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奖励（6000字大章）
来到那巨大的中央广场之上，牧凌仙也终于有机会清楚的看到那高高伫立在上方的雕像。
雕像所在的浮空山，就在中央广场的正后上方，所有来到这广场上的人，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到那如山一般的雕像。
这雕像，据说是当年学院奇门分院花费了极大心思所打造的，为的就是让所有师生和来到学院的人可以时刻瞻仰院长的尊容。
但是此刻，站在这广场之上，像无数曾经来到这里的学生一样抬头仰望的牧凌仙，却并没有能看清这位院长的阵容。
这当然不是他的视力差到在这种距离依旧看不清那巨大如山的雕像，而是这雕像……真的看不清。
没错，即便在如此近的距离，雕像所传长衫的条纹都已经清晰可见，却依旧看不清这雕像的脸。
并非是那种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般的模糊，一眼望去，似乎能将雕像的每一寸都映入眼底，但是却唯独无法看清脸的模样。
而除了脸之外，整尊雕像，却给牧凌仙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甚至就连雕像腰间挂着的那柄剑，都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让牧凌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原本一直注意力都集中在和牧凌仙争个胜负的虞素灵，此刻也发现了这雕像的异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不过她的感触似乎没有牧凌仙的深，只是一闪而过。
不过随即而来的声音，便打断了出神的两人。
“牧凌仙，虞素灵！”
温和之中略带威严的声音之中，一道青色的火光缓缓从天而降，落在了两人面前，那白玉高台之上。
当火光散去，现出身形的，是一名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他身材挺拔而高大，穿着一身和老师制服略有不同，带着藏青色条纹的学院长衫。金色的腰带上，一枚学院标志模样的玉璧发出温和的柔光。额头上垂下一串玉珠，剑眉星目，五官深邃而平和，俊美而又温润，唇上留着两撇胡须，带着几分沉稳。
尽管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真元气息泄露，仿佛一潭死水，但是神识探去，却犹如坠落入无边无穷的深海之中，深不见底，整个人平和的站在那里，自然而然的便似乎与周遭的天地融为一体，犹如整个世界，都是从他的身上延伸出去的一样。
甚至一瞬间，让人产生了错觉，仿佛看到无数的草木山川，河流天地，在他的影子当中生生不息。
而这浩瀚如海洋天地一般的气息，被他完美的收敛起来，分毫不露，若非神念感知到，乍一看去，便和普通人无异，光是这等收敛的手段，就已经让人惊为天人。
牧凌仙眼神一凝。
仅仅是这一眼，他便已经察觉，眼前之人的境界，恐怕已经高到了某种自己无法想象的程度，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修士任何高手，哪怕全部加起来，也无法比拟眼前之人的一丝一毫。
“原来修者，还能达到这种程度么？”牧凌仙心中暗道。
中年人对着两个小家伙露出了一丝微笑，骤然间，牧凌仙和虞素灵浑身一震，只感觉自己延伸出去的神念凭空消失无踪，再想要探出神念之时，却发现周遭的天地似乎都凝固了一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神念延伸出一丝一毫。
牧凌仙这才发觉，不光是自己，旁边的虞素灵方才也在以神念探查这从天而降之人。
“现在是在学院，也就罢了，在外面的修仙界中，擅自以神念探查别人，算是一种挑衅，这个习惯还是改掉比较好。”中年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况且干涉神念的方法可是很多的，如果不加以防护，就这么简单释放的话，反而可能会被人找到可乘之机。”
牧凌仙瞳孔微缩，他眼中原本清晰的画面，竟然开始缓缓扭曲，中年人的身影也在视线之中不断变换，时而长高，时而降低，时而变成老人，时而变成幼儿，甚至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断闪烁起来。
他连忙收回了神念，再睁眼看去，眼前的画面顿时恢复了原样。
牧凌仙心中一惊，警醒过来，顿觉恍然大悟。
