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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275)

    但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原伯兮扭头朝桑姿看了一眼,只是并没动手,又堪堪收回了目光。虽然这些年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但身为天城的大教宗,他心中有股傲气,并不耻于挟质脱身,也不想低任何人一头,要决斗便决斗,至死方休,无怨无悔。
    这是大漠的规矩。
    随力量迸发,姬洛一鼓作气,抢身上前,二人再分二十招。随后,姬洛拼着一腔热血擒住原伯兮的肩,给了一拳,再一拳,拳拳到肉,打得人毫无招架,再直不起身。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残卷,残卷百年来,只有神女大人才真正练成过,没有人可以,没有人!原伯兮发出不甘的怒吼,而后含着一口血水,亦出长拳,向姬洛肚子上顶去,但拳风却落了空,只打散在风中。
    姬洛早不在原处:我会的,可不止思无邪。
    提手再攻,他甚至不知自己走的什么路数,使的何种功夫,所有的章法在他身上融会贯通,他不需要再思考,下一息是来一手蟾宫折桂,还是以剑术挑一个日月并行,或是引天演经极术困之,亦或者弹指飞针,所有一切皆随心所欲,已不再拘泥于招式。
    交出极乐丹丹方!姬洛攥着他的前襟,将人拖起。
    你想要?原伯兮呸掉齿缝间的血水,狞笑一声,二话不说摘下里衣里挂着的锦囊,但却没老实交付,而是朝四角其中一盏壁灯的方向一扔,想都别想!
    弧线一滑,那锦囊砸入油芯中,火舌舔过即黑,迅速腾燃,姬洛还需保留其研制解药,也顾不得其他,飞身去救,一脚将灯踢开:桑姿,走!
    闻言,桑姿从火中抢出丹方,顺手把谢叙往殿外的山路上拽,谢叙却早已看呆,狠狠甩手挣脱:不能走!只见原伯兮向前一奔,凝掌朝姬洛天灵盖派去,那气势如蹈海翻山,几乎倾注了毕生功力。
    姬洛已来不及避走,只能反手回防,穷尽所能与之对掌。
    姬洛!
    姬哥哥!
    桑姿呼吸一窒,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锦囊,慌乱接了两下,才捧住,抬头便见着谢叙拔腿往里冲,来不及抓人,干脆咬牙向前一扑,将人扑倒在殿门前:找死吗?你不看看这什么情况!
    廊下坚冰皆已融化,噼里啪啦滴在两人头上如落了一阵大雨,而黑石砌成的长墙里,只剩白雾一片,是半个人影也辨别不出。
    张乙的人在炎火山上遥望云端,哆哆嗦嗦伸手一指,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忙活,望向那翻搅的云层
    只听一声巨响,仿佛天穹都被砸了个窟窿。
    姜夏奔跑在极天之路上,脚下一顿,抬头上仰,却什么也瞧不清。人当然不可能真把老天捅个窟窿,但捣毁大教宗居所的雪顶城,却是极有可能的。
    天光从顶上的窟窿里落入黑沉沉的内殿,化去的云烟里,原伯兮的脸上迅速枯败,衣衫下的肌肤更是形同朽木。桑姿咽了咽口水,看傻了眼,他日夜为其诊治,该是什么样子,医者自清,但显然这已非昨日的壮年之貌
    那样子,像被榨干了真元,或者以练家子的话来讲,散尽了功力。
    这就是思无邪吗?姬洛低头,痴痴地看着双手,目光闪烁不安。耗尽对手的功夫,散去毕生的功力,一日之间叫人返璞归真回到初时,这便是思无邪吗?
    原伯兮摔在地上,连声惨笑。
    姬洛蹲身逼问:乌布雅神女在哪里?
    她死了!原伯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声量之响,几乎是嘶吼,神女是属于整个西域的,她不属于任何人!那个男人该死,还有你这个孽种,也该死!你们都留着为天城陪葬吧,哈哈哈,三十六国的铁骑,必将踏平此地!
    姬洛掐住他的脖子,回头唤了一声:桑姿。
    桑姿回过神,急忙去拆锦囊,但方才一战着实惊心,双手颤抖难以自控,拆了两下愣是没将那小口子拉开。谢叙也反应过来,帮着他小心取出里头的细竹纸:快,你快看看这上面的配药。
    桑姿展纸细细瞧来,每念一声,那谢叙便应一声,说与姬洛听:曼陀罗阿芙蓉有的,都有的!
    粗看用药,应能致人成瘾,且含奇毒,不知是不是你们说的
    有没有解法?姬洛追问。
    桑姿稍有沉吟:得试试,实在不行,或许要回洞庭一趟。
    姬洛颔首,已有了分寸,又念着钟别和桑楚吟交代,绝不能给原伯兮喘息的机会,当即伸手,唤来短剑,往他心窝一刺。
    他不能死!
    一枚石子儿打了过来,正打在决明剑的剑身上,众人齐齐抬头,只瞧见姜夏自极天之路上跃出:姬洛,不能杀他!
