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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尚利军就要不行了,尚楚终于发现其实他的病并非毫无征兆。
    他到医院的时候尚利军精神不太好,耷拉着眼皮躺着,腹胀非常明显,洁白的病床被隆起一个山丘的形状,尚楚原以为是喝酒喝出来的,现在明白了,里头的东西叫腹水,是要命的。
    尚利军看见尚楚推门进来,浑浊的眼珠子迷迷瞪瞪地盯着他,反应了将近十秒,才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考完了?考完了就好,那回去吧,赶紧回去,我不爱待这里......”
    尚利军说话变得有些含糊,嘴唇抖个不停,才短短几天没见,他好像彻底垮了,从一个大闹警校保卫室的酒疯子变成了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病气重阴气重,感觉就像是无论什么人一旦在医院躺几天就不得了了,没病也要被熏出病来。
    尚楚没回他的话,看了几眼桌上堆着的药瓶,都是些保肝药,没和论坛里的一些黑医院似的,瞎开什么保健品抗生素。
    “你、你等下,”尚利军把一条腿费劲地抬下床,“我撒个尿就走,赶紧走。”
    尚楚把空药瓶扫进垃圾桶:“再待几天,钱交了。”
    尚利军一愣,保持着一条腿在床下一条腿在床上的滑稽姿势,点点头对尚楚说:“交了多少?赶快退了,快点去......”
    “没多少。”
    尚利军有些急了,扯了把尚楚的衣袖:“你哪里来的钱?赶快退了,我不待!”
    他说话时嘴里散发出很重的味道,尚楚侧开头,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退不了。”
    “退不了?他们骗你的,看你是学生好骗,你退不了我去退,”他又把另一条腿搬下床,撑着床沿站起来,音量拔高喊道,“黑心医院,妈的敢骗我儿子!”
    “嚷嚷什么!”外头经过的护士听见声音,探头训斥道,“21床怎么又是你!赶快休息!”
    “操|你妈!你对我怎么说话的!啊?!”
    对尚利军来说,在自己儿子面前被一个年轻小姑娘教训简直可以说是奇耻大辱,音量陡然增大。
    尚楚上网搜过酗酒是什么病,网上说酒精依赖算精神病,他觉得也是。尚利军经常表现得和个神经病似的,在外头自尊心极强,容不得别人说一个字不好,火气说来就来,这会儿他眼皮吊着,挥着拳头往外走,护士惊恐地喊了一句“干嘛呀”就跑了,尚楚眉心紧皱,刚要过去拉,尚利军经过厕所时里头恰好有人推门出来,他被门绊了一跤,整个人趴到电视柜上。
    “对不住啊对不住,”出来的人是隔壁床家属,赶紧上去扶他,“大哥,真不是故意的,没磕着吧?”
    尚利军上半身扒着电视柜,对着墙开始干咳,喉咙里卡着痰,他嘴里那股酸臭的味道像是什么生化武器,渐渐在病房弥漫开来。
    尚楚心里燥得很,见他和个死狗似的趴着,彻底没了战斗力,于是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打开窗通风。
    隔壁家属见尚利军这个样子,又恶心又害怕,一脸苦相地转头问尚楚:“小兄弟,你爸他没事儿吧?”
    “没,”尚楚说,“你忙你的吧,不用管。”
    “那行那行,”家属松了口气,手掌虚拍了拍尚利军的背,“那大哥您悠着点啊......”
    “呕——”
    突然,尚利军发出一声巨大的呕声,隔壁的家属跟着喊了一声:“我|操!”
    尚楚一看,尚利军呕出了一口血,鲜红鲜红的血。
    他瞳孔猛地一震,立即按下呼叫铃。
    尚楚留在医院过夜,租陪护床一晚上55,押金300,他在窗口签完条准备交钱,想想还是算了,大老爷们也没那么多讲究,书包里翻几张卷子摊开了铺地上凑活凑活也能躺,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病历本上写尚利军吐血是因为门脉高压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他也看不太懂,反正就是肝癌晚期的典型症状,尚楚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吐血,以前都是在小说里才能见到,武侠高手受了内伤,“噗嗤”一声喷出一口血,溅起的血点和星星似的,挺有美感。
    尚利军靠着床头输液,留置针扎在他右手背,眼睛似闭非闭,偶尔哆嗦一下嘴唇,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尚楚摞了两本书做枕头,隔壁床的老太在和她儿子悄声嘟囔,说21床这男的真闹心,成天大嚷大叫,拉大|便又不冲干净,把厕所弄得一塌糊涂,每天早上都要咳咳咳,这么爱咳怎么不去看肺病,来看肝干嘛!她儿子赶紧冲她“嘘”了一声,要老母亲小声点,老太不情不愿地噤声,没过多久又开始抱怨。
    她儿子知道自己老娘病的不太清醒,说起话来就没个歇,谁也劝不住,于是抱歉地对尚楚笑了笑,拉上了两个病床间的帘子。
    老太把尚利军骂了一通,儿子喂她喝了些老年奶粉,她安静了没多会儿,感叹道她命还是不错的,怎么说也活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还有儿子照顾着,隔壁那个就歹命喽,儿子也不管他,成天晚上疼的睡不着觉也没人搭理......