自从修行有成之后，牧凌仙便已经习惯时时刻刻释放神念感知周围，任何不了解的事物也都以神念探查，已经形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甚至在平日以基础的五感，视力听力等感知周围之时也不忘以神念强化。
而他碰到的对手神念都弱于自己，几乎无法感知到他的隐秘探查，更别谈干扰他的感知，此刻碰到中年人，略施手段，便扰乱了自己的神念感知，让自己的感官出现了错觉。
若是在战斗中，遭遇这等情景，方才自己恐怕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入险境。
中年人这一下，却是给他提了个大醒，神念的运用，远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安全，若是太过依赖神念，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牧凌仙对着中年人拱手一礼。
“多谢提点。”
虞素灵也不声不响的对着中年人盈盈一礼。
中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用谢本座，反正之后也会学到，倒是你们两个这么快醒悟过来，果然聪慧。”
“原本听说这一届出了两个年仅七岁，便修炼到王境，还打破了考试记录的天才。本座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现在一见，果然不凡。”
“你们这样的学生，能加入学院，本座深感欣慰。”
他一挥衣袖，骤然间，天空一声清脆的鸣啼声响起，竟是一只浑身青红翎羽，约莫孔雀大小的美丽神鸟，携裹着一阵炙热的气息，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张开翅膀，对空长鸣。
神鸟的火焰气息将他一并包裹，就如同他整个人都立于火焰之中。
“现在，自我介绍一下。”
他还没说出口，但是看到眼前一幕，牧凌仙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本座，学院代理院长，越明举！”
果然。
早已听说过，每当学院新生入学之时，院长大人便会出现，在这中央广场之上与学院的新生们相见。
即便本体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亲自到来，也会有化身代替。
而如今院长大人已经不在，如今代替他统领学院的，便是他座下第一弟子，青炎帝尊，越明举。
这位青炎帝尊，院长大人座下弟子后辈之中，最为传奇者之一。
即便是此前对于修行界了解的并不多的牧凌仙，来学院的这些日子里，也从其他许多考生中多次听说过他的事迹。
学院院长的大弟子，年少成名，天赋绝伦，丹道与武道修行的天纵之才，当年的斗法十星之一，以皇境的修为与无数尊境天才争锋，百族大战之中，以尊者之境力战帝境兽王，扬名不过百年，便突破帝境，炼制出八品丹药，成八品丹帝，封号青炎帝尊。
修仙界无数年历史中，亦有无数天才如流星划过天空，而无论从何方面来说，青炎帝尊越明举，都已经是将要名留青史，再多流星也无法掩其光辉的耀眼存在！
而对于学院来说，越明举更是大多数学生心中的追求与向往，早在院长尚在之时，他便已经代理院长之位，最近这些年来，院中圣境大能几乎都淡出视野，对抗魔灾，学院的大小事务，更是尽归这位代理院长所统辖。
他至今也还不过百多岁数，在修仙界来说尚且还是年轻一辈，却已经达到了无数修士一辈子也只能望尘莫及的境界，在修仙界，他便是天才的代名词！
尽管早已经知道通过考试之后会见到代理院长，但是当真面对这位修仙界中的传奇人物，感觉也超出想象。
奇怪的是，面对这位早闻其名的修仙传奇之时，牧凌仙的心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和欣喜。
更多的，像是……欣慰？
虽然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想法，但是牧凌仙还是和虞素灵一起老老实实的再次行礼。
“见过院长大人。”
虽说越明举自称是代理院长，但是对学生来说，院长就是院长，两人如此称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越明举却是摇了摇头：“叫本座代理院长便可，院长之位，本座还只是暂代，担不起这四个字。”
牧凌仙眨了眨眼睛，问道：“学生听说代理院长是院长大人的大弟子，代替院长大人管理学院，如今接任院长之位，不是理所应当么？”
越明举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看了看那尊雕像。
“或许是吧，但现在还不行……还不够。”
没等两人弄懂他的话，越明举已经转开了话题。
“你们很不错，本来应当等到考试结束之后，新生在这里齐聚之时本座才会前来，不过百年来惯例如此，最先通过考试，成绩优秀的新生，有资格让本座单独接见。”
