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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40)

    那又如何?白霓紧走几步,被脚上锁链限制,无法再靠近,她不能理解,今朝是他救你,明朝战场上生死难分,你也会救他。你当时装作虚弱,不肯回来,骗他说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不愿拖累他。他一路是怎么回封狐城的你知不知道?他还为你立了衣冠冢,他说你是西北军的英雄,舍生忘死,潜入敌后。在他知道你当上金羌喜将军之前,他一直挂念着你!他年年清明都会去那坟上祭拜你!
    雷师之良久又笑了一声:是么?我不知道。
    他摆了摆手,起身离开。室外春风和煦,已经足够温暖。宅中高树林立,绿草繁茂,雷师之忽然想起当日靳明照背他逃离,他却挣扎着从他背上跳落。他骗靳明照自己生气将绝,又见身后金羌人追来,假意催促靳明照离开。
    雷师之当然记得,当夜满天星斗,晴朗无风。靳明照眼中含泪,双目发红,带着几位身穿夜行服的人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喊他子业。
    这是建良英将军给他的字,期待他建立万世功业,顶天立地。他当时趴在地上,装作奄奄一息,看着靳明照忍泪离开。之后便再也无人喊过他子业了。
    世上从此没了子业,多了一位金羌的喜将军。
    十分突然,雷师之忽然想起了他离开建良英、前往西北军任职时,建良英留给他们的最后一道题目:若城池危在旦夕,而你的同伴身陷死局,你如何抉择?
    他记得靳明照不假思索回答:先解城池困局,待城池解围,立刻援救。建良英又问:若一旦你分身援救,城池便再次陷入重围呢?靳明照又答:再解,再救。建良英被他气笑,拍桌低斥:二选一!
    靳明照固执地不肯选:没有二选一,城池要保,同伴也要救。
    建良英:你没有办法救。
    靳明照:我有。我是靳明照。
    雷师之记得建良英发了脾气,斥责靳明照不分轻重,靳明照当时看着自己说,子业若是身陷死局,师父你救不救?我知道你肯定救,反正我不会二选一,我都救。
    雷师之不明白为何会在二十年后突然想起这件久远的往事。他是有点儿唏嘘,也有点儿难受,但那些古怪的情绪很快就被吹走了,春风不解意,水痕生又无。
    他也记得,自己并没有回答建良英这个问题。
    ***
    我倒是没想到,那喜将军和你阿爸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贺兰砜躺在屋瓦上,翘着腿,瓦蓝的天空中棉垛一样的云被风推着飘过。
    靳岄教他吹《燕子三笑》,贺兰砜磕磕巴巴吹了一段儿便说累,他也就停了。
    他托岳莲楼给白霓送了纸条报平安,岳莲楼等白霓看完纸条便将条子吃了,白霓在回给靳岄的纸条上说:这岳儿是个疯子。
    岳莲楼从白霓那里听了许多雷师之和靳明照的事情,和靳岄这边两相一对照,自行做出判断:爱而不得,情深成恨。哎呀,这事情我懂,我也一样。
    阮不奇冷笑:你恨堂主?
    岳莲楼摇头:是堂主爱我,也恨我。他边说边笑,谁都不知他笑的什么。
    靳岄没把岳莲楼的胡说八道放心上,一边擦着箫管一边说:以前我不知道为何爹爹不爱提起金羌的将军,现在我才懂,他是心里难受。建将军心里也难受,他俩一坐到一块儿,总要谈些唉声叹气的事情。要不是喜将军熟悉西北军的防务和白雀关地势,白雀关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子。
    屋瓦上静了片刻,贺兰砜说:那喜将军怕吓到白霓,见她时总戴个面具,应当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靳岄:谁知道呢。
    两人越聊越沮丧,贺兰砜干脆翻身爬起来,在靳岄脸上一吻:不聊了,我们去跑马吧。
    靳岄却抓住他的手:白霓被喜将军带到北都,喜将军之后是要去碧山城见证订盟的,白霓说不定也会去碧山城。我想见白霓,我想去碧山城贺兰砜,你大哥,能帮忙吗?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听见了门外的马嘶声。随即便有人敲动大门:天君降旨
    两人匆忙落地,来者竟然是云洲王阿瓦。
    阿瓦许久没见贺兰砜,自然亲热,一见面就奔过来揽着他:你这长假放得可真够久的,听说跟你大哥和解了?和解了那就回我身边当值啊!
    说完又看靳岄,笑眯眯地:你好啊,靳岄。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可有想过我?
    贺兰砜把他推开:什么旨?怎么是你来颁?
    阿瓦轻咳,托起手中金线绣成的天旨,看着靳岄笑道:是给我小奴隶的旨,当然由我来颁。
    从南方归来的雁飞过了北都的天空,在贺兰砜和靳岄身上落下影子,转瞬即逝。靳岄跪在地上听旨,良久才抬起头:我我随你,去碧山?!
