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 狼镝

狼镝——凉蝉(81)

    棋局基本已定,但在角落处又残存生机。靳岄思忖片刻,落下白子。黑子吃掉白子一片地,被困的白子却因此开辟出新路。
    谢元至最近如何?仁正帝忽然问。
    靳岄回京的第二日便去拜见了老师,还把纪春明带了过去。纪春明不是谢元至的学生,但十分景仰谢元至,在老人面前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利索,逗得谢元至夫妻乐不可支。
    得知谢元至身体康健,仁正帝十分感慨。谢元至是他恩师,虽关系不佳但彼此也常常惦念,如今看两人情况,是年纪尚轻的他劳损更多。
    你第一次入宫见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仁正帝又问。
    靳岄永远牢牢记住那一日。母亲与他从封狐城被召回,次日便带他入宫见太后。太后所在的慈宣殿巍峨庄严,从未见过这等建筑与宫人气派的靳岄紧张得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走得磕磕绊绊,一声不敢出。
    慈宣殿中除了太后还有一位黄袍中年人,仪态高贵威严,喊母亲的时候说的是八妹。母亲牵他来到那黄袍人面前,教他喊皇上万岁,把他小手交到中年人手中。一番稀里糊涂的见礼后,靳岄得了赏赐。他对那些金银珠宝没有兴趣,笔墨纸砚更是让他心烦,呆坐母亲怀中昏昏欲睡。好在后来有几位哥哥姐姐进来,牵着他到屋外花园去玩儿了。
    靳岄毕竟年幼,在封狐城里也常跟不认识的哥哥姐姐一块儿玩耍,当时看见众人态度亲热快乐,便高高兴兴跟着一起去。他们在宫苑里扑蝶爬树,在石头小桥上跑来跑去惹得宫娥太监又急又怕。玩到半途,外头走来几个年长一些的皇子。
    为首那位见到靳岄这个生面孔,立刻大步走来捏他脸:哪来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我怎从未见过?
    得知他是靳岄,那皇子愈发笑得高兴:我是你三表哥,你叫我哥哥吧。
    靳岄不明就里,喊了句哥哥。岑融当即笑了,十分快乐的样子。
    等岑融离开,杨公公找来,得知靳岄竟喊他哥哥,冷汗直冒:万万使不得!
    教训一顿后,靳岄被杨执园带到旁边吃果子点心,扭头看见有个与岑融身量差不多的少年人站在一旁的树下。那树郁郁葱葱,却又不似寻常大树,花苞层层叠叠,尖端出透出一点儿欲盖弥彰的火红。少年从树叶上抓起一只蝴蝶,松手让它飞走了。
    你是谁?靳岄问。
    我是岑煅。那少年说,别跟我说话,你会惹麻烦。
    靳岄便不敢讲话了。他手里的小托盘上还有两颗乳酪狮子糖,怯怯递给岑煅。岑煅左右看看,才敢拿起一颗吃下。
    靳岄闭着嘴巴看他拿小铲子给那树松土,心道这人是宫中花匠么?等岑煅收拾好了,也不跟靳岄打招呼,扭头便走。走到一半,他又转头小步跑回来,小声道:这树现在不好看,春天才漂亮。岑煅说,早春有雪,它会开花,你记得来瞧瞧。
    如今花树已经消失,靳岄还记得当时的一片焦土。现在连焦土也没了痕迹,只有他记忆里还留着那株茶树磅礴的模样。茶树很高,根系深埋,要在这不适合的气候土地里扎根、开花,何其辛苦。不开花时平平无奇,不声不响,开花时满树花盏,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烈烈焰红,锦蕊朱花,芳华灼灼。
    仁正帝忽然道:以前这儿有一株茶树,你还记得吧?
    靳岄点头。仁正帝便告诉他,茶树是他从未见过的外婆所种。
    这一日仁正帝尤为多话,说的尽是旧事。他的回忆、靳岄的回忆,甚至说到某年中秋灯会,靳岄被岑融用鬼面具吓得大哭,圣人狠狠责骂岑融一顿,仁正帝则抱起靳岄,同他一起看梁京城夜空中无数升高的天灯。
    细细碎碎,都是过往。
    靳岄便知道,仁正帝见他不是为了道歉,更无意为靳明照平反。老人不过是和故人之子见一面,拾捡一些自己的回忆罢了。
    临别时,仁正帝与他一同走下小亭子,忽然说:子望,让我看看你的手。
    靳岄伸出手臂,仁正帝捋起他衣袖,见到左臂上的奴隶标记。老人目光闪动,良久才说:你受苦了。
    靳岄忍不住问:圣上,与我相比,我爹爹、娘娘与姐姐,还有靳家之人,所受冤屈更大。您真的相信爹爹会畏战弃城逃跑么?
    仁正帝看着宫苑中花草林木,问他:子望,你觉得这宫苑如此精致华美,靠的是什么?