他接着道：“你们两人最早通过了入学考试，又打破了问心剑路的记录，应该得到嘉奖，不过鉴于你们都已经有王境的修为，原本给新生的那些奖励对你们用处不大。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说出来，学院会尽量满足。”
牧凌仙眼睛一亮，率先开口道：“代理院长大人，我想要进藏经阁，借阅其中典籍，不知可否？”
越明举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一身白衣，年方七岁的孩童，却让他心底有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你还真是求学如渴，不过不用着急，新生入学之后，都可以到藏经阁借阅典籍，这是身为学院学生最基本的权利。况且本座看得出，你修行时日未长，很多根基方面的东西还需要学习，无需那么快去修行新的功法神通，当然，这也只是本座的一点建议罢了，等你领到学生证之后，随时可以去藏经阁借阅，这算不上是什么奖励，你可以再要求其他的。”
牧凌仙闻言顿时沉吟起来，说起来，他一开始打算进入学院，也只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着全修仙界最多的道藏，为了借阅这些功法秘籍才来的。
除了功法秘籍之外，法宝……他现在好像也用不着，之前得来的那柄灵剑到现在还没使用过，灵石丹药？自己修行这么长时间，有用过这些东西么？
一时间牧凌仙倒是有些犯起难来，越明举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催促，而是看向一边的虞素灵。
虞素灵这小丫头倒是干脆，她摇了摇头：“学生并无其他要求，家中长辈说过，修行一道，当专注于己身，不可依赖外物。”
越明举笑了起来：“这话倒也不错，不过必要之时，借助外力提升一下自己，还是无有大虞的，若是一点都不用的话，我们这些炼丹的，岂不是没了饭碗？毕竟我们人族和野兽最大的区别，便是我们会利用外力。”
说着，他一抬手，一点光芒飞出，漂浮到了虞素灵面前。
“我观你神魂有所损伤，灵台不稳，应该是刚刚才突破，未能及时稳固境界，又压榨心力所致，如果不加以调养的话，对日后的修行突破会有所损害。这颗清魂固心丹，是我前些日子所炼的丹药，虽然只是六品，但是对你很有些帮助，服用之后静坐七日炼化吸收药力，可稳固灵台，滋补神魂，在你突破皇境之时，也应该有些好处。”
虞素灵没有再拒绝，而是收下了丹药。
“多谢代理院长大人。”
越明举接着看向牧凌仙。
“你呢，小家伙，想好要什么奖励了么？”
牧凌仙此时也做出了决定。
他开口道：“代理院长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
“哦？”越明举挑了挑眉头，颇感兴趣的问道：“什么问题。”
牧凌仙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雕像。
“学生想问，关于那尊雕像。”
他凝视着雕像的面孔。
“那应该是院长大人的雕像吧。”
“但为什么，我们看不清院长大人的脸？”
听到牧凌仙的问题，越明举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竟闪过一丝恍惚之色。
最终，这一丝恍惚，变成了怅然若失的叹息。
“这个问题……还真是……”
牧凌仙小心翼翼问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越明举摇了摇头：“这倒也不是。”
随即他重重叹息了一声：“反正你们将来在学院，迟早也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
接着，他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不仅仅是这一尊雕像。”
“整个斗法大陆，全天下所有关于师尊的雕像，画像，画影图形，无一例外，全都无法看清师尊的容貌。”
听到这个回答，牧凌仙和虞素灵都是有些愕然。
越明举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这雕像雕刻之初，并不是如此——这也是当然的，又有谁会去为师尊雕刻一尊看不清脸的雕像呢？”
“师尊离世，也不过二十多年的事情，这世上见过师尊的人很多，师尊当初留下的雕像，画影也很多，但是时至今日，却没有师尊的面容流传下来，也再无人能描绘出他的容貌。”
他这一番话，让牧凌仙和虞素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见过的人很多，为何无法描绘面容？难不成那位院长大人长得很不可描述？可是就算长得再怎么奇形怪状，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描绘吧。
