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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84)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贺兰砜说。他心头的犹豫迟疑在见到靳岄跳入水中之时全都消失,等牵他上岸,方才的忐忑才稍稍回来。他有些不敢抬头,这和他想象过的重逢完全不一样,他没话找话说一般补充:我水性不好,但燕子溪里找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靳岄捧着他的脸,手劲大得令贺兰砜不适。因靠得太近了,他能看到靳岄眼里闪烁的灯火与小小的自己。黑眼睛里渐渐涌出薄薄的眼泪,只是盈在眼眶里滚动。
    靳岄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贺兰砜吃了一惊,忙抓住他的手:不是梦!
    靳岄咬着牙,似哭似笑:你你来找我?
    贺兰砜点头:我来找你。
    他忽然碰到靳岄左臂上的疤痕。
    云洲王的奴隶印记上还有一道新伤,已经愈合了,像在奴隶印记上斜刺了一记,划破旧痕迹。正是当日高辛箭留下的伤痕。
    贺兰砜摩挲他的伤疤,喉中艰涩难当:疼不疼?
    很疼靳岄揪着他衣领大吼,疼死了!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用高辛箭对着我你说过你不会
    他哭着,说着一些渐渐模糊了的话,嗡嗡作痛的脑袋里仿佛被什么剧烈敲打,他混乱地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心里有个声音低语:原来你还是怨他。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靳岄忍不住眼泪,想在贺兰砜面前装作强硬,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是不是大哥的死和我有关?你恨我么?你真的恨我?
    他越说越快,几乎喘不过气,心口被疯狂涌动的情绪填满了,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他像个受尽了委屈但又无人谅解的孩子,除了诘问,不晓得还能做什么。
    贺兰砜忽然凑近,吻住了他。错乱的语句猝然中断,靳岄感觉自己的舌尖和嘴唇被人衔着,这里面没有情欲的意味,只是温柔的抚慰。他停止了哭泣,愤怒地推开贺兰砜。
    大哥没有死。贺兰砜与他额头相碰,靳岄挣扎不开,被他牢牢圈在怀中。贺兰砜轻抚他的头发,一字字道:我们都回到了血狼山。卓卓也很安全,大哥和朱夜在一起,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哥只是当时受了重伤。
    靳岄怔住了:受伤和我有关?
    他用湿漉漉的手擦去眼泪,发红的眼睛瞪着贺兰砜,等待他的答案。
    贺兰砜只觉得眼前的靳岄让自己心里发疼又发软。有人告诉云洲王我和大哥会从英龙山脉离开。
    你怀疑我?靳岄又气又急又悲,语无伦次:不是我不可能是我!你怎么会怀疑我!我不会你怎能
    话未说完,贺兰砜忽然将他抱住,任靳岄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对不起。贺兰砜说,我信你。
    他胸口那淤积不去的阴云此时此刻才终于消散。
    靳岄抓住他的头发,用真正凶狠的声音说:贺兰砜,你即便怀疑世上所有人,都不能怀疑我!
    贺兰砜:嗯。
    靳岄仍流着眼泪:你若再用箭伤我,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原谅你,我到死都会恨你。不,你若再怀疑我,我便杀了你。
    贺兰砜:好。
    他背靠一株海棠树,把靳岄紧紧揽在怀中。听着靳岄低低的呜咽之声,他贴着靳岄耳朵说:你恨我,杀我,都可以。我的命交给你,由你处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其实有些颤抖。漫长的风雪和冰冷的月色都被抛在身后,他骑着飞霄穿过偌大的驰望原,穿过荒无人烟的草原和戈壁,漫漫千里,只是为了抵达此时此刻的燕子溪,同怀中之人说一句:我很想你。
    靳岄终于反手将他抱紧,用贺兰砜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一遍遍低语重复,混着含糊的鼻音:我也是
    水面、树梢,万千小灯摇曳闪烁。岳莲楼与章漠一坐一站,正在不远处的屋顶眺望燕子溪情景。
    你可真是坏心眼。章漠说,明明知道贺兰砜来了梁京,却又不肯和他见面。
    岳莲楼手持一根长烟管,长发疏松扎在身后,姿态慵懒,闻言笑道:寻常见面多没意思,总得整出些趣味来。也是这两人有缘分,不必你我暗中指引,这么长一条燕子溪,这么多人的灯会,居然也能遇上。
    章漠又问:你挂在灯楼上那两句诗什么时候取下?
    岳莲楼:你不喜欢?
