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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277)

    这枚烛银戒,可为她所有?姬洛自怀中取物,朵莲垂眸瞧了一眼,眼泪落在他的掌心。
    姬洛似被灼了一下,起身一言不发朝西域最高的雪峰跑去,所有人都默然注视,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可望山跑死马,原伯兮所住之地,乃三面绝境,再是轻功冠世的人,也难飞度裂谷山渊。
    风口之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如天之坠
    昆仑墟号曰帝下之都,尝有丹书之盟登之于九门九井,尔等岂敢悔之,吾以昆仑钟警世,天尊地卑,谁敢僭越!
    山中信徒尽皆拜倒呼喊:耳聆神谕,未敢僭越。
    敢僭越者,人神诛之!
    那一个诛字,气势磅礴,直叫山前老马撅蹄,喑哑长嘶。钟声传至,青鸟道边对峙的诸国联军,纷纷仰望琼山尽头,只见金光大盛,似有天神照临。不论是马上将军还是马下卒子,纷纷讶道:是神女大人!神女大人还活着!
    联军本想趁着天城大乱,捞一杯羹,眼下却是不行,军心本就不齐,各国间还有私仇嫌隙,都防着被人机关算尽、背后偷袭,只想吃白食,而不肯出大力气,如今神玥又以盟约震慑,谁先出手对抗神山落了口实,说不定还要被这一些二个假盟友倒戈阻击。
    博弈之下,慢慢有人向后撤出莽原。
    张乙站在炎火山上,俯瞰山下局势,见尘烟滚滚,这才手脚一软,跌坐在地,大松了一口气。
    乙哥!
    身旁的小弟推了他一把,张乙一蹦三尺,随手抓着一人的胳膊使劲儿摇晃:快!速速传书给六爷!我们我们身前那人却一动不动,他仰头一瞧,眼中满是惊恐,是是你!
    力竭而坠的影子,像一片轻飘飘的白羽,从山脊上滑落,撞入巨大的豁口之中,被飞雪瞬间吞噬。阳光流转过雪色的长发,在消失前,神玥逆光朝着天城恋恋不舍般回望了一眼,这一次她没有流泪,唇齿带笑,已然心满意足。
    天城信徒,来自西域的武士,甚至是极乐墟中的死士和打手,都自发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有姬洛站在雪里,直直盯着前方,不敢眨眼。明明这一眼包揽了整个昆仑墟,但他却固执地觉得,她看的是自己。
    原伯兮的嘲弄、察西阿婆的追忆、浪人的哀叹在耳畔不断重复,是非功过再没有谈论的必要,从此后再无神照,只有西域亘久不绝的传说
    对神玥而言,生于此间,亦死于此间,就是她的归宿。
    太迟了是么?太迟了
    声音太轻,朵莲又汉话不精,没有听清他的呢喃,于是侧耳向前,等他复述。可姬洛却闭了口,忽地转过身来,一滴泪从右眼滑坠,挂在下巴上。他就站在那里,无悲无喜,不动不闹,没有啜泣嘶吼纳罕,紧紧地审视眼前所有人,像个无助的孩子。
    绮里妗惊愕当场,桑姿几欲张口,姜夏眼中一痛,便是桑楚吟这等自认见过大风大浪的,也已是哑然无声,如果谢叙醒着,想来早已跳脚。都说神玥垂泪,乃西域三奇景之一,但这一幕对于他们来说,不遑多让,甚至更触目惊心。
    直面而来的感情,太过于浓烈,连传说也显得逊色无比。
    可他们都不知道姬洛为何而哭一个搅弄天下风云,武可撼江湖,文可动家国,先后与一教一阁,三星四府都有交情,斡旋于晋国秦国,谋燕亦谋代,瞧起来光鲜亮丽,闻之媲美神话与传说的人,有什么好哭的。
    对于太多人来说,能达成一二,便是做梦已足够笑醒。可谁又知道,如不系舟般独自漂泊那么久,家的含义和归去的重要。
    绮里妗偷偷推了姜夏一把,想叫他趁势而走,后者确也如此行径,但他走出去三丈,心中又痛快又难过,最后苦笑一声,毫不犹豫回头
    他们现在一样了,都是没有家,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人!
    姬洛!
    姜夏大喊一嗓,旋即驻足。姬洛发白的手指动了动,闭眼,睁眼,蓦地转身,一把掐住姜夏的脖子,丝刃贴在他的手背上,却没狠心切下。
    一个人一辈子能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我意识尚存之际,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你。姬洛艰难开口。
    他曾羡慕过师昂,羡慕过谢玄,羡慕过桑楚吟、屈不换、桑姿,甚至是眼前的姜夏,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哪怕付出生命。可是他没有,尽管他已经做到了世上少数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可那并不是他真正想做的。
    姜夏抓紧丝刃,又松手,低笑起来,不知是在笑自己方才的痴妄,还是笑姬洛的坚持。
    这时,姬洛忽然问:向前走,永不回头,是什么样的感觉?姜夏闻言,眼前一亮,又听他低语道,应该很好吧。
    从走出洛水旁的乌脚镇到如今登顶昆仑,姬洛杀过许多人,他们死前多有不甘、愤懑、或者冷漠赴死,无动于衷,但是只有姜夏微笑着,似乎既无悲伤也无痛苦。
    那一瞬间,好似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姬洛不自觉脱口而出:姜夏,如果还有机会,你想回头吗?