似乎是看出牧凌仙的想法，越明举摇头道：“师尊生前虽然经常以不同容貌示人，但是最常用的，只有两种模样，一种是他老人家的本相，另一种，则似乎是他年轻时的模样，并非什么古怪的样子。”
“至于为何描绘不出……”
他看向牧凌仙，苦笑道：“如果说，世界上有记不清自己师尊容貌的弟子，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牧凌仙不知道如何回答，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明白越明举的意思。
越明举长叹一声：“在师尊离世之后，当年他老人家的弟子，朋友，乃至红颜知己，包括本座在内，全都记不清师尊的长相了。”
牧凌仙没有说话，却是满心的不可思议。
全都记不清长相？这是什么意思？那位院长大人，不才过世二十多年么？别说那位院长大人是何等人物，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至于二十年一过，所有的亲朋都忘记他的模样了啊。
“很不可思议吧？”越明举苦笑道：“但事实确实如此。”
“二十多年前，斗法大陆遭逢灭顶之灾，魔灾降临，无形天魔主魔威盖世，整个大陆，都在它的阴影之下。”
越明举开始缓缓回忆起那段过往。
“那无形天魔主之强，已经是凡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甚至它还未曾出手，仅凭自身的魔气，便可笼罩整个大陆，如今为祸大陆的无数魔傀，也是它随手造就。”
“即便是师尊他老人家实力之高，修为之强，堪称当世第一人，纵横大陆从无敌手，也难敌这天外魔威之盛。若非当时神衍之首天，以自身性命为引，打开上古封印，拖住了无形天魔主，如今的大陆恐怕早已生灵绝迹。”
“但是封印也无法持久，大陆遭逢倾巢之危，亿万生灵有倒悬之急，师尊是唯一有可能对抗无形天魔主之人，为了这诸天百域，师尊也毅然出手，在魔灾降世后第三年，封印破碎之时，与那无形天魔主决战于无尽沙海。”
“当时全大陆生灵的命运，都系于师尊一剑之上，那一战乃是超出因果轮回，超越人巅的一战，无人能观战，因此也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决战开始后第三日，一道剑光从无尽沙海而出，由西向东，横贯了整个斗法大陆，击散了笼罩在整个大陆上的魔云，继而消失。”
“所有人都知道，能发出那样一剑的，只有师尊。”
“魔云散去，云开雾散，原本当是无数人欢欣鼓舞之时……”
越明举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在那时，我们却忽然开始忘却师尊的存在。”
“不错……不仅仅是师尊的长相，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剑，乃至有关师尊的所有事情，都开始缓缓从所有和师尊有关的人的记忆中消失。”
牧凌仙和虞素灵都是屏住了呼吸，听着越明举的描述。
他所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两个孩子的想象。
“那种感觉之恐怖，难以描述……若是当真忘记了师尊的所有事情，那我这个弟子也愧于世间了。”
“当师尊的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的时候，这种异变终于停了下来。之后魔气消减，圣者大能们查探出无形天魔主气息衰弱，退出了斗法大陆，显然是遭受了重创，而师尊，也就此……”
他又是重重一叹：“师尊以一己之力，击退天魔，挽救大陆，但是当时所有人的心中，却只是模糊的记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甚至没人能想起师尊的名字。”
说着他看向那尊雕像：“也就在那时，这尊雕像，以及所有关于师尊模样的画像和痕迹，都开始变得模糊，无法看清，也无法记住。”
“好在这之后十多年里，不知为何，关于师尊的记忆一点点复苏，而这雕像也越来越清楚。”
“到大概十多年前为止，师尊的事情已经想起了大半，但是唯独师尊的脸，无论是谁都依然想不起来。”
“这雕像，以及其他所有画像之类，也仅剩容貌无法看清，而记不起师尊的容貌，自然也无法绘制新的画像。”
“而师尊的名字，本座倒是记得，是在七年前的十月初九，突然想起来的。”
说到这里，越明举长长出了一口气。
“便是这般了，个中原因，以本座现在的修为，还难以窥探，或许之前的几位分院长，当初和师尊至交的几位圣境师伯，会知道些什么。”
听到这里，虞素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牧凌仙看似面色如常，心底却是波涛汹涌。
