的兄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情斩杀。
    待穆元收起长刀,常目若无其事地走到越行锋面前,两指轻佻地指向地上那两具口吐血沫的尸体:少主,属下不过行事谨慎,少两个人,并不会对战局有所影响。
    越行锋全无心情听他强词夺理,狠狠说道:他们有什么错?难道活着回来也是错?
    是。常目应得斩钉截铁,闻者寒心,既是已出之物,就不该有活着的侥幸,身为细作,就当如此!即便他们活着回来,即便他们没有变节,但被大崇那边发现,只能说明他们技不如人。无能的人,留着有何用处?
    若技不如人就该死,那么这个人还应该活着?越行锋两指对着穆元,冷笑道,穆长老,之前的那些,是否要我一件一件说给常长老听?
    看穆元隐约透出心虚神色,沈翎大致明白他未将此前再三被擒或失败勾结之事告知众人。只怕一旦说出口,他连十知阁也待不下去。
    耳边正是唇枪舌战,沈翎俯身为那两人阖上眼睛。
    就在触及他们微温的身体,沈翎的脑子倏尔清明。
    之前一直认为兄长放人是出于仁慈,或是出于给弟弟面子。但,沈翎发觉自己错了。
    战场上的沈翌会有仁慈之心?对于一个投去敌营的弟弟,会给面子?大错特错!
    沈翌之所以放人,是料定他们回了南越更是活不成。与其养在衡州守规矩不杀,倒不如亲手送他们一程,借敌军之手,杀了这两个细作。
    这才是现时的沈翌!想到这一点,沈翎方觉恍然。
    不过须臾,脑子里似有羽箭穿过,将尚且混沌的地方尽数贯穿。沈翎指尖颤动。
    越行锋正觉与那三位多说无益,发现衣角被人拉着:翎儿,怎么了?
    沈翎移步到他面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紧张道:快走!带所有人快走!
    估计连沈翎自己也没感觉,刚才那两句话,他几乎是喊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越行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顿觉他所言非同寻常:别急,慢点说。
    别急?怎么能别急!沈翎稍微理清思绪,生怕越行锋听不明白:是我哥的计。他让我把人带回来,肯定是算准了他们活不了!越行锋,把从前的沈翌忘掉,在战场上,他比柴石州可怕多了!
    越行锋合眼静思,勐地一睁。如果上战场是狠绝,那么现在
    沈翎急得不行,哪里容得他细思前后:你听我说,我哥作战如风如电,绝不会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刚才放了细作,很有可能是让我们放松警觉,让你误以为他会给我这个弟弟一个面子。不会,他不会!他方才穿着战甲,若无战事,他定不会披甲!
    越行锋顿时了悟,扬手朗声:拔营后撤!快!
    慢!常目强令奔走的将士停步,他们敢来,我们自是要给他们迎头痛击!
    要入地狱,你入地狱,何必牵连他人!我军未有准备,士气不足不说,你斩杀影魅更是影响军心!你以为,我们能赢?越行锋不给常目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一个噼手,让他昏厥。
    少主!请三思!穆元执杖上前,切不可妄动!
    越行锋懒得理他,转身对颜陌下令:传南越国主军令,拔营后撤!
    颜陌一心忠于越行锋,自然也没把穆元放在眼里:遵令!
    没等颜陌跑出两步,越行锋又上前揪住他,低声道:留一半营帐给他们。还有,命人清出些火药,有用。
    颜陌瞬间领会越行锋的用意,如喝了一缸鸡血:是,少主!
    沈翎没听清越行锋对颜陌的话,心有疑虑便上前去问,哪知刚走一步,辕门那头便有探子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赶过来。
    探子在越行锋跟前一跪:禀报少主,大崇军队突袭衡山地界,已突破我军山口防线!
    在旁的穆元与须火,听得哑口无言,只得扛常目回去收拾行装。
    只闻越行锋一句赞叹:真不愧是踏平西临的沈翌。真是狠啊。
    想问越行锋的那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他便同颜陌一同部署去了,沈翎远远望着,总觉得心头堵着一块石头。
    然观望片刻,沈翎便知越行锋同颜陌耳语的所谓何事。
    大军的确正在撤营,但显然有近半的营帐给弃了,明显不是来不及,而是有心为之。
    再细看下去,沈翎终于明白前一刻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颜陌忽然带着一队人马在埋什么,边埋着边牵着什么细线这是,陷阱?
