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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17)

    此时封狐城军部中,岑煅温好一壶黄酒,正同靳岄与贺兰砜小酌谈天。窗外飘着细雪,酒香醇厚,令人心畅。
    贺兰金英并不知道碧山盟中具体藏了什么陷阱。金羌向北戎发难的时候,正是北戎蛮军与怒山部落胶着之时。靳岄说,两相权衡,阿瓦为了保住北戎的边境,放弃了怒山部落,把蛮军调往列星江江北,与金羌、大瑀对峙。这件事贺兰金英更是无从知晓。
    这是靳岄想出的第一个理由。从贺兰金英对靳明照的感激,到贺兰金英想尽办法从北戎天君哲翁手中保留靳岄一命,靳岄知道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大哥并不是这么容易说服的人。贺兰砜抿了口酒,补充道,他非常严格,也非常固执。
    宁元成端了盆热菜从外面钻进来,正好听见贺兰砜这句话。
    他把热菜放在桌上,随口道:再固执也有兄弟情。就说你身在封狐,生死攸关,急需帮助,难道他还会不来?
    靳岄和贺兰砜几乎异口同声:他不会。
    宁元成塞了满口的肉,囫囵大叫:这是什么大哥!
    我来大瑀来找靳岄,已经打定了不会回去的主意。贺兰砜说,驰望原的人认为,离开家乡远行的人是离巢的鹰,是生是死,如何过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宁元成艰难咽下口中羊肉,问:那怎么办?
    靳岄伸出两根手指:陈霜还有第二个理由。
    怒山营帐中一片沉默。陈霜细细说完碧山盟之中的陷阱及陷阱暴露后发生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出声。
    陈霜担心他们认为自己说谎,正要细谈时,贺兰金英点头道:多谢。
    不必客气。陈霜说,那
    贺兰金英:多谢归多谢,出兵不可能。我们感激靳岄的设计,阴差阳错令我们得益,我们可以用别的事情来回报,出兵着实不可以。我与你也算相识一场,我并非为难你或不顾惜靳岄与砜儿,只是我不能用怒山男儿的命当报恩的礼物。
    陈霜认同:我完全明白。所以我接下来说的并不是出兵之事,而是大瑀玹王岑煅的一笔生意。
    贺兰金英与远桑都是一怔:什么生意?
    陈霜:玹王要买高辛铁。
    这次是远桑先开口:大瑀不是有属国赤燕么?赤燕有铁矿,并且一直供应大瑀,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赤燕铁坚韧度远远不如高辛铁。陈霜直视远桑,玹王如今是西北军统领,贺兰将军应该知道,这位置之前是忠昭将军靳明照的。玹王十分敬重忠昭将军,他如今在封狐领兵,继承忠昭将军遗志,誓要断绝金羌对白雀关与封狐城的觊觎之心。
    远桑和贺兰金英对了个眼色,明白了陈霜和岑煅的意思:他们需要更好的兵器,更好的蹄铁,高辛铁是最佳选择。
    陈霜看出这个提议令他们心动。他趁热打铁,掏出一封信:这是大瑀玹王写给怒山首领远桑的信。信中已经写明了我们首批需要多少铁,以及我们愿意出多少银两。
    远桑接过那封信,陈霜又补充道:除了银两之外,怒山有什么需要的物件、材料,玹王都会尽量满足。
    远桑拆信看完,递给贺兰金英。
    军部中酒香肉香弥漫,靳岄正跟宁元成细细解释高辛铁对高辛人和怒山人的重要性。
    高辛人一直依赖血狼山生存,他们有贫瘠的农田,但最重要的东西仍旧是血狼山上的矿,尤其是铁矿。高辛人炼铁、铸铁的技术在驰望原是出了名的好,贺兰砜所用的狼镝便是高辛铁铸就。
    如今高辛人与怒山人一同生活,怒山部落地方不大,以前依赖老首领敏将军带出来的怒山部队,也算威风八面,但怒山部队在五部落之乱中被哲翁重创,如今怒山人丁稀少,已经大不如前。
    即便北戎愿意放过怒山,但怒山与高辛实力不足,仍有无穷后患。
    远桑我不了解,但贺兰金英我熟悉。他为人谨慎周密,光用感情来说服他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能给怒山人和高辛人找到新的出路。靳岄说,高辛人离开血狼山数十年,即便是贺兰金英与贺兰砜这样的高辛王后裔,他们对血狼山的感情也并不深厚。怒山人大多是牧民,这几十年来在北戎之下苟延残喘,说一句苟且偷生并不为过。若有别的可能,他们也定会尝试,哪怕需要远走他乡。
    宁元成听得入迷:那怎么办?我们买高辛铁,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高辛铁怎么买?买到了怎么运过来?岑煅笑道,他们若是答应这笔生意,是不是要在血狼山和封狐城之间,开出一条新路?