七年前的十月初九，便是他的生辰之日！
雕像所在的浮空山，就在中央广场的正后上方，所有来到这广场上的人，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到那如山一般的雕像。
这雕像，据说是当年学院奇门分院花费了极大心思所打造的，为的就是让所有师生和来到学院的人可以时刻瞻仰院长的尊容。
但是此刻，站在这广场之上，像无数曾经来到这里的学生一样抬头仰望的牧凌仙，却并没有能看清这位院长的阵容。
这当然不是他的视力差到在这种距离依旧看不清那巨大如山的雕像，而是这雕像……真的看不清。
没错，即便在如此近的距离，雕像所传长衫的条纹都已经清晰可见，却依旧看不清这雕像的脸。
并非是那种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般的模糊，一眼望去，似乎能将雕像的每一寸都映入眼底，但是却唯独无法看清脸的模样。
而除了脸之外，整尊雕像，却给牧凌仙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甚至就连雕像腰间挂着的那柄剑，都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让牧凌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原本一直注意力都集中在和牧凌仙争个胜负的虞素灵，此刻也发现了这雕像的异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不过她的感触似乎没有牧凌仙的深，只是一闪而过。
不过随即而来的声音，便打断了出神的两人。
“牧凌仙，虞素灵！”
温和之中略带威严的声音之中，一道青色的火光缓缓从天而降，落在了两人面前，那白玉高台之上。
当火光散去，现出身形的，是一名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他身材挺拔而高大，穿着一身和老师制服略有不同，带着藏青色条纹的学院长衫。金色的腰带上，一枚学院标志模样的玉璧发出温和的柔光。额头上垂下一串玉珠，剑眉星目，五官深邃而平和，俊美而又温润，唇上留着两撇胡须，带着几分沉稳。
尽管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真元气息泄露，仿佛一潭死水，但是神识探去，却犹如坠落入无边无穷的深海之中，深不见底，整个人平和的站在那里，自然而然的便似乎与周遭的天地融为一体，犹如整个世界，都是从他的身上延伸出去的一样。
甚至一瞬间，让人产生了错觉，仿佛看到无数的草木山川，河流天地，在他的影子当中生生不息。
而这浩瀚如海洋天地一般的气息，被他完美的收敛起来，分毫不露，若非神念感知到，乍一看去，便和普通人无异，光是这等收敛的手段，就已经让人惊为天人。
牧凌仙眼神一凝。
仅仅是这一眼，他便已经察觉，眼前之人的境界，恐怕已经高到了某种自己无法想象的程度，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修士任何高手，哪怕全部加起来，也无法比拟眼前之人的一丝一毫。
“原来修者，还能达到这种程度么？”牧凌仙心中暗道。
中年人对着两个小家伙露出了一丝微笑，骤然间，牧凌仙和虞素灵浑身一震，只感觉自己延伸出去的神念凭空消失无踪，再想要探出神念之时，却发现周遭的天地似乎都凝固了一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神念延伸出一丝一毫。
牧凌仙这才发觉，不光是自己，旁边的虞素灵方才也在以神念探查这从天而降之人。
“现在是在学院，也就罢了，在外面的修仙界中，擅自以神念探查别人，算是一种挑衅，这个习惯还是改掉比较好。”中年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况且干涉神念的方法可是很多的，如果不加以防护，就这么简单释放的话，反而可能会被人找到可乘之机。”
牧凌仙瞳孔微缩，他眼中原本清晰的画面，竟然开始缓缓扭曲，中年人的身影也在视线之中不断变换，时而长高，时而降低，时而变成老人，时而变成幼儿，甚至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断闪烁起来。
他连忙收回了神念，再睁眼看去，眼前的画面顿时恢复了原样。
牧凌仙心中一惊，警醒过来，顿觉恍然大悟。
自从修行有成之后，牧凌仙便已经习惯时时刻刻释放神念感知周围，任何不了解的事物也都以神念探查，已经形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甚至在平日以基础的五感，视力听力等感知周围之时也不忘以神念强化。