    “妈,您赶紧睡吧,”老太儿子估摸着尚楚肯定听着了,觉得有点尴尬,“大晚上的,快休息,我也睡了。”
    “休息什么休息,”老太翻了个身,“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光顾着休息了,我想说话了还不让我多说点?我看你是想要我赶紧下去陪你那个死鬼爹......”
    “好好好,您说话您说话,我听着呢啊,你说你说......”儿子无奈道。
    尚楚听了全程,内心无波无澜。
    比起尚利军,老太确实命好;比起尚楚,她儿子也确实命好。
    尚楚看了眼输液瓶,还有一半,估计还要半个小时。他戴上耳机,放了首嗷嗷叫的摇滚乐,上网找了个小说开始看。
    过了十来分钟,白艾泽给他发了个视频邀请,尚楚点了拒绝,回消息说我正看书呢,没工夫和你在线聊|骚。
    白艾泽问他在看什么书,怎么这么勤奋?
    尚楚给他发了张截图过去。
    书名叫《朕乃天煞孤星》,那一段写的是男主角傲天挨了反派一掌,心脉俱碎,仰面喷洒出一口鲜血,那血如同炸裂的烟花一般,美得震人心魄,女主角不禁呢喃道:“好美的血花儿......”
    白艾泽看得额角一跳,美不美不知道,震人倒是真震人。
    ——少看这些。
    尚楚问他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白艾泽憋了两分钟,憋出来一句挺有文学性。
    ——滚你妈的文学性!
    尚楚乐了,问他觉得这场景描写的真实吗,白艾泽说不真实,尚楚又问哪儿不真实啦,白艾泽回答不上来,无奈地说他也没有见过真实的吐血,这个问题也许去法医系可以得到解答。
    尚楚对着屏幕笑了笑,打字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法医那边的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又和白艾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直到尚利军的液输完了,尚楚按铃叫来护士,拆了输液管之后嘱咐他们赶紧休息,明早安排了检查。
    “不、不......”尚利军捶床。
    “不什么不!”护士翻了个白眼,“都这样了还不不不,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难怪你儿子对你不上心!”
    她牙尖嘴利的,一句话嘲讽了两个人,尚利军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背脊一挺想要坐直身体,又痛的呻吟一声,喘着气倒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尚楚总觉得医院地板怪冷的,阴森森的凉气从地底下往骨头里渗,半夜他被冻醒了一次,恍惚间听见床上传来压抑的呻|吟。
    他抬起上半身一看,尚利军背对他蜷缩着,喘气声很粗,嘴里发出“唉咿”的声音。
    尚楚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尚利军身体一僵,一条手臂往后抬了抬,似乎想要翻过身,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于是背身问:“吵你了?”
    “嗯,”尚楚说,“安静点。”
    “哦哦哦,”尚利军笑了笑,“你睡你的,明天就别来了。”
    尚楚重新躺下,合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耳朵边的声音小了很多,不知道尚利军怎么忍住的,过了十来分钟,尚楚听见“咯咯咯”的响声,应该是牙关打颤的动静。
    “疼?”尚楚轻声问。
    “不疼,爸不疼,”尚利军说,“你赶紧睡,睡好了就走,这钱不能退算了,我待到钱用光就回,你别来了,赶紧去上学......”
    “我叫人给你弄点止疼的。”尚楚坐了起来。
    “不用,”尚利军赶紧阻止,“多花那个冤枉钱干嘛,不疼,真不疼。”
    尚楚说:“不用多花,都在里头,用多少扣多少,早用完早走。”
    尚利军静了两秒,才说:“那行,那你叫她们随便弄点什么,早点让我出去就行。以后就不交钱了吧?”