    章漠:看的人太多,不喜欢。
    岳莲楼笑着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也不说话,只静静俯瞰梁京满城繁盛灯火,偶尔瞥一眼海棠树下的相叠人影。
    灯会结束,灯市上的人也渐渐散去。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汇集到燕子溪下游和沐清池,从莲花小灯里捡拾铜板。贺兰砜跟靳岄说自己去仙门所为何事,靳岄看着眼前在水中扑腾搜寻的老老少少,心里很难受。
    盛世常有可怜人。靳岄说。
    他心里还有一些怨气,不可能因这一面就彻底消除,尤其在知道贺兰砜竟然怀疑自己之后。贺兰砜把水晶糖枣递到他嘴里,又牵他手起身,沿着街道往前走。靳岄察觉,这是去外城的方向。
    你住在外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一个人来的?
    不止。贺兰砜与他十指相扣,靳岄挣扎不开,他使了点儿劲把靳岄拽到自己身边,侧头低声道,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起回了梁京。
    靳岄微微睁大眼睛:贺兰砜说的是回。
    你姐姐可是叫靳云英?贺兰砜说,和你长得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他握着的手掌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气,攥住他手心。靳岄失声:你找到她了?!
    她活着,受了一些伤,但现在很精神。贺兰砜说,我带你去见她。
    靳岄又喜又惊,孩子般的雀跃和快乐混着眼泪,他表达不出心中狂喜,干脆抱住了贺兰砜。贺兰砜低头亲他鼻尖,亲昵地笑。
    而且她和你一样,笑完了,他又正儿八经地强调,非常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没有任何flag,请充分放心。
    第95章 姐姐
    靳云英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自从回到梁京,没有一日是平静的,今夜中秋,外间总有孩童吵嚷,有焰火炮仗之声,更是令人难以入眠。
    起身走出院子,她在廊下看见宁元成。宁元成点着灯烛在小院子里看兵书。
    贺兰砜呢?靳云英问。她又想跟贺兰砜说说靳岄的事情了。
    出门去了,他没见过梁京中秋的灯节,估计是去凑热闹。宁元成活动手臂,英姐,我再过半个时辰就得走了,宫里还有事情。贺兰砜他晓得时间,会回来的,你莫担心。
    靳云英笑道:我不担心,你们都很好。她只是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几丝焦躁萦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今夜梁京灯火太过热闹,此时渐渐熄灭消散,头顶硕大圆月的光辉才亮堂起来。靳云英低头看宁元成手中兵书,发现这竟是靳明照写的《西境十年问对》。她记得此书小时候靳岄也常常翻看。
    正说着话,院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一位靳云英熟识的青年。一别许多年,她的弟弟被驰望原的风雪打磨,天真稚嫩之气褪去,不像靳明照,也不像世上任何一个人他和靳云英模糊的想象一模一样:挺拔、俊雅,有任何梁京士子身上都找不到的英朗气质。
    靳云英霎时如在梦中。那青年直冲向靳云英,紧紧抱住她。姐弟俩没说一句话,却几乎同时流下泪。
    宁元成缩进了房间,院里其余守卫的兄弟也默默潜回暗处。贺兰砜走出小院,关了木门,把不大的院子留给姐弟两人。
    这一夜发生许多事情,贺兰砜此时才有时间细细回想梳理。他见到了靳岄,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宁元成的小院在外城,只有他和母亲居住,十分窄小。孩童和看灯的人们已经四散而去,周围静谧异常,从街上传来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贺兰砜抬头时眼前忽然掠过一阵香风。他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后退举起手中的剑。
    岳莲楼偷袭不成,笑道:好久不见你,亲亲又何妨?
    贺兰砜:你
    话音未落,岳莲楼脸上笑容一变,手像蛇一样滑过他的腰侧。贺兰砜伸手一擒,抓了个空,腰上的熊皮小刀已经被岳莲楼夺走。
    岳莲楼晃着那柄小刀,冷冷道:原来这玩意儿是被你捡走了,累得我在仙门找了三日三夜,靳岄还差点儿对我发火。
    贺兰砜:我不知道。
    靳岄原谅了你,我可没有。岳莲楼上上下下打量他,碧山码头上那枚高辛箭,射得可真他妈准。你如今办好自己的事儿,屁颠屁颠跑回来,靳岄喜欢你,他不生气,我不行。纵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能这样对他。你怕是不知道,因你那一箭,他这一路回来受了多少苦,高热不退,浑浑噩噩,吃不下睡不着,醒了就逮住我和陈霜问,为什么你想杀他。
    贺兰砜垂下眼皮,静静听训。
    岳莲楼收起小刀:对了,节哀。待我以后有空,我去驰望原拜拜你大哥。
    贺兰砜:他没死。
    岳莲楼一惊:什么?