    不,不想,甚至于如今的我而言,惟愿更早接手这一切,那样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笑容更盛:你杀死我吧,如果你觉得痛快!杀死我,不然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那双掐在脖子上的手,也曾拉他出沙海。
    不!不能杀!
    朵莲扑身上前阻止,一手抓住丝刃,一手按在姬洛的腕上,血落而不自知,只要再用上几分里,五指便会分家。姬洛狠狠瞪去一眼,念其多年护卫神玥,并未呵斥重话,可眼前的女人却分寸不退,嘴里不停重复:不,不能杀!神女大人有言,不能杀!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也开个金手指
    惊不惊喜2333
    第326章
    你姓姜?刚才他叫你姜夏。说着,朵莲从怀中, 小心翼翼捧出一条红绳, 和姜夏埋在拜月湾那一条形制相似, 只是铃铛上刻着的却是个玥字。
    中原常有言手帕交,但宁州人重银器,更喜系红绳。
    姜夏不敢置信,以至于双手捧接来时,连丝刃也弃之不用:这是
    朵莲并没有回答他, 而是转头又看向姬洛,颇为为难。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两人为何会闹到生死相见的地步,只是偶尔听神玥追忆往昔时,会下意识认为, 无论上一代恩怨几何, 但两个孩子该是感情甚笃:公子, 不能杀,神女大人有言, 当初在星宿海边, 你欠他们一条命,就得还他们一条。
    星宿海姬洛低声呢喃,却并未松下指尖的力度, 似是在努力想拾起那些尘封的记忆,一时间只觉得热流从背脊一路上冲至灵台,诸穴枢间同时气息大乱,胸腔里热血翻涌, 眼瞅着已有逆血之兆。
    桑楚吟觉察不妙,一把抓过桑姿:气逆色白,血竭而厥,这是金针刺穴!桑姿,你糊涂啊!
    闻言,连姜夏也不由自主抖了起来,他未曾想,姬洛竟然濒于至此,心中殷忧,也顾不得脖颈受阻,呼吸难畅,咬牙探手,剑指次第点过他臂上大穴,顺着手少阴经向上,护住心络灵枢:姬洛,醒醒!
    但他强行打入的内力,却叫姬洛脉息更加混乱,内劲失衡,思无邪心法护主,反而钳住姜夏,要将他的功力强行散去。
    风声止,喊声停,只余静雪落下,天地一片素白。
    须臾之间,人好似已一梦千年,梦里的姬洛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伸手攀着一个人手臂,哭花了眼:爨姨,我就想去看她一眼,就一眼。
    好,那我们就去看她一眼。有人将手落在他发顶,温柔地回应。
    他失去了意识,躺在一个人的怀中,四肢僵冷,胸腔里只吊着一口气。那个人护住他,走了很远,最后不甘大骂:原伯兮,你不得好死!
    有湿润的水滴不断落在他脸上,他伸手一抹,忽然意识到,那不是眼泪,而是一朵一朵的血花。他慌了神,拼命去抓,抓到了两根快要散开的辫子,抓到一只没有带起的兜帽,最后是温柔带笑的脸。
    子忘,好好活着,听你爹说,这个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她不希望你再走他们的老路,所有的大义,到此为止。
    不!
    失控的内力刹那暴涌,姜夏被震退两步,捂着脖子喘息,手心里全是姬洛吐出的血,他欲上前,姬洛却已掀翻朵莲,一剑朝他刺来,只听噗嗤一声,玉城雪岭贯穿整个右胸。
    两人同时倒下,桑楚吟扑上前去护住姬洛,斜地里忽然跃出一人,快若魅影,从她身侧抢先一步将姜夏劫走。
    苏明,姬哥哥他
    苏明却置若罔闻,出手干脆,人拦则杀人,头也不回往山下奔走。
    哈,现在天城是他的了,退路也是他的,这礼物送出去了,便不必再回来,我还是赢了他一次,可惜,这也许是平生,最后一次。姜夏按着胸口,努力舒出一口气,脸上笑得孩子气十足,我在龟兹给你传信,你竟来得如此慢,差点就见不到了。
    风摊开石案上摆着的小衣,给婴孩穿不过巴掌大小,已有些年头,边角发黄,针脚很乱,正心还有块霉斑,怎么也洗不去。小衣的里侧写着一行字
    欲要得,先必失,失而复得,方最珍贵。
    思无邪真正的精髓,既不在使人容颜永驻,亦不在散功吸功般蛮横的掠夺,而是得与失,千言万语,不过二字。
    穿着金纱裙的老使女将收整好的书册轻轻放在石台边时,洞穴外响起一深一浅的足音,谢叙在前,桑姿在后,一个欢喜,一个愤怒。
    姬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姬洛,没死就快点出来,你这次可真是把我害惨了,阿姊修书去洞庭跟我师父告状,说我医术不精乱医人,最好禁足十年别出来祸害,你你得替我解决喽!