    “没了,”尚楚说,“花完就没了。”
    尚利军讷讷地点头。
    尚楚去护士站找护士,说尚利军痛得睡不了觉,护士说能忍最好先忍一忍,肝癌是比较痛苦的病,止痛药或者吗啡都有依赖性,建议治疗早期先不用或少用。
    “用吧,”尚楚垂眸,“他吵得我睡不着。”
    “......”护士用一种不悦的眼光扫了他一眼,“行吧,你回去等着,我准备准备马上过去。”
    尚楚和学校请了三天假,算上周末一共在医院待了五天。
    期间尚利军又吐了一次血,这回出血量挺大,毛巾都捂不住,尚楚从厕所弄了个塑料脸盆来接着才行。
    他说喉咙疼,饭都不怎么吃得下,神色憔悴了,人也迅速瘦了,颧骨高高突起,但肚子却涨得像一面结实的皮鼓。
    有天下午尚利军失禁了,醒来后发现床单湿了一片,他上下两片嘴唇剧烈地颤抖,神色慌张,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坏事。尚楚拿完药回来,他立即把被子捂得死紧,双腿牢牢并在一起。
    “吃药。”尚楚说。
    他吞下药片,尚楚看了看时间,医生给他开了利尿剂,这会儿差不多该去厕所排尿了,于是问:“厕所去不去?”
    尚利军摇头说不想去。
    尚楚回了个“哦”,坐在一边看书去了。
    六月底天气炎热,病房里开了空调,门窗紧紧关着,空气不很流通,没过多久房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腥臊味。
    “谁上厕所没冲啊!”隔壁老太阴阳怪气地说,“整天大小便不冲干净,没公德心!”
    “你他妈说谁!”尚利军苗乐尚楚一眼,梗着脖子回道,“说谁!”
    老太哼了一声:“你心里清楚!”
    尚楚去厕所看了,马桶和洗脸池都挺干净的,也没有异味,他以为是下水道的臭味,于是喷了点儿消毒水,关上厕所门,但房里那股味道还是没有散去,尚楚皱眉吸了吸鼻子,尚利军浑身一抖,两手紧紧按着被子边缘,手指颤个不停。
    尚楚发现了他的异常,安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拉上床帘,一手搭上被角。
    “别、别别别......”尚利军求他。
    尚楚一把掀开被子,尚利军的裤|裆湿湿哒哒的,床单洇湿了一大块,浅黄色液体里参杂着一些血丝——他便血了。
    “起来。”尚楚说。
    “你先出去,”尚利军不敢看他,哆嗦着说,“你出去一下先。”
    尚楚把拖鞋放到床边,眉头也不皱一下,平静地说:“你先起来。”
    尚利军从床上站起来,尚楚把脏了的床单拆下来,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条一次性内裤:“自己换。”
    尚利军像是机器人似的,尚楚下一个指令他就跟着做,他去厕所给自己稍微清洗了一下,外头有人敲门,尚楚说:“开门。”
    他打开一条门缝,尚楚给他递了个东西进来,是包尿不湿。
    尚利军接过那包东西,又立即关上门。
    尚楚面无表情地换床单换被套,换到一半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为什么要伺候尚利军?
    就在这时,厕所里传来了极其压抑、极其痛苦的哭声。
    尚楚一愣,把干净的床褥铺平。
    尚楚回学校后也没什么时间和白艾泽待一起,白艾泽被学校推举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大学生刑侦大赛,忙着做各种准备;尚楚也忙,白天下了课就往医院跑,早上再往回赶。
    他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这种无休止的循环里,尚利军的情况一天天变糟,大小便不正常,腹水严重,疼痛日益难以忍受,开始靠吗啡才能够获得点片刻喘息。
    尚楚想的是账户里那些钱用完就不治了,他对尚利军也算仁至义尽了。他每天压抑着燥郁和火气给尚利军喂饭、把尿,忍受他的口臭和时不时的失禁,他做的够好了。
    尚楚有时候也挺自我感动的,觉得自个儿值得一个全国十佳孝顺儿子,他挺乐观主义地想着万一哪天他的事迹被报道出去,就说贫困警校生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病重老父,然后鲜花掌声赞美纷至沓来,全国人民都夸他是孝子,嘿!不是挺光宗耀祖的吗!
