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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30)

    沈翎有些愕然,暗道这位父亲急到命人来绛花楼寻人,还真是头一遭:没听错吧?
    阿福连连摇头:大少爷也在关河堂等着呢。
    沈翎望了望外头,正是下朝的时辰。经过昨夜,今日早朝必然只有一件事可议,难道父亲寻他与那些人有关?如果是这样不由看向越行锋。
    越行锋问他:不走?
    沈翎应道:我走,你先去赌坊逛逛。使了眼色,越行锋当即会意。
    *
    昭国公府。关河堂。
    沈翎的步子莫名有些沉,走到父兄面前定住:父亲,您找我?
    昭国公望着他,皱眉道:为何低着头?抬起来。
    父亲之命,自是照做。沈翎不记得有多久没打量父亲的样貌,昨夜晚归也无细看,今日四目相对,竟是苍老十载。然即便如此,他眼中依旧耀着骇人的光,一如母亲死去的那天。
    昭国公道:今日早朝,帝君夸奖你,说你一路护驾有功,更相助擒拿乱贼。不错。
    这是赞许的语调,沈翎分辨得出。往日这种语调只属于他的兄长,没想到今日亦可落在自己头上,可听起来,原来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动听、悦耳。
    沈翎暗自笑了笑,应他:是帝君过奖了。我随六殿下同行,并未多做什么,至于擒拿乱贼,只是凑巧罢了。
    很好。昭国公难得一连赞了沈翎两回,然这两字过后,气氛急转直下,下朝之后,六殿下又单独约见为父,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至于乐子谦说了什么,沈翎并无好奇之心,有的只是担忧。某种预感,已十分明显。
    昭国公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六殿下与为父说了些什么?
    沈翎不敢问、不敢想,父亲这一句,令他无法回应。
    来人!送二少爷去出莲阁歇息!昭国公一言如是千山落雪,一寒千里。冷漠而决绝的音调,与方才判若两人,沈恪还是沈恪。
    父亲!沈翎大惊失色,未及半句辩驳,已被家将捆住手脚。
    出莲阁是什么地方?那是沈翎生母生前居住的小楼,亦是终生禁足之地。最终,这个地方,在今天囚了沈翎。
    昭国公冷笑着,眼角瞥向被摁跪地的儿子:六殿下说的那个人,一定随你回京,一定在我昭国公府。沈翎,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了。带下去!
    沈翎瞠目难言,他不懂乐子谦为何找了父亲、授意了何事,他更不懂乐子谦与越行锋是数载好友,为何在几日之间变得这般
    被拖离关河堂之时,沈翎挣着回头,看见沈翌的眼神。
    *
    禁足出莲阁,已有两日,不知越行锋现下如何。依沈翌最后的眼神,他定会尽力确保越行锋无虞。但,之后呢?
    沈翎捂着绝食两天的肚子,又陷入苦思,如果某人不肯听话,只怕沈翌如何也保他不住。
    望着墙上悬着的画像,沈翎缩在榻上,两眼盯着母亲的笑:娘,我饿了。
    出莲阁什么也不缺,就缺吃的,若早能知道绝食是这般难受,沈翎绝对会选另一种方式抗争,比如上吊、比如撞墙,眼下这状况,是自作孽。
    房门被人推开,沈翎连眼皮也懒得抬,他想八成又是父亲的家将来看他死了没有。故而翻身往里边,朝来人一挥手:告诉我爹,他一天不放我,我就一天不吃东西!
    一句话嚎完,沈翎又觉追悔莫及,简直与那日跪在雪地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脑子一顿,勐然想起两次遭难的罪魁祸首,竟然都是越行锋!
    少爷,是我,阿福。门边传来的声音小心翼翼,全然不似家将的强硬。
    阿福!沈翎激动地翻身跃起,然两天粒米未进的他,两脚着地时,不免晃了晃。
    少爷小心!阿福放下木盘,急匆匆过来搀扶。
    几乎失灵的嗅觉,闻到诱人的饭菜香,瞬间复苏。沈翎不由自主朝桌上看,木盘里都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
    喉结动了又动,咽下稀少的口水,沈翎欲哭无泪,意志坚定地说:拿走!
    阿福忧心不已: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这么下去,真的会饿坏身子啊。说着,忽然放低音量,少爷,不如你就吃点,我不说就是。
    沈翎勉强维持高风亮节的气度:刚才你进门前,这些饭菜,他们都看过了?