    靳岄:有路就有商人,有商人往来,便有四面通达之希望。
    宁元成狠狠一拍膝盖:他想起了封狐城之所以能建立起来的原因,同样想起了在金羌勃兰湖周围歇脚的商客。
    那些连通北戎、大瑀和金羌的商人们,有许多原本也是牧民。他们或者失去了故乡,或者逐利而来,渐渐的,才有了沟通各地的商道与商道上繁华的城池。
    你的意思是,让怒山人和高辛人去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除了高辛铁,他们还有啥?
    还有第三个理由。靳岄蘸着酒液,在桌上草草画了一匹马。
    看完了玹王的信,贺兰金英忽然发现后面还有一张纸。纸上大开大合写了几个字,落款是贺兰砜。
    要马,一百匹,给我。
    贺兰金英:不仅买铁,还要买马?
    陈霜露出乍然想起重要事件的表情:是我疏忽了!将军,卓卓,你们还不知道贺兰砜如今是什么职位吧?
    贺兰金英皱眉:职位?他能有什么职位?靳岄的跟班?随从?马夫?
    陈霜不知为何贺兰砜在贺兰金英心中是这样一个形象,笑道,贺兰砜如今入了大瑀军籍,是玹王麾下一名校尉。
    哦。贺兰金英按住兴奋的卓卓,这有什么?不过跟北戎蛮军百夫长一样。
    陈霜仍是笑着:将军听过莽云骑?
    贺兰金英心中一凛,片刻才答:知道。白雀关大战中已经全军覆没。
    陈霜:全军覆没,才需要有才能之人协助重建,贺兰砜正是绝佳人选。这也正是他向你要马的原因。
    贺兰金英微微眯起眼睛,盯紧了陈霜。他终于察觉陈霜一步步把自己引入了局中。
    高辛铁的生意实在令贺兰金英心动。而若要接受这门生意,就必须要开辟一条从血狼山到封狐城的道路。只要贺兰金英领兵前往封狐城,这通路便等于是成了。
    他从小在烨台部落长大,烨台是北戎五部落中距离大瑀最近的部落,也是商旅往来最多的地方。他也去过北都,见过一座城池因商业而真正繁华是什么样子。
    如何稳固怒山部落,如何让北戎对怒山心生忌惮?怒山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兵器,更多的人丁。而这些更多,全都需要一个前提:怒山需要被更多的人知晓。
    贺兰砜草草写就的这张纸令贺兰金英生出了新的念头。
    靳岄的意思是,让怒山成为连同北戎、金羌和大瑀的商道重地?贺兰金英说,我们把高辛铁卖给大瑀,这笔生意后获得的钱就是怒山的第一笔资金。
    陈霜眼里闪动亮光,他知道贺兰金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贺兰将军,实际上我带来的是两笔生意。陈霜笑道,高辛铁是一笔,马儿是第二笔。
    卓卓插嘴道:可是整个部落里都数不出一百匹高辛马。
    陈霜:我们可没说一定要高辛马。
    贺兰金英似笑非笑,他懂得了靳岄真正的用意:他是要我去更北的地方,为砜儿买马。
    这场谈判最关键的,其实不是我们给出的条件或者生意,靳岄对宁元成和岑煅说,最关键的是陈霜。陈霜如何把握节奏,既不让贺兰金英反感,又能让贺兰金英自己察觉我们的真正用意,一层层往深处推入,直到贺兰金英主动提出为我们赴北疆买马。
    宁元成怀疑道:陈霜行吗?
    靳岄:我信他。
    宁元成对岑煅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当年那么孱弱一孩子,现在居然单枪匹马,能去谈判了。
    靳岄被他一打岔,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在意的事情:你们认识陈霜?
    岑煅:你不知道他是谁?
    靳岄:他是谁?