    但他晚上又常常梦见他妈,醒来后觉得自己这么做对不起哑巴,当初哑巴被尚利军虐待,他连一个屁也不敢放;现在这个虐待狂终于有报应了,他却忙前忙后地服侍着,真贱哪。
    对于尚利军这种没医保又没重疾险的外来人口,得癌症等同于烧钱,住院费一天将近两百,一次腹水穿刺又要大几百,更别提栓塞术费用、射频费用、各种进口药的费用。医院问了他几次还要不要治,其实接着治希望也很渺茫了,住院的意义只在于维持生命,病人大出血或者急发疼痛的时候不至于再跑医院折腾。
    尚楚原先的想法是账上的钱用完了就不治了,但每次最后关头他就是狠不下心,前前后后又找宋尧借了十万块。
    有个晚上尚楚头疼欲裂,醒来的时候鼻血淌湿了一张卷子,他在厕所里洗鼻子,水很冰,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眶都凹陷下去一块。
    最后一次了,尚楚咬着牙对自己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钱花完了就不再看了,他做的够多了,真的够了,尚利军要死就死吧。
    尚楚瘦了不少,整个人好像就剩下一把骨头,中午吃饭也没食欲,吃不下多少,得要白艾泽盯着他才愿意多吃几口。
    他在学校的时候,白艾泽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周三下午尚楚去上选修课,下课后发现白艾泽在窗外等他,尚楚强打着精神调侃道:“白sir,我又不是什么一级通缉犯,你成天跟着我也没赏钱领啊!”
    刚才尚楚在里头打瞌睡,白艾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没说什么,揉了把尚楚的头发:“张奶奶还没回来呢?”
    “什么张奶奶?”尚楚问,愣了几秒总算反应过来,赶紧打哈哈掩饰过去,“没呢,这老太太估计在农村玩儿嗨了,还得要好几天才回来接孙子。”
    “要不别带了,”白艾泽状似不经意地说,“或者我租个房子,我和你一起带。”
    “别别别,”尚楚赶紧摆手,“我能搞不定一个小屁孩吗?我和他相处的挺快乐挺好的,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啊!”
    白艾泽静静地看着他,两秒之后说:“行,想吃什么?师大旁边开了一家酸辣粉,宋尧说很不错,想去吗?”
    “哈?”尚楚震惊地张大嘴,“你不说酸辣粉是垃圾食品不让吃吗?”
    “偶尔可以垃圾一次。”白艾泽说。
    “成啊!那去呗!”尚楚拽着他就跑,“我多放辣椒你不许叨叨啊!”
    “好,放多少都可以。”
    新开的酸辣粉叫流泪酸辣粉,意思是好吃到你哭。
    两碗粉卖相好到不行,小米椒红彤彤,小白菜绿油油,配上花生碎和酸豆角,香喷喷热乎乎的,尚楚以往最爱这些东西,今天却没什么食欲,闻见辣味反而额角一跳,像被针扎了一道似的刺痛。
    他浮夸地深吸了一口气,操起筷子:“操!看着我都要哭了!”
    白艾泽又给他加了一个鸡腿一个翅根一个卤蛋,额外要了一份清炒秋葵:“多吃点,最近瘦了。”
    “瘦了吗?”尚楚掐了把腰,“还成啊,我最近偷着练肌肉,看着可能细了点,都转成腱子肉了。”
    “这么勤奋?”白艾泽挑眉,“是想赶上我?”
    尚楚“切”了一声:“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这碗粉尚楚最后也没吃多少,他强撑着想在白艾泽面前多吃点,吃了半碗就感觉胃里难受,喉咙里像堵着个什么东西似的,吞咽不下去。
    “饱了吗?”白艾泽问。
    “没啊,”尚楚啃了口鸡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阿楚,”白艾泽放下筷子,看着他说,“吃不下就不吃了。”
    尚楚怔了怔,很快又笑起来:“那成,走吧。”
    两人往学校走,经过一个小花坛,白艾泽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啊,”尚楚踢开一个小石头,“上课下课带小孩呗。你那个比赛准备怎么样了?”
    “还好。”白艾泽回答。
    接着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白艾泽牵着尚楚的手,围着小花坛一圈圈地走。
    他有很多次想要找尚楚谈一谈,他要知道他的omega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替他担着扛着,想要他好好地躲在自己背后,安安稳稳的。但白艾泽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也是第一次谈恋爱,面对恋人的刻意隐瞒,他也会气愤、会烦躁,他也会有自己的消极情绪,但更多的是慌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尚楚的饮食习惯不好,他可以无时无刻地监督着;尚楚的生活习惯不好,他愿意耐心地陪着、手把手地纠正;尚楚有那么多坏毛病,他每个都喜欢、都接纳、都包容。但尚楚有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现在只能等,如果尚楚不愿意告诉他,他就等,不要给阿楚任何压力,他应该再多一些耐心,再等一等。
    尚利军在病房里等到了一个来探病的小孩,说自己是尚楚和白艾泽的好朋友。尚利军没想到儿子的同学会来看他,一时间又开心又激动,去厕所捧了把清水抹了几下头发,在病号服外头罩了件外套,得要体体面面的,不然儿子多没面子。
    晚上,尚楚去到医院,尚利军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尚楚给他打了饭,他吃了几口,突然问:“你那个......”