    靳岄闭嘴不答。
    靠的是,花有花的去处,树有树的位置。流水小山,皆有安排。仁正帝平静道,各事各物,各有其所,相互掣肘,方得平衡。
    靳岄仍不出声,只望着他。仁正帝没有直视靳岄的眼睛,继续道:为君之道,最难的也正是衡字。只要守得住衡,便有国泰民安,河清海晏。若因私欲、私念,失了分寸破了平衡子望,我知道你是聪明人。
    仁正帝将一杯茶缓缓泼在亭下,面朝西北方向,久久不语。
    随杨公公一路行到宫门,岑融一直在那儿等着。他问仁正帝与靳岄说了什么,靳岄想了想,回答:让我提醒你,做事不要太过火,也不要心急。如今这个局面,官家自有分寸。
    岑融随他上车:我做了什么过火之事?
    靳岄:定山堰。
    岑融闭嘴了。
    靳岄:官家想从梁安崇手里夺权,但梁安崇根系深埋,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盛可亮已经下台,官家趁此机会在刑部安置了纪春明,他心里是赞赏你的,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可你紧接着想扳倒工部尚书,实在太急切了。
    岑融看着他,目光里有一些委屈。
    靳岄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但着急也无济于事。官家如今心疼岑煅,是因为总把岑煅和先太子联系在一起。
    岑融叹了一声:行了,知道了。
    车内陷入沉默。靳岄其实还有未说出口的话。仁正帝对他强调衡的作用,实际也是说明自己为何不能彻查靳明照之死。靳明照之死关系着梁安崇与西北军务,一旦开查,西北军必定动荡不安。此时金羌大军虎视眈眈,实在不是最佳时机。
    靳岄明白他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可明白归明白,靳岄根本无法原谅。今日一面只不过是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仁正帝根本无意为父亲与靳家平反。
    此时忽然听见岑融开口:幸好你在我身边。我许多苦衷与焦灼,不可对他人语,只能说给你听。
    靳岄不声不响。岑融握住他的手:你会帮我的,是么?岑煅有梁安崇,我只有你了,靳岄。我以后会多多听你的话。
    靳岄:你说到要做到。
    岑融笑道:当然。若有违约,任君处置。他又说笑了几句,脸色慢慢沉下来:今日中元,算一算时间,五弟也该启程了。
    车子抵达靳岄府宅,岑融先行下车,想了想说道:我陪你去祭扫。
    靳岄没有拒绝。他如今在梁京仍然需要依靠岑融,这一点儿示好的心意,他是要接受的。
    靳明照的衣冠冢前满是祭扫之物,梁京百姓络绎不绝。靳岄远望衣冠冢,茫然与悲切中想到此日是先人孤魂暂归人间之时。不知父亲的魂灵,是徘徊在梁京,还是徘徊在封狐城外的白雀关?
    他没有想到的是,同样的一个问题,此时此刻也正萦绕在贺兰砜心头。
    牵着飞霄的贺兰砜在封狐城城门外等候来接自己的岑煅和宁元成。他看见城外有无数百姓焚烧纸钱,朝着白雀关方向下跪叩拜,一问才知,今日是汉人的中元节,这些都是来祭拜战亡士兵的人。
    可有祭拜忠昭将军的地方?贺兰砜问。
    那守城士兵大吃一惊:你们蛮人也知道忠昭将军?
    谁不知道忠昭将军的大名?贺兰砜说,我认识他的儿子,我想给他烧几张纸。
    士兵感慨:你倒不像蛮子。靳将军是白雀关牺牲的,朝着白雀关方向就行。
    贺兰砜不懂得这些祭扫的礼仪,买了些纸钱之类的东西,学着别人烧了拜了,口中念念有词:靳将军,你如果听到我的话,请保佑我一路顺顺利利抵达梁京。保佑我找到靳岄,保佑他不要生我的气,好好听我说话。保佑他平安,保佑他高兴。
    或许是他说的话奇奇怪怪,又或者是他的发色、肤色与瞳色和别人不一样,贺兰砜拜完抬头,发现周围有人古古怪怪地看自己。
    他毫不畏惧,回瞪过去。那女人立刻低头缩肩,不敢再看。
    岑煅和宁元成见到贺兰砜,实在是非常高兴,两人带他入了封狐城,一路不停地询问他回血狼山之后的事情。
    巴隆格尔自然是留在血狼山,他根本不乐意到大瑀这儿来。远桑天天在怒山部落里跟人吵架,她不愿意留下来当部落首领,只答应帮高辛人和怒山人训练一支军队,有贺兰金英和隆达在旁协助,这不会很难。
    贺兰砜更是亮出自己的新箭:这是我的箭。
    他带来的新箭外形上与高辛箭略有不同:箭杆虽然仍是镂空,但一半是实心的,增加了箭身的重量,保持稳定性。箭尖锋利,作两层菱形,杀伤力愈发强劲,一旦刺入敌人血肉,极难拔出,且会豁开血口,令人大量失血。
    岑煅啧啧称奇:不愧是铸铁为生的高辛人。这也是高辛箭?