    石案前坐着的人双目空洞无神,闻声却仍旧无动于衷,无论谢、桑二人如何在他身旁咋呼转悠,他都只垂首抚摸着那件小衣。
    直到朵莲收捡遗物时,不甚被石尖刺破手指,没忍住痛呼一声,他才勉力张望了两眼,忽地扑到那方染血的石壁前,一点一点摸索:谢叙,谢叙,扈乐那副羊皮卷可还放在你那儿?
    有,有的,我贴身带着!谢叙跨过桌案,取下腰间的竹筒,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手上,上下展开,却不知下一步作何。
    姬洛随手抽出一支笔,用杆子尾部将石壁边角的菌丝戳开,慢慢拨去白色的部分,露出只有拇指盖大小的发黄羊皮。你站在这儿。他带了谢叙一把,自己退到后方和桑姿并肩,目光来回逡巡
    所谓周朝古画,根本不是古董,而出自神玥之手。
    谢叙很是机灵,这会子也明白了七八分,见姬洛站定思索,也忍不住收了画,凑过去问:难道这便是谜底?
    不,这是谜面。姬洛蹙眉,左右袖子都翻了翻,最后从腰带里取出那枚烛银戒,摊掌放在灯下。朵莲探头看了一眼,面露疑色:这个戒指不是被白华带走了吗?她顿了顿,随即释然,不过这本是神女大人的东西,如今回到公子手中,也算物归原主。
    白华圣女?
    朵莲想了想,如是交代:是,她失踪前曾面见过神女,还是由我引见的,我送她离去时,手中正攥着这枚银戒子。大人对她似乎有所交代,只是我并未侍奉尊前,并不详知。
    白华见过神玥,并不难理解。
    据桑姿说,原伯兮曾言弑师夺位,并对神玥发起追杀,以神玥的威信,不大可能束手就擒,另扶植新人,最为可能,为防止贵族交结,选中白华这般非西域王族出身的女子,也无可厚非。
    她话中的交代,姬洛估摸,多半与石壁上拓下的图有关,只是石壁的大小细节只有姬姜之盟那半幅合得上,另半幅七萃之士驾车征犬戎却像凭空出现一般。
    白华是蔺光的情人,扈乐又说过此话乃是从蔺光手中争来,恐怕那老胡商也被骗了。白华将画卷交给了蔺光,想来必是后者请能工巧匠模仿画技,补了一半,只是蔺光为何要补那一半?
    不,或者应该从头思考:白华为何要将画交给蔺光?那时候长安公府已经大换血,钱百器上位,蔺光被姜玉立追杀,东躲西藏,白华为何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姬洛摸着下巴思忖,在内室来回踱步,谢、桑二人不敢惊扰,都屏息静看,只有朵莲无所顾忌,继续收整洞内物件,时不时发出刺耳聒噪的刮擦声。
    为何?为何?
    他忽地一拳击打在手心,眼中满是光热:我怎地没想到!不是白华为了藏物才借蔺光之手,而是蔺光借白华面见神玥,而神玥托蔺光将画卷送出西域!送去哪里?蔺光能将东西送去哪里对,是泗水楼中楼!
    所有残缺的线索,都在心中大致补全。
    因为遭到姜玉立的追杀和打击,所以蔺光生前并没有将东西交到神玥托付之人手里,甚至他来不及回到泗水,所以才会借和自己水火不容的扈乐,做了个拍卖的局,让敌人想不到,自己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顺手便给了自己的老对家。
    桑楚吟说过,她去昆仑,是因为蔺光在朔方交给了她一张字条,只是那字条用的是吐火罗语,她当时并不识得,眼下看来,蔺光是将死不放心,怕姜玉立的手有朝一日伸到大漠,若扈乐将古画转手,必定引来大祸,于是让白华想法子把早做好的赝品,又给了那个于阗胡商。
    连借口都是现成的,两人斗了一辈子,扈乐输多赢少,心有不甘,只需告诉他里头藏有长安公府的秘密,死后那群钱家的小崽子肯定不安宁,与其交给他们败坏,不如送给这个斗了几十年且知根知底的老对手,但既为对手,又不想给得太容易,只要落下一句自行参破,扈乐不到死便绝不会转手他人。
    任扈乐再怎么钻研也想不到,这里头的东西跟长安公府没有半点关系,他最终还是输了蔺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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