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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37)

    贺兰砜总不知如何回答,时而茫然,时而沉默。
    离开那一日,市镇上的人纷纷来送别。朱夜选择留在血狼山,驻守的士兵非常欢迎:有高辛神女在,高辛人好管得多。
    贺兰砜从暗室里拿了一大把高辛箭,用油毡布裹严实了,紧紧系在马上。临行之前,朱夜把擒月交给了他。
    擒月弓是该交给高辛王的。朱夜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当高辛王,都拿着吧。你流着高辛王的血,这就是你的弓。
    高辛人看他,怒山部落的人也看他。他接下这把弓,似乎就接下了所有人的期待:去杀了哲翁,去颠覆北都。贺兰砜不能不接,擒月被日光照得发烫,他低头向朱夜道谢,脑袋一直没抬起来。
    因朱夜不随行,三人不识路,无法再抄捷径,便规规矩矩地走大道。紧走慢走了半个月,总算穿过怒山部落,进入青鹿部落的第一处驿站。
    驿站宽敞温暖,春天已经降临驰望原的所有角落,他们在驿站里歇了一晚上,岳莲楼吃饱喝足后有了精力,对驿站里一对容貌漂亮的兄妹频频送去亲热笑容,无奈那两人理都不理。
    睡前靳岄和贺兰砜去马厩照看马儿,两人正说悄悄话时,路上忽然远远传来了驼铃。
    许久没听过驼铃的贺兰砜一怔,忙拉着靳岄爬上了驿站顶层。驿站里的人三三两两都醒了,驼铃声越来越近,路上缓慢行来一支队伍,看那路径,也是穿过怒山部落来到青鹿部落,准备往北都去的。
    靳岄从没见过这么多高大的风驼,它们比烨台里的骆驼更壮实雄浑,驼身披挂彩色毡毯,长脖子上垂着各色铃铛,嗡嗡泠泠的铃声悠长得像一首模糊的曲子。
    驼队后便是马队,马队之后还有七八辆厢型马车和许多随从。越是靠近驿站,那当先挑着的一面旗帜便越发清晰。
    靳岄暗暗吃了一惊:旗帜上是一个硕大的绣金大字羌。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有个问题,常在评论区里看到大家讨论:贺兰砜和靳岄立场不同,以后怎么办呀。
    注意哇,贺兰砜是高辛人不是北戎人,他跟北戎有灭族之仇,跟靳岄可啥都没有哇。
    所以俩人之后的分离和彼此的国家立场是没有关系的。
    第45章 归程
    车队最终在驿站停下。车队随从纷纷走向驿站,询问热水、床铺等等事情。这些金羌人都操一口流利的北戎话,言行规范有礼,驿站的人牵马牵骆驼,把车队引向后院。
    岳莲楼也出来看热闹,他左瞧右瞧,伸手点了点靳岄的肩膀:小将军,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些人身上带着极为明显的行伍气,行坐时背脊挺拔,手习惯性地放置在刀柄上,为首那位跟驿站之人询问马草质量时,其余几位有意无意地在他周围均匀站开,十分谨慎地左右张望。有一两位扫过了靳岄三人所在的马厩,目光冷静如刀。
    都是当兵的。靳岄低声道,姿势骗不了人。
    不止。岳莲楼凑到他耳边说话,贺兰砜也挤挤挨挨地贴过来,那面旗帜可不是寻常金羌人家可用的东西,看到金线没?金字,锦边,还是紫色的,这可是金羌贵族的标志之一。
    他在回心院里跳舞挣钱,北都混杂各族各国人物,也有不少金羌贵族来看他和朱夜,岳莲楼与其中几位成了朋友,得知不少金羌贵族的事情。
    很快便有人来驱赶闲杂人等,三人被赶回房间,岳莲楼好奇心盛,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三人要了一个房间,靳岄和贺兰砜睡地上,岳莲楼睡床。他在窗户缝里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跟身后两人说:哟,还有个大肚子的女人,许多人搀着。这拖家带口的上北都做什么?又不是经商
    这一路能引起他兴趣的事儿太少太少了,岳莲楼兴奋得睡意全无。
    贺兰砜问靳岄:他不是来保护你的吗?