而他碰到的对手神念都弱于自己，几乎无法感知到他的隐秘探查，更别谈干扰他的感知，此刻碰到中年人，略施手段，便扰乱了自己的神念感知，让自己的感官出现了错觉。
若是在战斗中，遭遇这等情景，方才自己恐怕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入险境。
中年人这一下，却是给他提了个大醒，神念的运用，远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安全，若是太过依赖神念，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牧凌仙对着中年人拱手一礼。
“多谢提点。”
虞素灵也不声不响的对着中年人盈盈一礼。
中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用谢本座，反正之后也会学到，倒是你们两个这么快醒悟过来，果然聪慧。”
“原本听说这一届出了两个年仅七岁，便修炼到王境，还打破了考试记录的天才。本座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现在一见，果然不凡。”
“你们这样的学生，能加入学院，本座深感欣慰。”
他一挥衣袖，骤然间，天空一声清脆的鸣啼声响起，竟是一只浑身青红翎羽，约莫孔雀大小的美丽神鸟，携裹着一阵炙热的气息，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张开翅膀，对空长鸣。
神鸟的火焰气息将他一并包裹，就如同他整个人都立于火焰之中。
“现在，自我介绍一下。”
他还没说出口，但是看到眼前一幕，牧凌仙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本座，学院代理院长，越明举！”
果然。
早已听说过，每当学院新生入学之时，院长大人便会出现，在这中央广场之上与学院的新生们相见。
即便本体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亲自到来，也会有化身代替。
而如今院长大人已经不在，如今代替他统领学院的，便是他座下第一弟子，青炎帝尊，越明举。
这位青炎帝尊，院长大人座下弟子后辈之中，最为传奇者之一。
即便是此前对于修行界了解的并不多的牧凌仙，来学院的这些日子里，也从其他许多考生中多次听说过他的事迹。
学院院长的大弟子，年少成名，天赋绝伦，丹道与武道修行的天纵之才，当年的斗法十星之一，以皇境的修为与无数尊境天才争锋，百族大战之中，以尊者之境力战帝境兽王，扬名不过百年，便突破帝境，炼制出八品丹药，成八品丹帝，封号青炎帝尊。
修仙界无数年历史中，亦有无数天才如流星划过天空，而无论从何方面来说，青炎帝尊越明举，都已经是将要名留青史，再多流星也无法掩其光辉的耀眼存在！
而对于学院来说，越明举更是大多数学生心中的追求与向往，早在院长尚在之时，他便已经代理院长之位，最近这些年来，院中圣境大能几乎都淡出视野，对抗魔灾，学院的大小事务，更是尽归这位代理院长所统辖。
他至今也还不过百多岁数，在修仙界来说尚且还是年轻一辈，却已经达到了无数修士一辈子也只能望尘莫及的境界，在修仙界，他便是天才的代名词！
尽管早已经知道通过考试之后会见到代理院长，但是当真面对这位修仙界中的传奇人物，感觉也超出想象。
奇怪的是，面对这位早闻其名的修仙传奇之时，牧凌仙的心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和欣喜。
更多的，像是……欣慰？
虽然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想法，但是牧凌仙还是和虞素灵一起老老实实的再次行礼。
“见过院长大人。”
虽说越明举自称是代理院长，但是对学生来说，院长就是院长，两人如此称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越明举却是摇了摇头：“叫本座代理院长便可，院长之位，本座还只是暂代，担不起这四个字。”
牧凌仙眨了眨眼睛，问道：“学生听说代理院长是院长大人的大弟子，代替院长大人管理学院，如今接任院长之位，不是理所应当么？”
越明举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看了看那尊雕像。
“或许是吧，但现在还不行……还不够。”
没等两人弄懂他的话，越明举已经转开了话题。
“你们很不错，本来应当等到考试结束之后，新生在这里齐聚之时本座才会前来，不过百年来惯例如此，最先通过考试，成绩优秀的新生，有资格让本座单独接见。”