    沈翎思绪凌乱地看着,看着那些人把东西埋到附近。果真是火药。
    只要沈翌的千军万马踏入军营,便会沈翎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太过惨烈。
    沈翎一眨眼,仿佛看见兄长的一声炸裂之后摔下马背,手脚不禁颤抖,颤抖地用脚尖拨动地上的碎石,慢慢朝辕门走去。
    *
    不知脚尖的动作做了多久,沈翎也顾不得旁人往来是否注意到这个举动,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要紧,除了沈翌。
    忽觉脚下一轻,强有力的臂弯将他捞上马背:翎儿,该走了。
    沈翎往身后靠了靠,依偎在越行锋怀里,眼角上挑,斜斜瞧他一眼,但愿他没察觉。
    快马飞驰甚远,沈翎不自觉朝方才那处一望,五指微曲成拳。
    第207章 暗藏祸心
    马蹄声阵,嘶鸣不绝,于山壁之间震荡不休。
    早在沈翎入衡州城之前,沈翌就已布下重兵,只待沈翎带人离去,便起兵随后。
    本以为南越军队只是临时凑齐的乌合之众,哪里晓得山口那些人居然训练有素。虽说有的动作看起来稍显笨拙,但显然不是寻常人能打出的招式。
    然而,即便训练有素,也敌不过身经百战的大崇将士,山口的防御更敌不过沈翌。
    冲破第一道防线时,沈翌已有所察觉,南越士兵的御敌招数似乎有点眼熟,细细回想一遍,似乎与自家家将平日操练的招式有些相似,包括一些起势收力的习惯动作。若将来两路人马摆在一道,南越诸人的动作明显慢个半拍,像是从另一边偷学而来。
    想到这里,沈翌的唇角竟是上扬,以微不可察觉的弧度,对沈翎表示赞许。
    曾以为沈翎去军营只是胡闹,想不到胡闹之际,竟然将士兵训练之术记得如此清楚,清楚到能帮越行锋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批可用的兵。
    不愧为昭国公之子,沈翌不禁去想,往日行事乖张的沈翎究竟藏了多少潜力。
    冲破二三道屏障,南越军营近在咫尺,是衡州南麓的一片平整山地,居然藏在这里。
    远远可见军营中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军旗,日常事物散落一地,还有一些士兵来回逃窜。
    是来不及逃么?
    沈翌命众人快速奔袭,且在往来的人中搜寻越行锋的下落,一边策马奔驰,转瞬便可闯入营中。
    沈翌带兵向来冲在最前边,自然也将辕门前的一块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小石子拼凑的一个十字,有些歪七扭八,但仍能辨别得清。
    儿时的画面浮在眼前,促使沈翌骤然勒马,大唿道:停!
    小时候,沈恪常年出征在外,沈翎刚刚丧母,性格孤僻得很,云氏又对他存有偏见,所以平日里都是沈翌带着。
    只可惜,不论从哪一方面,沈翌都不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沈翌便在沈恪身边耳濡目染,所闻所见都是军中之事,偶尔父亲军务繁忙,更是直接把他抱去军营。故此,沈翌会玩的东西,只有刀枪棍棒。
    自小随母亲住在出莲阁的沈翎与他不同,在母亲死之前,一直过着寻常孩子该有的日子,各种小玩意儿从不离手。于是有朝一日同沈翌待在一道,就觉得非常无聊。
    沈翌为了这个弟弟,可算是绞尽脑汁,最终想到了个埋陷阱般的捉迷藏,好说歹说才把沈翎训得服服帖帖。但是,两人玩这种游戏实在无趣,沈翌就拜托家将一同参与。
    后来就演变成沈家公子一队、家将一队,沈家兄弟配合无间,更约定了一个陷阱符号。
    这个符号,便是由小石子拼凑而成的十字。
    时光飞逝,曾经的两兄弟后因种种逐渐生疏,如今更是彼此对立的局面。
    那个停字终究喊得太晚,已有几个不要命的将士策马闯入其中。
    只闻平地一声巨响,如春雷轰鸣,腾起一团乌黑云雾,卷起沙土草垛,朝四面八方打去。
    沈翌抬手一掩,再放下手臂,见到的场景,即是刚才那些人可怖凄惨的尸体。
    山间尽是马蹄嘶鸣,谁也不想同那些人一般死得惨烈,纷纷在沈翌马后停驻。
    最后,沈翌派人携带工具进入废弃的南越军营,将一寸一寸土地全都检查干净,确定挖起所有火药,方才领众人入营。
    这场突袭,虽然因火药爆炸而折损几名士兵,但因此占领大半衡山地界,也算值得。
    至于沈翌在阵前的那句阻止,事后有人提起,只当是他们的少将军神机妙算,半点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突袭过后,越行锋定然有所防备,况且身边还跟着沈翎,一些变数不得不重新估量,故沈翌命人暂在此处歇息。
    众将士正在吃饭,沈翌独自一人去了辕门。那个十字已被踏乱,他却直直盯着。
    不知过去多久,沈翌的唇角浮起无数个诡秘的笑,待他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徐徐抬头转身,见林喻已站在不远处。
    沈翌一看便知,这个好事之徒定是想找茬,缓步过去:林监军不在衡州静候佳音,反而冒险深入山腹,不怕遭敌军埋伏?
    林喻的笑容比他的父亲还要狡黠,他说:听闻少将军立于辕门,且阻止众将士入内,这才免了一场血海之祸。我是该叹少将军神机妙算,还是该去想别的什么?
    沈翌自知躲不过,直言道:偌大一个军营,却只有零星几人来去,任谁看了都觉得诡异。真是再明显不过的空城计,林监军有何高见?
    林喻方才看他脚尖拨弄什么,眼下循着看去,不见半点端倪:是先知、还是同地方勾结,这种事,很难有定论。
    林家的造谣本事真是高,沈翌忽然明白林家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攀上柴廷。
    见沈翌不说话,林喻自然当他是默认,便想撬开他的嘴,听他说一两句可用的:少将军,不妨告诉你,在临行之前,帝君曾私下召见过我,说是若你倒戈就杀,可先斩后奏。
    沈翌目色冰冷,侧过的脸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刚毅:莫须有的罪名,我沈翌扛不起。更何况,若你想杀,何必需要罪名,待我身死,林监军捏造一个便是。但,帝君未必相信。还有,若我死了,敌军必将有机可乘,林监军可得有所担当。
    你敢威胁我!林喻抽着嘴角,像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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