    岑煅和宁元成怔愣一瞬,各自摆摆手:让他自己对你说吧。
    靳岄气急,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
    岑煅自斟自饮,嘿嘿一笑拾回话题:贺兰金英如果答应为我们去北方买马,那就不是他们单纯来援助封狐城和西北军。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生意,有来有往,有利益也可能有折损。这笔大生意是对怒山、高辛人有莫大好处,他会被打动的。
    贺兰砜学靳岄的样子,在桌上用筷子画出长长一条酒线。
    线的左端是大瑀,右端是血狼山以北从未开拓过商道的地方,居中之处,便是怒山部落和血狼山。
    血狼山以北的情况,他在血狼山生活的时候曾听人们说起过。
    那是更北的土地,拥有漫长的冬季和短暂的夏季,他们有质量上乘的皮子,浓郁的油膏,能把人醉死的酒,还有许多结实高大、勇猛无比的异族战士,只要提供粮食、床铺和酒,他们就能为雇主付出忠诚和生命。
    贺兰砜心想,打开北方的通路,怒山便有了人丁、有了商道,也有了钱。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接受靳岄的提议,愿意用高辛铁来换取第一笔买马的资金。
    而为了完成这笔生意,他们必须在怒山和封狐城之间开辟出运输高辛铁的道路。
    怒山和高辛的士兵前来封狐城,并非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帮大瑀去攻击金羌。他们是为自己的故乡和伙伴战斗。
    伙伴是谁?伙伴是为他们带来利益的人。靳岄的提议和岑煅的钱,将是怒山成为连通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商道枢纽的开始。
    只要贺兰金英愿意冒险。
    怒山人的伙伴是玹王,高辛人的伙伴是我。贺兰砜低声说,两者合并,他们就是我们的援军。
    第134章 重逢(1)
    白雀关外风雪漫漫,令人睁不开眼。贺兰砜与靳岄同乘飞霄,正在雪原上飞奔。
    两人今日离开封狐城出关,是为了去寻找靳明照的坟冢。靳岄坐在贺兰砜身前,披着狐裘。贺兰砜身着大氅,把他牢牢护在怀中,他并不觉得冷。
    贺兰金英收殓了靳明照的尸体后,把他掩埋在一处稳妥的地方,确保不会被金羌人发现。他只把地点告诉了靳岄。此时靳岄指着前方一座立刀般陡峭的山峰:在那座山下。
    山脚积雪极深,飞霄无法前行,两人下马踏雪而过。雪几乎没过膝盖,贺兰砜扭头看靳岄:你又长高了。
    靳岄一怔,抬手和他比了比高度,发现果真如此。他沉重心情忽然松快了一点儿:爹爹见到我,一定很高兴。
    坟冢藏在那山峰下一处凹陷的窄谷中。因有山崖遮蔽,谷中只有少许积雪,雪片偶尔飞落,轻轻落在灰色的岩石地面上。贺兰金英没有为靳明照立碑,坟冢是一个鼓起的隆包,被枯草覆盖。靳岄跪在坟前,拨开坟上浮土,在坟包上找到了属于靳明照的一枚玉佩。
    玉佩碎裂一半,贺兰金英把碎片也一并埋了,作为记认。玉上有青色花绳打的结,歪歪扭扭不成样子。靳岄那时候年纪还小,这结本是母亲教姐姐编织的,他看到了硬要学。靳明照也不觉得丑,高高兴兴拿来佩在身上。行军打仗时这玉佩不便佩戴,他会把它藏在怀中,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靳岄在坟前烧了些纸钱,同靳明照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贺兰砜陪着他,俩人跪累了,便搬来岩石坐下。靳岄的话压根儿说不完,他恨不能把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爹爹。他长高了,长大了,变得和以往不一样。母亲活着,姐姐活着,唯一不能回家的只有靳明照。
    直待到天色转暗,贺兰砜才催促靳岄离开。靳岄起身拍拍衣裳,拉着贺兰砜再次跪在父亲坟前。
    爹爹,你的遗憾,你未竟的理想,由我和贺兰砜来完成。靳岄说,一切过去后,我接你回家。
    雪已经停了,愈发冷得厉害。离开窄谷不远,两人看见暗夜中有马队从关外缓缓行来,风灯招摇。见这些人都是商旅打扮,靳岄便多问了几句。原来他们都是在大瑀和金羌之间行商的商人。天寒地冻,风雪肆虐,他们本不该在路上奔波,但金羌境内近日气氛愈加令人不安,原本停留在金羌的大瑀商人们纷纷熬着大雪回白雀关。
    关外的金羌军队越来越多,渐渐出现了一些针对大瑀商人的抢劫和虐杀。商客们不想惹麻烦,只想尽快回到白雀关,离开封狐城,回到他们位于大瑀各处的家乡。
    反正就要打仗了。一旦打仗,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商人们笑道,只有那些不怕死的才敢穿过白雀关战场,我们只想好好活着,挣一口饭钱,不掺和了!
    众人与靳岄、贺兰砜同行。此夜白雀关被月色照得明亮通透,商队中有人吹起洞箫,曲折悠长,如泣如诉。
    月亮出来了。贺兰砜指着头顶。
    靳岄回头,看见白色孤蟾悬挂在那立刀般的山峰上。他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那山峰。峰顶俏生生立着一株白梅,在月光中仿佛盛了一身冰霜色。
    雪里已知春信至,坐在马车顶上吹洞箫的青年笑着说,大家伙儿,梅花初绽!等咱们回到家乡,春天就真到了!
    元宵这日,贺兰砜仍随岑煅、宁元成两人去练兵选人。靳岄和他一同起来,等贺兰砜走了,他便在家中细看兵书和地图。白雀关地形他如今已经烂熟于心。
    无论是什么士兵都难以熬过这样的寒冷天气,今年冷得尤为可怕,金羌始终按兵不动,这给了西北军喘息和练兵的机会。
    下午,靳岄骑着从军部借来的马,再次登上封狐城附近的山岭。他每天都要到这儿来看一眼,等待陈霜带回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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