    ***
    北雁从南归,春草复又绿。北戎如今正是春天了啊。碧山城城墙高耸,一张矮几搭在城墙上,遮阳的棚子四周悬挂镀金的银铃,声音清脆动听。矮几上摆着新茶,一老一少两人席地而坐,不时笑谈几声。
    雁的影子掠过大瑀的土地、漫长的列星江,掠过城墙与棚子,滑向更北的远方。
    在城墙上喝茶,究竟有什么乐趣?梁安崇捋了捋自己长及衣襟的白胡子,三皇子可否与梁某说道说道?
    有故人在北方,想他了,便上来看看。他身侧青年笑道,也不必有什么乐趣,心里挂念一个人,挂念便已经是极大乐趣。想他此时做什么,穿什么,说什么,我能想上一天。
    梁安崇奇了:这故人是谁?
    青年不答,只是看着远天。
    梁安崇心头暗骂。仁正帝三皇子岑融长相与母亲惠妃极其相似,天生一副狐狸眼,成日挂着笑,城府极深,难辨真意。
    梁安崇沉吟片刻,又问:莫非是你那故人,向你建议把江北所有地界划归北戎?
    梁太师对此人有兴趣?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如今朝中人才凋零,我日夜是心急如焚,不得安寝。梁安崇低声道,献策之人大胆果断,绝非凡俗夫子,梁某认为,可堪一用,可堪一用啊。
    有梁太师您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有机会定向梁太师引荐。岑融笑着举了举茶杯,笑意愈发种,说不定你也认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岳莲楼:每天都在胡说八道。
    第49章 启程(捉虫)
    云洲王来时笑嘻嘻,离开时也是笑嘻嘻。他与贺兰砜只在门口产生了小小的冲突:他打算把靳岄接到蛮军军部去住。
    贺兰砜自然是不允许的,阿瓦指了指靳岄:他是云洲王的奴隶。
    贺兰砜盯着他:他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阿瓦仰头大笑,又指着贺兰砜对靳岄说:他为你发疯了。
    三人一番对谈,用的都是大瑀话,周围兵士没人听得懂,只诺诺站着。贺兰砜半步不退,坚决不允许云洲王带走靳岄。云洲王也不像是真心要与他们作对,垂首对靳岄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护卫。你可以不在蛮军军部住,但只要我云洲王想见你,你必须出现在我面前。不能逃脱,不能回什么烨台啊血狼山啊,听好了,哪儿都不能去,你只能留在北都。
    他离去之后,靳岄与贺兰砜默默交换了眼色。云洲王莫名其妙提到血狼山,两人心头惴惴: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但云洲王阿瓦的态度实在不是当下最紧迫的事情。靳岄被天君哲翁这道命令弄得晕头转向,独自在树下发了许久的呆。贺兰砜知道他在想事情,和阮不奇陪卓卓到一边儿玩去了,只有陈霜陪着靳岄,但也不说话。
    碧山城是列星江以北的十二城之中距离大江最近的城池,拥有船队和码头。站在碧山城码头,可以直接看到对岸大瑀的诸般山岚雾霭,风波袭江渚,天地一色秋。
    为什么呢?靳岄看着陈霜,却也没有真的看他,目光虚虚地落在陈霜脸上,嘴里反复咀嚼为什么。
    他和陈霜站在一棵梅树下,花早开谢了,梅树枝子繁茂,绿叶成荫,树影摇荡着落在陈霜脸上,靳岄看着他发呆。良久后靳岄终于微微张口,恍然大悟:我懂了。
    陈霜:什么?
    靳岄笑了笑:我不过一个工具而已,一个刺激大瑀的工具。昔日的靳明照将军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在北戎当奴隶。真有趣。
    陈霜想了想:大瑀来的人是梁安崇。
    靳岄点点头:还有一位皇宫里的人。
    陈霜又问:你觉得会是谁?
    贺兰砜见两人开始聊天,便大步走过来,靠近时正好听见靳岄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三皇子岑融。
    这又是谁?贺兰砜问,你讨厌的那个人?
    对。靳岄沉吟道,太子病逝后,朝中能竞争这一位置的仅有三皇子岑融。他年纪恰好,在北军里当过将领,懂得边境之事,母亲惠妃是官家宠爱的妃子,舅舅又是朝中重臣,支持他的人很多。他本人也十分机灵聪颖,做事妥妥当当,极为圆滑。
    贺兰砜只揪着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为何讨厌他?
    靳岄脸色一沉,那张原本凝重的面庞上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幼稚:岑融此人相当不要脸。若他这辈子闯过一百次祸,我至少也给他背了九十九次锅!