    阿福点头:他们说,要试毒。
    沈翎摸回软榻,颇为艰难地看着阿福:谁敢在昭国公府下毒?他们是诓你。待你出去,他们定会再查一回饭菜,只要少了,我爹一定会知道。
    阿福自觉失策:少爷,那怎么办?那下回我偷偷藏了东西进来?
    沈翎不抱期望地看他:你准备藏哪里?鞋底么?你以为寒冬腊月能穿厚藏着?
    阿福,你先出去。不知何时,沈翌已冷着脸,站在门前。
    是,大少爷。阿福准备端走饭菜,却被沈翌拦下,遂躬身退下。
    待门虚掩上,沈翎立马奔到沈翌跟前:哥,这两天有消息么?可有他的消息?
    沈翌没有应他,只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遭,最终死死盯着他泛白的嘴唇:莫要告诉我,你连水也不喝。
    其实,沈翎有喝水,只是每天一小壶,跟没有一样。
    沈翎顾不得解释,又问:他应该没有被
    是爹让我来找你,今日,六殿下又寻了他,让他带些话给你。沈翌见他双目无光,轻轻一叹,好,我告诉你,他至今下落不明,你放心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沈翎总算安心。
    现在你可以听我说话了?沈翌看他身体发虚,眉心一皱,继而道,六殿下说,他曾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知所谓。如今这状况,也是为了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你应当理解。
    为了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所以连朋友都可以出卖?沈翎就是看不惯这一点。
    沈翌自知再劝也无果,往桌上瞥一眼:有些事,我会帮你,但你无须执着。不吃东西,只会伤到自己。
    沈翎又道:你知不知道,越行锋根本没有那个心,他去秋水山庄就是为了借简青青之口,捏造气数已尽之说,以此绝了南越那些人的执念
    那就是说,南越国气数未尽?沈翌点中一句。
    不是沈翎顿觉失言,反正他没有丝毫谋逆之心,你知道就行了!
    那些饭菜,你吃不吃?沈翌的语调似有一丝微妙的变动。
    不吃!拿走!沈翎飙出一身骨气,回头一瞧,饭菜已被兄长端走。
    第82章 猪肉烧饼
    沈翌把饭菜端走,此后再也无人给沈翎送饭,连阿福也不见踪影。沈翎饿得两眼发昏,推断过去,八成是那个父亲下的死令,要不今天怎么连壶水也没见?
    前前后后已有四天,沈翎整个人瘦了两圈,意识迷迷煳煳的,偶尔有家将进来察看,只听他念叨着: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
    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罪,沈翎可算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做饿肚子。几乎要死的感觉。
    双目无光地望着房顶,数着横七竖八的屋梁,沈翎清泽的瞳孔,此时空洞不堪。母亲的画像被他卷好,安安稳稳地搂在怀里。
    恍恍惚惚睡着,貌似有人推门进来,沈翎也没多余的力气去看。
    那人关了房门,轻手轻脚走到榻前,默默盯着蜷缩成团的某人,深邃的眸子里浮出一种怒色,转瞬又换作温柔。他坐下来,说:你就这么舍得作践自己?
    沈翎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惯性地摆手:我不吃,就不吃拿走
    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稳稳地将他扶起,揽在胸前: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
    熟悉的气息在鼻尖一绕,沈翎顿时清醒大半,朦胧着眼,仰头看他,眼底霎时溢出光芒。
    笨得要死。越行锋嘲了句,拢了拢他的鬓发,饿不饿?
    你怎么沈翎瞧见他穿着家仆的衣衫,便懂了。
    越行锋把他扶起来坐好,捧起他的脸,在干涸的唇上舔了舔,莫名问道:刚才有没觉得我胸口很暖?
    沈翎没回过神,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安然无恙,也没了别的要求。
    越行锋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别发愣,我熘进来可不容易。
    忧心了四天四夜的心上人,此刻就在眼前,沈翎原来只是看着,可将他眼角眉梢看了个遍,眼泪就不自觉流了出来,因为饿得没力气,也懒得擦。
    都饿哭了。越行锋有意曲解了意思,看他眼角敛出些许嗔味,方才解开衣襟。
    你不会想现在做那个沈翎刚说半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此情此景,外有家将,一个人是该有多胡闹,才能无畏无惧地做那档子事?
    越行锋解开衣襟,又解开中衣,最终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个热乎乎的布囊。一拿出来,居然还散着热气!再看他敞开的胸膛,竟然烫红了一大片。
    沈翎惊道: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烫成这样!