    这其实是贺兰金英想出来的新箭,他将会把这箭用在高辛人和怒山人的军队中。但此箭尚未开始大量制造,目前只有几十支,他全都交给了贺兰砜。
    这是结合了高辛箭和北戎狼镝的新箭。贺兰砜笑道,它是我的狼镝。
    岑煅兴致勃勃与他谈论铁器、武器之事,宁元成忽然在身旁提醒:有人跟着我们。
    三人回头,贺兰砜发现紧紧跟随而来的,是方才在城外瞪自己的古怪女人。
    岑煅仔细一瞧:那是英姐,我们府里做事的厨娘。
    贺兰砜回头看了又看:她怎么一直看我?
    岑煅:见你英俊罢了。对了,你上次跟我讲,白霓认为游君山有问题,我这几日着实查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稍安勿躁,见面一定是在本周内。
    故事之外的故事:
    贺兰砜在封狐城外祭拜靳明照,切切实实感受到封狐百姓对靳明照的爱戴。
    有几条魁梧大汉走来,打量他:蛮子,刚才听你在城门问,你也知道靳将军?
    贺兰砜:当然。
    汉子们赞叹:你这人不错!
    (贺兰砜忽然想起,方才他跟卖祭扫物品的人说自己要祭拜忠昭将军,那小贩十分感动,压根儿没收他这异乡人的钱。他意识到,大瑀,或者说汉人,十分看重人情关系,要是他们知道你认识什么大人物,就会愈发的崇敬你。)
    贺兰砜又说:我不止认识靳将军,我还认识明夜堂的人。
    大汉们一愣:谁?
    贺兰砜(回忆岳莲楼对自己说的话):明夜堂阳狩岳莲楼,听说是你们大瑀江湖人里最好看的一位。我是他朋友。
    话音刚落,面前大汉们哗啦举起钢刀:好哇!得来全不费工夫!俺们现在便捉了你,好逼那岳坏楼现身跟俺们妹子/小姐/表妹/八姨妈/三弟见面成亲!撩拨完人便销声匿迹,算什么江湖好汉!
    贺兰砜拔腿就跑。
    第92章 亲人
    西北军军务、防务的许多记录无端丢失,恰好金羌军最近一段时间频频异动,他们似乎对白雀关附近的大瑀防务、山势地形忽然间娴熟于心。岑煅据此认为必有内鬼:军务防务全都是金羌军攻入封狐城后消失的,他起先以为是被金羌军夺走,但后来细想,它们也可能是被自己人拿走后,转交给金羌军的。
    岑煅与宁元成一直暗中调查。无奈西北军遭受重创后元气大伤,北军建良英和张越率部前来整顿安置,军中残余的人员纷纷被打散,军务防务原本由谁管理、经谁之手,等岑煅来到时已经说不清楚。张越几乎将管理西北军军务的人全部置换成自己心腹,岑煅想问事情,连个可靠的人都找不到。
    白雀关一役活下来的几个人中,除了游君山之外都是重伤。如今即便痊愈,也无法在军中服役。游君山离开了封狐,前往梁京投奔三皇子岑融,剩下的人则继续留在封狐城,或是休养,或是做点儿小生意糊口。宁元成辗转找到了其中一位。
    那人不是莽云骑骑兵,是步兵,位置离靳将军不远。岑煅说,他可以证实,游君山一直是紧跟在靳将军身边的人,从开战到将军出事那天,几乎寸步不离。
    宁元成又补充:但据救回游君山的人所说,游君山清醒后称自己被袭击后昏迷,昏迷时将军仍活着,他对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贺兰砜不解: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说谎?
    宁元成和岑煅对视一眼:倒也不能确定,只是另有怀疑。
    救治游君山的军医已经告老还乡。宁元成跑了许多地方才找到那老者,老者对游君山的伤势印象十分深刻。
    游君山身上伤口很多,但几乎都避开了致命之处,军医称这是莫大的运气。而他身上最重的一处伤是剑伤,自右下腹开始,止于左胸。剑势凌厉,甚至划破了游君山的盔甲,用剑之人显然力气极大且功夫卓绝。
    贺兰砜比划着自己身上的位置,心中暗惊:这是一道非常长的伤口。
    若游君山没有穿着盔甲,只怕当场便死。
    宁元成背对贺兰砜面前比划:假如你是游君山,我是靳将军,你在我身后刺了我一剑,那我立刻回身挥剑他右手举剑,回身一扬。贺兰砜疾退两步。剑走之路恰好就是游君山身上的伤势走向。
    那一剑是靳明照的力气?
    能划开莽云骑盔甲的兵器不多,有这种力气的人更少。岑煅说,一切只是怀疑,我们尚无真凭实据。
    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岑煅的住所。岑煅起初住在西北军军部,后来张越给他安排了一个小院子,让他没事别在军部晃悠,士兵见到你五皇子,大气不敢喘一口。
    院子铺设虽然简单,但十分整齐。岑煅毫无架子,带着贺兰砜直接走向厨房,亲自下厨煮了两碗面,两人站着边吃边说。岑煅手艺平凡,全靠面里的酱料浇头调味,贺兰砜饿了一日,稀里哗啦吃下一碗。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