    靳岄:所以他要睡床。他睡地上,腰酸背疼的,连剑都舞不起来。
    贺兰砜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岳莲楼本质,并懂得活学活用从卓卓那儿听来的大瑀话:他放狗屁。
    第二日三人准备出行,却发现驿站门口站着把守的金羌人,不许任何人进出。三人下楼时看到金羌队伍中有人在驿站里吃饭喝酒,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独自占据一张桌子,其余人等对他毕恭毕敬,驿站内静得出奇,熙熙攘攘三十余人挤在其中,竟无人发出一丝声音。
    那中年人定是领队。贺兰砜回头往驿站里走,在距离中年人还有十步的地方被拦下了。
    我们要赶路。贺兰砜毫不畏惧,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出门?
    靳岄忙把他往后拉,岳莲楼笑嘻嘻靠在门边吃果干。
    那中年人抬起头,贺兰砜和靳岄都吃了一惊。
    此人脸上有数道旧伤,划破鼻梁、眼皮,整张脸仿佛破碎过又缝合起来,阴森可怖。他眼中精光尽露,上上下下打量贺兰砜和靳岄,良久笑了笑:高辛人和大瑀人?
    他笑起来愈发狰狞,靳岄的手忽然紧紧抓住贺兰砜手掌,力气之大,贺兰砜都觉得疼。他以为靳岄是怕了,忙把他掩在身后。对。贺兰砜承认了他俩的身份,怎么了?
    你们是去血狼山,还是去北都?
    我们回北都。
    中年人看着贺兰砜:你不是真正的高辛人?
    贺兰砜不答,微微昂头,目色倨傲。中年人似是很喜欢他的桀骜,愈发笑得厉害。但他一笑,面庞上数道疤痕便扭曲般收缩、舒展,连直视都让人觉得喉头欲呕。中年人笑了一阵,见贺兰砜始终不回避自己目光,慢慢点了点头:你这高辛孩子,很不错。说罢扬了扬手,示意众人放行。
    驿站外此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人声。岳莲楼已经从门口消失,不知去了哪里。贺兰砜握住靳岄的手把他从驿站里带出去,发现靳岄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别怕,我们这就出发。贺兰砜扭头四望,岳莲楼
    贺兰砜?!
    一声粗糙豪迈的大吼,贺兰砜和靳岄心中同时一震,还未回头已经喊出那人名字:巴隆格尔?!
    张开手臂扑过来的果真是巴隆格尔。他一身叮叮哐哐的戎甲,狠狠在贺兰砜肩上重重一拍:总算回来了!
    驿站门口一列士兵,旌旗飘扬,所有人都着一色银亮盔甲,在日色中熠熠生光,潇洒庄严。当先那位青年头戴银色战盔,浓金色长发从战盔中散落,驰望原的风吹动新鲜的草叶、花瓣,掠过他漂亮冷静的狼瞳。他望着贺兰砜,略略低头,像是微笑,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大哥。贺兰砜按捺心中激动,他没忘记自己离开北都的原因是和贺兰金英因朱夜之死而决裂,低下头,装作懊悔紧张。
    贺兰金英一句话还没说,巴隆格尔已经推着贺兰砜往前:将军,不生气了,都回来了就算了。你瞧他还把大瑀奴隶也带着,他最听你的话。
    贺兰金英下了马,抬手在贺兰砜头顶轻轻拍了拍。外人看来这是和解的意思,但贺兰砜感觉到大哥的手掌有轻微的颤抖:他害怕,紧张,从北都一路往血狼山去,不知会遇到多少凶险,不知在血狼山贺兰砜是否也遭遇各种刁难,但如今看见弟弟安全稳妥地站在面前,一切言语都是多余,他像对待男子汉一样,冲他笑了笑。
    跟我们一块回去吧。贺兰金英说,我是来迎接金羌使臣的。
    他和巴隆格尔走进驿站,里头顿时热闹起来,问候寒暄不绝。贺兰砜和靳岄留在外头,两人看不见岳莲楼,猜测他应该是怕被巴隆格尔认出,已经躲了起来。驿站后院的金羌车队里也有许多人守着,住着孕妇的房子更是围得水泄不通,见有生面孔靠近,兵丁们全都警惕地握刀。
    贺兰砜与靳岄牵了马离开后院,小声道:那人居然是金羌使臣?连女人也带上,他是去干什么的?