    “什么?”尚楚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就你和你那个朋友,”尚利军舔了舔嘴唇,“还谈没谈着?”
    尚楚见他问起白艾泽,以为他又想找白艾泽要钱,于是眉心紧蹙,警惕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尚利军说,“你、你见没见过他家人?”
    尚楚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尚利军,冷冷道:“别再提他。”
    尚利军见他这个反应,不禁心头一沉——
    看来下午那个叫小秦的孩子说的没错,白艾泽父母看不上他们这种家庭,不愿意尚楚和白艾泽在一起。
    尚利军浑身都疼,吃了几口饭就呕,蜷缩着躺在床上,闭着眼想都是我拖累了儿子,都是我这个废物害的。
    第二天,上次考试的成绩正式发布,尚楚超出第二名十八分,稳居第一名。
    白艾泽由于缺考一门,总分排在第十七位,创下他个人史上最低。
    宋尧和戚昭看到排名很开心,意味着尚楚总算不用被开除了,尚楚说是啊,还能继续读书,挺好的。
    首警有个传统,排名除了在网上发布,还会弄个大红榜贴出来,挺有仪式感的。宋尧拉着尚楚去看,有几个人见了尚楚就恭喜他,说他运气好,恰好碰上白艾泽少考一门儿,不然第一名恐怕还是有难度。
    宋尧被气个半死,要不是尚楚拦着,当场就要冲过去和他们打一架。
    “操!什么人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呗!”
    “没,”尚楚平静地说,“他们说的也没错。”
    “操啊!你瞎说什么呢!”宋尧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这他妈是尚楚说的话吗?你不一直觉着自己天下第一牛|逼吗?”
    尚楚笑笑没说话。
    下午第一节上大课,白艾泽手机突然震了,他看了一眼没有接,尚楚小声问:“谁啊?”
    白艾泽没有瞒他:“秦思年。”
    尚楚给了他一个古怪的眼神,白艾泽往他鼻头敲了一下。
    紧接着手机又震了,这回是条短信,白艾泽打开扫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尚楚问。
    “我出去一趟,”白艾泽说,“你好好上课,晚上多吃点,拍照给我看。”
    尚楚见他神色凝重,于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白艾泽连包都没拿就走了。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尚楚也收到了医院来的电话,他到走廊上接了,那头传来吵嚷声,护士说你爸偷喝了一瓶白酒,现在正在闹事,赶紧来!
    尚楚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说你们看着办,我这边走不开。
    “他在vip病房闹!砸了好几台仪器!”护士听声音都要哭了,“你知不知道要赔多少钱!起码六位数!”
    尚楚手腕一抖。
    他打车赶到医院,等电梯的地方人挤人,他从楼梯间跑到七楼肝胆科,跑出了一脑门的汗,护士叫他赶快去十三层,这事闹大了不得了!
    他跟着上到了十三层,这边是vip区域,比起楼下住院部要清净得多,他刚出电梯就听见尚利军的吼声,说什么:“操|你们妈的!我儿子......怎么就不、不好了!”
    “也不知道你爸想干嘛!”护士急吼吼的,“都得了这个病还喝酒,不要命了啊!”
    尚楚已经麻木了,他只关心那些被砸坏的仪器怎么样了,至于尚利军,这二十来年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真的麻木了。
    他沿着走廊往里走,在墙边看见了一个白酒瓶,最角落那间病房门口围着一大群人,警卫都出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进去抓人。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叔叔您先冷静一下,”白艾泽说,“没事,你们先撤了,这里我负责。”
    尚楚脚步一顿,太阳穴像被人敲进了一根钉子,撕裂般的疼。
    乔汝南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秦思年在一边陪着安抚她。
    病房里乱七八糟,液晶电视也砸了,尚利军没有穿病号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身蹩脚的西装,浑身散发着恶臭,一滩烂泥似的醉倒在墙角,双眼猩红,吊着眼皮,面容狰狞的像是来索命的恶鬼:“我儿、儿子以后是警察!有大出息!操|你们懂个屁——嗝!”