他接着道：“你们两人最早通过了入学考试，又打破了问心剑路的记录，应该得到嘉奖，不过鉴于你们都已经有王境的修为，原本给新生的那些奖励对你们用处不大。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说出来，学院会尽量满足。”
牧凌仙眼睛一亮，率先开口道：“代理院长大人，我想要进藏经阁，借阅其中典籍，不知可否？”
越明举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一身白衣，年方七岁的孩童，却让他心底有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你还真是求学如渴，不过不用着急，新生入学之后，都可以到藏经阁借阅典籍，这是身为学院学生最基本的权利。况且本座看得出，你修行时日未长，很多根基方面的东西还需要学习，无需那么快去修行新的功法神通，当然，这也只是本座的一点建议罢了，等你领到学生证之后，随时可以去藏经阁借阅，这算不上是什么奖励，你可以再要求其他的。”
牧凌仙闻言顿时沉吟起来，说起来，他一开始打算进入学院，也只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着全修仙界最多的道藏，为了借阅这些功法秘籍才来的。
除了功法秘籍之外，法宝……他现在好像也用不着，之前得来的那柄灵剑到现在还没使用过，灵石丹药？自己修行这么长时间，有用过这些东西么？
一时间牧凌仙倒是有些犯起难来，越明举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催促，而是看向一边的虞素灵。
虞素灵这小丫头倒是干脆，她摇了摇头：“学生并无其他要求，家中长辈说过，修行一道，当专注于己身，不可依赖外物。”
越明举笑了起来：“这话倒也不错，不过必要之时，借助外力提升一下自己，还是无有大虞的，若是一点都不用的话，我们这些炼丹的，岂不是没了饭碗？毕竟我们人族和野兽最大的区别，便是我们会利用外力。”
说着，他一抬手，一点光芒飞出，漂浮到了虞素灵面前。
“我观你神魂有所损伤，灵台不稳，应该是刚刚才突破，未能及时稳固境界，又压榨心力所致，如果不加以调养的话，对日后的修行突破会有所损害。这颗清魂固心丹，是我前些日子所炼的丹药，虽然只是六品，但是对你很有些帮助，服用之后静坐七日炼化吸收药力，可稳固灵台，滋补神魂，在你突破皇境之时，也应该有些好处。”
虞素灵没有再拒绝，而是收下了丹药。
“多谢代理院长大人。”
越明举接着看向牧凌仙。
“你呢，小家伙，想好要什么奖励了么？”
牧凌仙此时也做出了决定。
他开口道：“代理院长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
“哦？”越明举挑了挑眉头，颇感兴趣的问道：“什么问题。”
牧凌仙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雕像。
“学生想问，关于那尊雕像。”
他凝视着雕像的面孔。
“那应该是院长大人的雕像吧。”
“但为什么，我们看不清院长大人的脸？”
听到牧凌仙的问题，越明举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竟闪过一丝恍惚之色。
最终，这一丝恍惚，变成了怅然若失的叹息。
“这个问题……还真是……”
牧凌仙小心翼翼问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越明举摇了摇头：“这倒也不是。”
随即他重重叹息了一声：“反正你们将来在学院，迟早也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
接着，他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不仅仅是这一尊雕像。”
“整个斗法大陆，全天下所有关于师尊的雕像，画像，画影图形，无一例外，全都无法看清师尊的容貌。”
听到这个回答，牧凌仙和虞素灵都是有些愕然。
越明举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这雕像雕刻之初，并不是如此——这也是当然的，又有谁会去为师尊雕刻一尊看不清脸的雕像呢？”
“师尊离世，也不过二十多年的事情，这世上见过师尊的人很多，师尊当初留下的雕像，画影也很多，但是时至今日，却没有师尊的面容流传下来，也再无人能描绘出他的容貌。”
他这一番话，让牧凌仙和虞素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见过的人很多，为何无法描绘面容？难不成那位院长大人长得很不可描述？可是就算长得再怎么奇形怪状，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描绘吧。