    靳岄不答,似是心不在焉,摇了摇头。贺兰砜察觉他手心仍旧有汗:你怎么了?
    驿站最高处,两人看到了岳莲楼的身影。他装了一小袋子葡萄干,边吃边笑嘻嘻对他俩扬手。
    贺兰砜心中仍有许多疑问:既然是使臣,怎么选了个满脸是疤的人?他脸上那些疤痕,是被鞭子和刀所伤
    别说了。靳岄忽然低声道,他不是寻常使臣。
    日头升上中天,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出发了。贺兰金英是奉了云洲王之命,专程来护送金羌使臣队伍入北都的。金羌派来使臣,是为了见证北戎和大瑀签订的碧山之盟,哲翁很为自己夺得列星江江北所有土地而得意,数份书柬送出,北戎附近许多国家都派来了使臣,以参加北戎的欢庆仪式。
    贺兰砜和靳岄也随队离开,得知贺兰砜是贺兰金英的弟弟,那金羌使臣挂着一脸狰狞的笑,夸了他几句。
    车队一路往东,夜间未能抵达下一个驿站,便在一处稳妥温暖的山谷宿营。此时已是四月,白天暖和,夜晚仍有些许寒意,兵丁们生起篝火烤肉跳舞,北戎人与金羌人也磕磕绊绊地说话聊天,分享家乡的故事。
    金羌使臣带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他没有参与到任何活动,拿了水和食物便回到了马车上陪伴妻子。
    巴隆格尔在贺兰金英的帐子里吃东西,对面前喝酒的兄弟俩说:不过在北都逗留一两个月,何苦还带个女人呢?
    贺兰金英找了个借口把巴隆格尔赶出去,问贺兰砜在血狼山里发生了什么事。贺兰砜一一说了,仅略去自己和靳岄的事儿,当他提到怒山部落的人仍对哲翁怀有恨意,贺兰金英点了点头。
    五部落之乱中,怒山死的人太多、太多了。从可以与青鹿部落分庭抗礼之势,变成比烨台更孱弱的部落,怒山人没有谁能原谅哲翁。尤其平乱到了末期,怒山人已经放了武器,决定归顺,但哲翁始终没有放过他们。
    你要当高辛王吗?贺兰金英问。
    你当么?贺兰砜反问。
    贺兰金英自然摇头:我要娶朱夜的,高辛王不能跟神女结合,我不当。
    我也不当。贺兰砜说,让卓卓去吧。
    贺兰金英忍不住大笑:好好好!就这样!
    兄弟俩连连碰酒杯。
    贺兰砜正喝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哥,那金羌使臣,怎么长得跟金羌人不大一样?他瞧着像是靳岄那边的人。
    他不是金羌人。贺兰金英低声道,此人本名雷师之,和靳岄一样,是大瑀生、大瑀长的梁京人士。
    贺兰砜结实吃了一惊:那他怎么成了金羌的使臣?!