    见他扰局,谢叙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江屿寒,大局为先,他必须死!证据确凿,那罪状乃板上钉钉,你可别告诉我,你还要抓他去见官,去见谁,三十六国依次走一遭吗?我我我我
    姜夏一把将他推开,只盯着姬洛,快步向内:姬洛!
    寥寥百人,虽能短时间速攻昆仑,但也不过是借天时地利,占据要道,打个措手不及罢了,实际上根本没有动摇天城之根本,只要稍有拖延,其内便可自行重聚力量。钟别引他们将注意力全搁在了极乐丹和原伯兮身上,却略过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信念所向的可怕!
    天城乃西域信念之所向,和中原以武传承的宗门不同,使女及信徒皆因虔诚,自发而至,而这样的人往往执念很深,对其信奉,不容有损,并不会因为掌权者的改换,而缄默无争,事实上,他们不是追随原伯兮,而是追随整个天城。
    原伯兮控制他们,也不如西域其他人那样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只需要利用他们的虔诚和对天城神谕的深信不疑。这些人未必会因为原伯兮这个恶人的死,对他们心存感激。
    此外,追奉的制度导致信徒也皆来自于西域三十六国,虽不为王室,但其中不乏有贵族后裔,原伯兮揽权集一身时,尚有震慑之威,他若一死,保不准分权,再入新一轮分崩离析。
    所以,在姜夏看来,最好的法子是留他一命挟持软禁,桑楚吟失踪情况未明,钟别浑水摸鱼目的尚未可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当然这些都是虚话,姜夏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
    只要走好了棋,落好了子,也许这便是拿下整个天城,并收入囊中的好时机,到时候,或还可借此控制西域。他不像谢叙那般,深受道德约束,原伯兮的一些手段,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如果挟天子而令诸侯,或许还能利用他的余威和威慑力,就像当初他软禁乌布雅神女一般,哪怕不成,也是一条退路。
    虽然并不是给自己的退路。
    姜夏有的考量,姬洛也会有,但未免夜长梦多,后者更主张直接除去原伯兮,毕竟乌布雅神女已死的这种鬼话,他并不怎么信,而桑楚吟以白华名义,显然也会有一部分威信,路都是人走出来,哪有信敌人不信自己人的道理。
    于是,姬洛握剑在手,扭头狠狠向前一刺。
    这次叫停的是原伯兮,在瞧见姜夏的刹那,他求死的心忽地改了主意,转而对着姬洛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杀了他!
    他指着姜夏!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挑唆,不停搞事
    第324章
    在场众人霍然一惊,唯有姬洛呵了一声, 并未按常理受原伯兮摆布, 而是将剑锋又往前推了一寸!
    姬洛!
    杀了他!
    他心里其实有那么一丁点动摇, 但也深深明白,与狐狸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像和豺狼虎豹不讲情义一样,如果给了原伯兮一次机会,那就会有第二次!丹方已到手, 没必要在多做无畏周旋,别的未知,尽可以凭本事查。
    刀再向里推了一寸,眼看便刺入皮肉。
    不行!姜夏喝止, 浣花剑出鞘, 飞身而上, 一剑削在决明上。
    姬洛皂靴就地一点,长剑玉城雪岭入手, 他反手一甩如甩扇, 将浣花剑打了回去,动了真怒:江屿寒!
    姜夏落地一翻,丝刃从袖中弹出, 缠上谢叙的脖颈,将人拽至身前:别动!
    话音一落,地上撺着一口气蛰伏的原伯兮忽地暴起,撞开正与人对峙的姬洛, 却知杀不死,并未继续偷袭,而是拔足飞奔,起手抓住桑姿甩开拦路,最后越过门槛向外一扑。
    飞落冰崖的那一瞬,原伯兮转过头来,冲着姜夏高深莫测一笑:年轻人,想得不错,可惜你没那个命!
    原
    姬洛的剑已经向姜夏刺来,那种雷霆般的气势,是他从未见过的,哪怕是在蜀中目睹绵竹惨亡的那一夜,两人交手怒起杀意时。短短不过半日,眼前人器宇风度已与昨日截然。
    刚才那番交战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是原伯兮说了什么?姜夏惴惴不安。
    原伯兮既已死,挟持便显得毫无理由,但丝刃既出,已没有回头之路。虽然尽可以借此脱身,但姜夏几乎没有犹豫,松开手,将谢叙一脚踢开,似乎并不想拿这个人质,只想光明正大斗上一番。
    为何不杀原伯兮?两人交手,姬洛先是闷声不发,看了看飞舞的丝刃,又看了看人,过了许久才蓦地开口。
    姜夏一愣,未答。
    姬洛重述了一遍:为何不杀?