    越行锋不以为然:就红了点,过两天就好。来,吃吧。
    布囊里是一块大饼,越行锋贴身送来,外头的家将自然无法察觉。
    沈翎鼻子一酸,盯着他发红的胸口,心疼得有点哽咽,煞风景地问了句:什么馅的?
    越行锋掰了半块,吹凉递给他:猪肉。难道你还指望鲍鱼的?
    猪肉烧饼,这种路边货在沈翎眼里,曾经与冰糖葫芦是一个档次。如今,这饼又跟冰糖葫芦一同上了巅峰。
    沈翎含泪啃着,也不怕烫,两三口就给解决了,又把手伸出去:那半块给我。
    越行锋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唉,早知道就该多带点来。喂,吃慢点,饿不死却被噎死,这可划不来。见他吃的速度缓了些,又道,我早说过他喜欢你,你又不信。
    沈翎眨眼看他:你说什么?
    越行锋无奈摇头:你别管了,先吃。
    哦。沈翎打了个饱嗝,浑身舒坦,适才想起问,没带水吗?
    你觉得我能藏在哪里?觉他眼底失落,越行锋安慰道,没事,我再想办法。
    诶,你不是来救我出去?填饱肚子,沈翎精神大振,你不救我出去?
    越行锋道:我倒是想。可眼下风声紧,我连熘进来看你都难,何况是带你出去?不过,依目前的状况,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至于吃的,我会送来。拜托你演戏逼真一些,别让外头那些人看见你在剔牙。
    沈翎心疼越行锋胸口的烫伤,但肚子饿得实在难以忍受,便商量:明天能给鸡腿么?
    越行锋忍着笑,拭去他嘴角的肉末:我尽量。
    既然是偷熘进来,越行锋自然待不了多久,稍稍抱过一会儿,也该走了。即便再舍不得,沈翎也得放人,否则一帮家将冲进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听门外似乎打斗激烈,紧接着哐地一声,两块门板竟轰然倒地。
    沈翎藏在越行锋身后,探头看去,不由傻眼:哥、哥你来了。
    沈翌手执长剑,一脸肃杀之息,扬起凛凛寒风,看着越行锋:你,带他走。拿我的令牌不,已经没用了,先带沈翎藏起来,莫要让人寻到!
    难道那边出了变故?越行锋意料到什么,话音一落,见沈翌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变故?沈翎显然弄不清状况。
    天牢被劫。有人救了易谷、雁屿门和四派的人。沈翌语速很快,越行锋,带他走。
    沈翎听过,天牢是由最为精锐的禁军守护,且是直接听命于帝君,可谓铜墙铁壁。即便武功再高,也无可能全身而退,更别妄论一举救下那么多人。除非出了内鬼。
    越行锋不由分说,直接将沈翎扛起,对沈翌道:保重。
    竟然从越行锋口中听到保重二字?他向来不是说这种话的人。
    沈翎的挣扎胜过往常任何一回,回想沈翌方才所言连兵部侍郎的令牌也无用?再看外边,出莲阁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无家将支援家里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翎挥出双臂,身体勐地一斜,两手紧紧抠在门缝里:我不走!你们给我说清楚!哥,为什么你的令牌没用!
    他难得手劲大,越行锋一连拽了两回,竟也没能动他分毫。侧目一看,他手指已被木屑扎得出血。
    沈翌怒目一慑,好似玄冰迸裂:越行锋,我要你带他走!即使砍了他双手也要带他离开!沈翎,我告诉你,天牢被劫,觊觎太子之位的一众皇子已将罪名扣到六殿下身上,不止是雁屿门,还有南越的事。据我所知,已有人将六殿下私放南越长老的事告知帝君。如今六殿下因此禁足宫中此事牵连甚广,再不走,便再无机会!
    越行锋没想到真相会与自己的揣测完全一致,更没想到沈翌会在沈翎面前和盘托出。虽是残忍,但,若他不说,沈翎迟早也会知道。若待到那个时候再听闻事实,只怕残缺不全,更令他无法接受。
    沈翎很聪明,当即想到何为牵连甚广。南越谋乱,何其大事。不止是六殿下,更有当时随行之人,换作此时之景,势必牵连整个昭国公府!
    想要留下,也必须留下。只是后颈一疼,便晕厥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股米香漫入鼻腔,沈翎睁开双目,看向米香飘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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