    使臣只是一个名号,他是金羌的将军。贺兰金英答,与靳明照在白雀关死斗的,就是金羌人称喜将军的雷师之。
    营帐外,靳岄正在给飞霄和自己马儿梳理毛发。他还没给这匹马起过名字,正思忖着,身后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靳岄回头,暗夜中一位魁梧汉子缓慢走近,他脸上几道粗大伤疤被灯火照亮,连同他毫无情绪的冷淡双眼。
    靳岄几乎在瞬间抓起身边的佩剑,拦在身前。
    你认得我?雷师之笑道。
    靳岄低声答:不认得,但知道你是什么来头。西北军里头,没有谁不晓得喜将军。
    雷师之敛去笑容,点点头。你跟你爹少年时长得很像。他嘴唇蠕动,似是咬了咬牙,一样的令人讨厌。
    第46章 喜将军(1)(捉虫)
    喜将军雷师之在成为喜将军之前,确实是大瑀人士。
    他与靳明照同年参军,同在北军服役。靳明照父亲是戍边将领,雷师之只是一介平民,但学武奇快,头脑灵活,建良英从新入伍的孩子中收了几个作自己弟子,其中就有靳明照和雷师之。
    两人虽同为建良英弟子,但争斗之心不绝。有时候是靳明照故意挑起武斗,要胜雷师之一头;有时候是雷师之在谈策中妙思不断,能获得建良英称赞。
    两人均是建良英最喜爱的弟子,他常常与军师聊起两位少年人,有赞赏也有遗憾:若是两人脾性合二为一,那将是大瑀绝佳的福气。靳明照擅长排兵布阵,与将士亲近和睦,在军队中颇受欢迎,但他自小带着一份傲气,同朝中官员甚少来往,朝廷中有人提起,总要添他一句:同他爹一样是个又臭又硬的烂脾气。
    雷师之与靳明照恰好相反,他从小混迹市井,善于察言观色,该正经时四平八稳,该圆滑时口甜舌利,军中上上下下他都能哄好,虽然许多行伍中人不太喜欢他的性格,但也会承认雷师之是个人才。
    建良英看来,雷师之最大的毛病,是他太过心狠。谈策时雷师之总能在经略上胜靳明照,正是因为他只看兵行路线,只关注胜负,全然不顾城池百姓。能阻断敌人退路,烧城便烧城;能补充军粮,抢粮便抢粮,至于烧城、抢粮后,城池百姓如何活下去,雷师之不考虑。
    数年之后,雷师之被调遣往封狐城,在西北军中担任校尉,靳明照仍在北军服役,跟随建良英将军。
    西北军统领年迈多病,朝中早有各种传言,西北军统领与副统领很快都要换人。雷师之为搏功勋,主动请缨担当前锋斥候,潜入金羌,之后却不幸被金羌擒获。
    许多事情,靳岄都是听爹娘或者建良英将军说的,他小时候当作故事,如今看见雷师之在眼前,才觉察出故事之中的许多真相。
    雷师之被金羌擒获的那段时间,靳明照从北军调往西北军,屡立战功,已成为实际上的西北军统领。他受颁忠昭将军称号,与顺仪帝姬岑静书成婚,出任西北军统领,一切不过是短短数年间发生的事情。
    雷师之一直下落不明,直到金羌再次犯境,靳明照在战场上发现一位头戴金面具的勇猛将军。那将军排阵方式隐隐有建良英之风,其对靳明照的应对和计策更是十分熟悉,往往在不可能之处拼出生机。
    靳明照在一次激斗中,用长枪挑开了那将军的金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但狰狞的碎脸。
    爹爹一直以为你没了。靳岄说,那时候我刚出生,他在封狐城给你立过一个衣冠冢,你晓得吗?
    雷师之不应。
    后来爹爹知道你当了金羌的将军,他不敢把这事情告诉建将军,但朝廷的随军文臣把事儿报到了官家面前。建将军当时回到梁京陪伴病重的夫人,那日他夫人病殁,你的事情又禀到了他面前,建将军又悲又气,从廊下栽到地上,昏了许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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