    他一个酒嗝打完,吐出一滩又黄又红的东西。
    “叔叔我扶你起来。”白艾泽蹲在他身边。
    “艾泽!”乔汝南厉声喊道,“离这个疯子远点!”
    “阿姨您别生气......”秦思年轻拍她的背,“别生气。”
    “报警!”乔汝南尖声说,“你们医院就是这么看护vip的?这种疯子都能随便进来?报警!立刻!”
    “不用报警,”白艾泽打断,“我认识他,我来解决。”
    “白艾泽!”乔汝南气极,胸口剧烈起伏,“这种人你是怎么扯上干系的!”
    白艾泽架起尚利军的手臂:“我扶你起来......”
    “我来吧。”尚楚说。
    白艾泽闻声背脊一僵,回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尚楚,皱眉道:“阿楚?”
    尚楚面色平静:“我来,你让一下,挺脏的。”
    “你怎么来了?”白艾泽把他挡在身后。
    尚楚推开他,对乔汝南笑笑:“对不起啊乔阿姨,我爸他喝多了,吓着你了。”
    乔汝南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臭水沟里的蟑螂。
    尚利军看到他来了,撑着他的肩膀,踉跄着站了起来,对尚楚语无伦次地说:“你别、别怕哈,我和他们说你很厉害,没、没人看不起你,真的,真的......”
    “嗯,”尚楚点头说,“行,知道了,回吧。”
    尚利军哆哆嗦嗦地站直了,捋了捋西装袖子,对一众人说:“这就我儿子,以后他要当警察,操|你们妈!你们要敢搞我儿子,我死了变成鬼,也要来掐死你们!操|你们大爷!敢搞、搞我儿子......”
    “回吧。”尚楚眼眶发涩,加重了声音说。
    “我帮你。”白艾泽扶着尚利军的另一边胳膊。
    “不用!”尚楚喊道,很快他做了个深呼吸,放缓了语气,让自己看着体面一点,笑着说,“你留下来照顾阿姨,我能行。哦对了,要赔多少钱麻烦你们算好了直接告诉我,辛苦了哈。”
    “我不走!”尚利军甩开尚楚,“你们给我说、说清楚,我儿子怎么样,配不配得上你儿子......嗝!”
    乔汝南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在秦思年的搀扶下站到了窗边。
    尚楚垂下眼睫,指尖忍不住颤抖。
    尚利军又呕出一滩东西,然后双腿一颤,尿了。
    腥臊味在病房里散开,秦思年捂着嘴,反胃地干呕起来。
    他不合时宜的失禁让尚楚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裂了,他身体里烧起来一团火:“我说走!听不听得见!”
    尚利军红着眼睛,似乎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发火。
    尚楚像是崩溃了,哑着嗓子吼道:“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死的干净点!”
    “尚楚!”白艾泽神色一凝,“冷静点。”
    尚利军嘴唇一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正坐在了那滩呕吐物和尿液上。
    “冷静?我不够冷静吗?!”
    尚楚感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鄙夷、嫌恶、恶心的视线投射在他背上,他知道别人怎么说他的,说他是个破坏规则的omega,说他有个酒鬼老爹,说他赖着白艾泽,说他配不上白艾泽,说他就是一条臭虫一只臭老鼠,说他就该活在又脏又黑的下水沟里不该出来丢人现眼更不该出现在这些有钱人面前!
    他一直苦苦支撑的那道墙终于轰然倒塌,他一脚把地上那台液晶电视踩烂,又把倒在地上的呼吸机踹散架:“我他妈还要怎么冷静!”
    乔汝南吓得浑身一抖,门外几个小护士尖叫起来,警卫冲上来要制住尚楚,白艾泽厉声对他们喊道:“出去!”
    他拦腰抱住崩溃的尚楚,把他按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说:“阿楚,你听我说,别怕,冷静一下,好吗?”
    “怎么冷静?”尚楚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冲他吼,“你爸当这么多人的面尿了你也能冷静?!”
    他的嗓子像被撕裂了一样沙哑,喘着粗气瞪着白艾泽,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眼神又凶残又无助:“你离我远点,你他妈离我远点!”
    乔汝南也喊白艾泽躲远点,喊警卫把尚楚抓走,但他还是一步步地靠近尚楚,像安抚受了刺激的猫咪,低声说:“别怕,阿楚,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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