    贺兰砜便简单把当日碧山城发生的事情告诉岳莲楼。当说到兄弟俩人遭遇埋伏等候的虎将军,贺兰金英受了重伤,又有都则在旁说话时,岳莲楼咬牙笑了:好哇,你是以为靳岄告密?
    他背手走来走去,怒道:你若对他有半分怀疑,那就是辜负了他对你的拳拳真心。贺兰金英是吧,我知道他肯定也煽风点火了,他一直不乐意你俩在一块儿,碰到这样天降的机会,不搞点儿事情简直不像他性格。他还抢了我的朱夜!
    章漠正巧走到,随口问:你的朱夜?
    贺兰砜此时才注意到章漠。他与章漠相互微微颔首,见岳莲楼蹭到章漠身边辩解朱夜与自己只是挚友,便隐隐猜到眼前青年身份。他对章漠有着更多的好奇:从靳岄、远桑和岑煅口中听来的大瑀江湖气度,似乎应该落在章漠这样的人身上:话语不多,表情很少,站立时如同一杆翠竹,气质卓然,眉眼中自带岿然之色,仿佛胸有万里乾坤。
    若有章漠和岳莲楼两人同时在前,即便三岁小儿也会懂得,章漠更加可靠。
    贺兰砜朝他作揖行礼,他也礼貌地自报家门:久闻贺兰公子大名。在下明夜堂章漠。
    头一回有人称他公子,贺兰砜不晓得怎么回,半天憋出一句:多谢两位照顾靳岄。
    岳莲楼笑道:多谢?你是靳岄什么人啊?你凭什么多谢?您脸可真大,我都能在你面皮子上跳舞了。
    贺兰砜看章漠,发现章漠没有劝阻的意思,反倒微微笑看岳莲楼。
    他迟疑片刻,认真道:我知道我错了。你骂我,打我,都可以。
    贺兰砜不多话,但话一说出口,就有斩钉截铁的味道。岳莲楼被他噎了一下,还想再讽刺几句,又不好继续讲了。
    屋面几声轻响,潜伏在小院周围的兵士举箭防御。贺兰砜抬头一看,连忙阻止:自己人。
    兵士收箭时,陈霜飘然落地。他满头冷汗,咚地就要朝章漠下跪:堂主,陈霜疏忽
    章漠托住他手肘,陈霜便跪不下来了。无妨,今夜是莲楼和我出门看灯,顺便代替值夜的人罢了。章漠说,灯节好看吗?
    不好看。陈霜连忙说,以后再也不看了,一定死死守在小将军身边。
    岳莲楼笑道:陈霜啊,这是堂主,不是灯爷。堂主不会阴阳怪气地说话。
    他顿了顿又问:你今日是跟姑娘一块儿看灯?
    陈霜:是纪春明的姐姐。
    岳莲楼:怎样的女子?好看么?
    陈霜:世间罕见的好姑娘。
    岳莲楼一拍手掌:妙呀!所以你
    所以我不害人。陈霜说,我跟她说清楚了。
    贺兰砜看看陈霜,又看看岳莲楼和章漠。这番谈话似乎只有他被隔绝在外,全然听不懂陈霜话中之意。岳莲楼叹了两声,张开手臂要去抱陈霜,陈霜躲避不及,被他结结实实揽在怀里。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宁元成走出门,忽然被门外这几个人吓了一跳。他看了看抱在一块儿的岳莲楼和陈霜,露出了眼不见为净的警惕表情。
    换班了。宁元成说,我回宫里去。
    贺兰砜简单把章漠介绍给他,宁元成十分惊喜,握住章漠的手不放:明夜堂堂主!久仰久仰!《江湖事录》每一本我都看的!
    他性格跳脱活泼,三言两语就与章漠约定了改日去明夜堂拜访。贺兰砜静静旁听,心中对宁元成生出十二万分的佩服。
    章漠和岳莲楼与陈霜说了些闲话便告别了。小院外只剩贺兰砜和陈霜。贺兰砜此时才发现,陈霜不仅一句话不跟自己说,甚至没瞧过自己一眼。
    靳岄姐弟俩有许多说不完的悄悄话,但不能久留。他现在还住在岑融为他置办的府宅里,出入去留都有人看着,不能在外不回,否则会引起怀疑。靳岄和姐姐辞别,又低泣一回。
    他和贺兰砜重逢,是回到了驰望原那段日子。而与姐姐再见面,他便不是小将军,不是岑融的附庸,不是质子,只是清苏里靳府的靳子望。所有的盔甲、防备都尽可卸下,他靠在靳云英肩膀上,想起了母亲和旧日许多温柔的日子。
    因宁元成回宫,贺兰砜要留在此处保护靳云英。靳岄和他依依不舍,又怕靳云英看出端倪,他还未跟姐姐说自己和贺兰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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