    身为靳明照儿子,靳岄五六岁时返回梁京后,结识宫中的皇子帝姬,勉勉强强算是朋友。太子是仁正帝长子,年纪比其他孩子都大,平时不大与他们玩在一块儿,岑融的大姐又已经出嫁,一帮孩子中,只有岑融最为年长,十一二岁年纪,初见靳岄便十分喜欢似的,撺掇靳岄喊他哥哥。
    靳岄不明就里,懵懵地喊过几次,宫人听到了纷纷色变,流着冷汗劝他切勿僭越。靳岄后来才懂,岑融是故意设套让自己犯错。
    他喜欢欺负靳岄,旁人看来不过是孩子间打闹的玩笑,但靳岄结结实实地哭过:宫里有一株漂亮的茶花,下雪时盛开,鲜红花盏承托银白雪沫,靳岄每次进宫都惦记着那花儿,下着雪也要站在花树前呆看许久。圣人见到了,笑嘻嘻揉他脸庞,说他是个没心眼的呆孩子。
    岑融让他陪自己玩儿,靳岄不干。几日后再去,那茶花竟然不见了。原来是三皇子调皮,打翻宫灯把树给烧没了。靳岄眼里立刻落下泪来,一路哭着出宫回家。
    他之后再不肯进宫,靳明照和岑静书便请来了西席先生,在家中设塾教他功课。不料因西席先生名气太大,渐渐的,朝中臣子将军们也把孩子送了过来,最终连皇子帝姬也纷纷过来凑热闹。靳岄不得不再次与岑融相处一室。
    岑融知道自己惹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孩生气,每天来都带一盆茶花,今日是琉璃盏,明天是凤吟森,一株株开得茂盛,喜气洋洋。靳岄别扭,称自己不再喜欢茶花,岑融一拍脑袋,开始给他送金狮子银貔貅。
    岑静书劝靳岄算了,宫里成日金银珠宝地往靳家送,靳家哪怕不收,别人看着也不对劲。靳岄只好算了,两人继续和和气气相处。但岑融一出宫就坐不住,没几天便挖松了靳家后院的狗洞,带着一帮小孩溜到街上撵猫追狗,吃吃喝喝。
    被责罚了,他便指着靳岄:是靳岄告诉我,那里有狗洞;是靳岄骗我,说买东西不需要给银两,掌柜认识他,他有面子;是靳岄教我,潘楼唱曲儿好听,鸡儿巷姑娘漂亮等等等等。
    靳岄口讷,往往等岑融把所有锅扣到自己身上,才结结巴巴说一句:我没有。
    说得也小声,除了岑融没人听到。岑融回头看他,那张脸是委屈愤怒的,上挑的狐狸眼里却藏着狡黠的坏笑。
    再长大一点,这些小把戏没用处了,岑融开始天天带靳岄上潘楼吃酒听曲。靳岄不喜欢酒,岑融总灌他喝一杯,等靳岄迷糊了,红着张脸呆坐一旁,他便捏靳岄的耳朵和脸:喜欢哪个姑娘,哥哥帮你把他叫过来。你睡过姑娘么?亲过么?摸过么?都没有?你这呆孩子,哥哥今儿就教教你。
    靳岄学精了,岑融一拿这些荤素不忌的话逗他,他就往别人那边滚。岑融出门不总是自己一人,他会带着宫人、侍从,也常常带上其他皇子帝姬。靳岄扎到别的人堆里,岑融就不好意思再胡闹,抓着酒杯嘿嘿地冲他笑。
    靳岄记得,在岑融鲜少流露的真实时刻里,他曾有一次握着火把,看着火光里的靳岄说,你若不是靳将军的孩子就好了。
    靳岄笑答:我若不是他的儿子,早被你祸害死了。
    岑融大笑:不至于!
    人臣之子,与注定要坐上天子宝座之人,不可称兄道弟,连当朋友也没资格。靳岄告诉他,三皇子以后大可不必再叫我出去吃酒,有我在,只会扰了你们的兴致。
    当时下着雪,火把燃烧,靳岄看到岑融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容。他不知岑融在想什么,但之后岑融没再拎他出门逛潘楼,再之后,他便来了北戎。靳岄在皇宫里盘桓的一个月里,他曾以为官家会来看自己,圣人会来看自己,最不济,那整日跑靳家敲门翻墙找他的岑融,也应该来看自己,问候一两声,或是送个别。
    但都没有。他住的小院子里种着几株茶花,宫人说是三皇子种上的。靳岄有天晚上实在又怕又无聊,想家,想爹娘,干脆也一把火把茶花烧了,热烘烘地过了一晚。
    贺兰砜听得仔细,揪住自己感兴趣的重点问个不停:你小时候什么样?
    陈霜忍着笑,后退几步溜走了。靳岄:就普通小孩的样子。
    不可能。贺兰砜说,我要是看到小时候的你,我一定不舍得欺负。
    靳岄:你傻了。
    贺兰砜:阿瓦说的,我发疯了。
    靳岄忍不住笑起来。这哪里是该笑的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前路未卜,重重危机,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笑。想跳到贺兰砜背上,想和他一块儿跑马,在风和大地间奔驰。
    你要和我同去碧山城么?靳岄蹲在他身边问。
    贺兰砜用一根木枝在泥地上写靳岄的名字,毫不犹豫:当然。
    如果岑融在,我就把你介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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