似乎是看出牧凌仙的想法，越明举摇头道：“师尊生前虽然经常以不同容貌示人，但是最常用的，只有两种模样，一种是他老人家的本相，另一种，则似乎是他年轻时的模样，并非什么古怪的样子。”
“至于为何描绘不出……”
他看向牧凌仙，苦笑道：“如果说，世界上有记不清自己师尊容貌的弟子，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牧凌仙不知道如何回答，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明白越明举的意思。
越明举长叹一声：“在师尊离世之后，当年他老人家的弟子，朋友，乃至红颜知己，包括本座在内，全都记不清师尊的长相了。”
牧凌仙没有说话，却是满心的不可思议。
全都记不清长相？这是什么意思？那位院长大人，不才过世二十多年么？别说那位院长大人是何等人物，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至于二十年一过，所有的亲朋都忘记他的模样了啊。
“很不可思议吧？”越明举苦笑道：“但事实确实如此。”
“二十多年前，斗法大陆遭逢灭顶之灾，魔灾降临，无形天魔主魔威盖世，整个大陆，都在它的阴影之下。”
越明举开始缓缓回忆起那段过往。
“那无形天魔主之强，已经是凡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甚至它还未曾出手，仅凭自身的魔气，便可笼罩整个大陆，如今为祸大陆的无数魔傀，也是它随手造就。”
“即便是师尊他老人家实力之高，修为之强，堪称当世第一人，纵横大陆从无敌手，也难敌这天外魔威之盛。若非当时神衍之首天，以自身性命为引，打开上古封印，拖住了无形天魔主，如今的大陆恐怕早已生灵绝迹。”
“但是封印也无法持久，大陆遭逢倾巢之危，亿万生灵有倒悬之急，师尊是唯一有可能对抗无形天魔主之人，为了这诸天百域，师尊也毅然出手，在魔灾降世后第三年，封印破碎之时，与那无形天魔主决战于无尽沙海。”
“当时全大陆生灵的命运，都系于师尊一剑之上，那一战乃是超出因果轮回，超越人巅的一战，无人能观战，因此也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决战开始后第三日，一道剑光从无尽沙海而出，由西向东，横贯了整个斗法大陆，击散了笼罩在整个大陆上的魔云，继而消失。”
“所有人都知道，能发出那样一剑的，只有师尊。”
“魔云散去，云开雾散，原本当是无数人欢欣鼓舞之时……”
越明举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在那时，我们却忽然开始忘却师尊的存在。”
“不错……不仅仅是师尊的长相，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剑，乃至有关师尊的所有事情，都开始缓缓从所有和师尊有关的人的记忆中消失。”
牧凌仙和虞素灵都是屏住了呼吸，听着越明举的描述。
他所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两个孩子的想象。
“那种感觉之恐怖，难以描述……若是当真忘记了师尊的所有事情，那我这个弟子也愧于世间了。”
“当师尊的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的时候，这种异变终于停了下来。之后魔气消减，圣者大能们查探出无形天魔主气息衰弱，退出了斗法大陆，显然是遭受了重创，而师尊，也就此……”
他又是重重一叹：“师尊以一己之力，击退天魔，挽救大陆，但是当时所有人的心中，却只是模糊的记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甚至没人能想起师尊的名字。”
说着他看向那尊雕像：“也就在那时，这尊雕像，以及所有关于师尊模样的画像和痕迹，都开始变得模糊，无法看清，也无法记住。”
“好在这之后十多年里，不知为何，关于师尊的记忆一点点复苏，而这雕像也越来越清楚。”
“到大概十多年前为止，师尊的事情已经想起了大半，但是唯独师尊的脸，无论是谁都依然想不起来。”
“这雕像，以及其他所有画像之类，也仅剩容貌无法看清，而记不起师尊的容貌，自然也无法绘制新的画像。”
“而师尊的名字，本座倒是记得，是在七年前的十月初九，突然想起来的。”
说到这里，越明举长长出了一口气。
“便是这般了，个中原因，以本座现在的修为，还难以窥探，或许之前的几位分院长，当初和师尊至交的几位圣境师伯，会知道些什么。”
听到这里，虞素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牧凌仙看似面色如常，心底却是波涛汹涌。
七年前的十月初九，便是他的生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