    如果说是为了你呢?借他之力,将天城拱手相送,为了让你往后在这个位置上坐得更轻松,直至掌控一切。话到嘴边,那些胡编瞎造的借口,都被他摒弃,只留下一句真言。姜夏想看看姬洛,究竟是何反应,但这反应,令他很失望。
    姬洛腾出手,将晕厥的谢叙扔给桑姿,随后继续持剑,与其丝刃缠斗:胡说,我何时要掌控天城。
    会的,一定会,这一次,不是滇南天都!
    姜夏静默片刻,忽然痴痴笑了起来:你看看,我说真话,你却只当作妄语,你从不信我。
    姜夏,你却也没给我相信的理由。姬洛摇头。
    姜夏慢了一招,胳膊上被划拉出一条血痕,吃痛让他收束丝刃回护,随即背身向外掠起。姬洛却并不给他逃生之机,先一步封死出路,将人逼至死角。
    如果我只是江屿寒,你会相信吗?姜夏苦笑。姬洛的变化不止是形貌气度,还有武功,以其如今的突破和造诣,他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劣势,双手垂落,似要放弃阻挡。
    姬洛的剑气穿透丝刃,直指姜夏咽喉,却在割破血肉的当口,被一道女声喝住:不!不要伤他!
    绮里妗举起手里的鸣镝:钟别已起二心,楚吟姑娘生死不明,姬洛,我已找到神玥,如果你杀了他,我就放出鸣镝,极乐墟的死士会抢先一步,到时必会劳而无功返,所以,我只问你,你选他,还是选整个天城和西域?
    姬洛侧目看来,那张素净端庄的脸上,全是泪珠。她在良知与私心里挣扎,最后倒戈:放他走!我只要你放他走!
    何必?姬洛没开口,姜夏却叹息摇头。
    是啊,何必!绮里妗笑着擦去眼泪,昂头不惧。
    与其说是她爱姜夏,不过是爱那种同病相怜,爱打破樊篱的痛快,爱剪除束缚的逆反。无论是作为绮里家的大小姐,还是作为谢家的准儿媳妇,都时刻要她落落大方,娴静端庄,谨小慎微,长袖善舞,不能失态,不能任性,不能放纵
    直到她遇见姜夏。
    不管是江屿寒,还是姜夏,在日夜为伴的旅途中,她读懂了那种不愿为之而必为的无奈,读出了他的隐忍和伤痛,只有她察觉到了,就像见到了无能为力的自己,而这些,是活在阳光下的谢叙和只垂眼天下大事的姬洛,根本不会注意的。
    龟兹那一夜,姜夏告诉她,一切不过只是选择,不是为了宽慰她,而是为了宽慰自己。而后她选择接受家族并接受自己的命运,这必然的结果,其实也只是他曾走过的路在他们都不得见的地方,姜夏也曾选择接受。
    无论姬洛再厉害,再聪明,哪怕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会理解,她倾其一切,不论是非对错也要救姜夏的心!因为他们和她,不是一路人!
    姬洛缓步后退,慢慢挪开剑尖。
    姜夏起初没有动,只紧盯着姬洛的眼睛和脸庞,神情十分复杂,甚至已不关心自己的命是否捏在别人的手上,也未留意一个练家子应该留意的距离,仆步拉开的方向,剑锋的走势,甚至是一旦反悔,周遭可以借势的东西,直到察觉姬洛一直在躲避与之对视,这才终于认命似地拿丝刃迅速卷开他的长剑,向外撤离。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刚松了一口气的绮里妗膝盖窝子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斜摔在地,将好挡住姜夏的退路。她匆促想起,身前的人却一把将她按回了地上,一柄折扇从一小垒坚冰后转来,快得似能切开长风。
    姜夏向后一个旋身,丝刃一舞,将扇面撕碎。从断裂的扇骨缝隙里望出去,只见玉阑干上立着一道穿着波斯长裙的倩影,那斑斓的色彩与耀眼的宝石,与天城的圣洁与冷清格格不入。
    桑楚吟回眸一笑:我还以为是原伯兮或是钟别,结果是你们。
    你没有死?绮里妗撑着膝盖跌跌撞撞爬起来,脸上满是错愕,她躲在暗处时分明听见钟别说,三十六国半数已被拿下,桑楚吟死于截杀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忘了,我自幼流亡于塞外,也曾就近仰望过这片圣地。当初原伯兮都没能杀掉我,就凭一个钟别?桑楚吟霍然对姜夏出手,穿行于丝刃之中,使的正是镜像心法。姜夏并不会思无邪,两人立时缠斗,难解难分。
    绮里妗狠狠瞪了一眼拄剑在地的姬洛:你们你们出尔反尔!说完,她举起鸣镝,向上一拉。
    然而,动作刚起,一道消瘦的身影已直接滑了过去,将绮里妗扑倒在地:钟别?钟别一定还在山中,你必然见过他,他在哪里!
    桑姿与其揪扯,绮里妗匍匐在地,把手塞在心窝下,宁可僵持,也不放手,她只有这唯一的筹码,一旦松手,就再也没得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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