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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250)

    谢叙换了个问法:这附近有人住吗?你家在哪儿?
    小孩提着鞋子,从谢叙身边跑过,两人一追一逐,翻过两座小坡,坡下露出一座小房子:那儿,有人住。我,没有家。
    有房子便不怕人跑,眼下屋门紧闭,看样子人还没有归来,谢叙捡了一块干净的草皮坐下候着,那小孩上前扯了一把他的袖子,瓮声瓮气道:你要找他?我知道他在哪儿,这附近有许多燕支草,他总在那里采摘。
    谢叙一听,更加笃定那燕支草常被作为染料调制胭脂,擅长易容者,多少会些脸上手艺。
    可能携我去?
    小孩点点头,走在前面,谢叙并未生疑,一步不落紧跟,直到身前的娃娃诡异地从旁跳开,他才发现脚下土地绵软稀松,再抬脚走一步,整个人便跌到了大坑里,摔了个灰头土脸。
    谢叙猛然反应过来:你们是一伙的?
    小孩不理睬,也不说话,只是在坑边闲坐,呸掉嘴里衔着的青草叶,从皮袄下的布囊里取出一个哨子,慢悠悠地吹奏。不一会,几头饿狼在坑边探头,这下,换谢叙不敢吭声了,闷了半晌,慌忙改口:你别乱来,我没说要对他怎样,就是就是猜测是位故人,这才一路追索
    猎人坑上头,狼脑壳缩了回去,换成了一张嬉皮笑脸:不疑,别吓唬他,他人很好,你可以管他叫哥哥。那人说完,轻轻抚了抚小孩的后脑勺,再向坑洞看去,谢小少爷,恭喜,你出师了。
    谢叙耷拉着头,很是哀怨:师父!
    姬洛和桑姿赶到湖边时,谢叙正坐在青草地里,盯着眯眼打瞌睡的灰狼,手僵在半空,想去摸又不敢。狼群听到动静,骚动起来,一下子窜起,坐在晒燕支草架子旁的叶不疑捏着哨子,警惕地观望。
    谢叙也寻着声响看去,等看清人脸,激动地挥舞双手:姬哥哥!你快看,是狼诶!是真的狼!我在建康从没见过大漠狼!这毛皮,这腿脚一旁的灰狼呜嗷一声,又趴回碧草中,似乎也觉着这两声喊十分土气。
    桑姿眼皮一跳:我怎么有一种二傻子被人卖了还帮着点银子的感觉?
    姬洛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安心,随后朝叶不疑走去,离她一步远时停步,蹲下身子,拿空空的右手在她眼前一晃,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拈出一朵红豆色的华胜,快手替她插在鬓边:小姑娘真好看,你家大人呢?
    这是个女孩?桑姿揉了揉眼,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看出来的?这算是会哄孩子,还是会哄女人?
    姬洛轻笑:我猜的,她刚才一直盯着你裙子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叶不疑眼中的警惕并没有消失,只是那股浓烈的排斥,浅了不少,她退后两步,不让姬、桑二人离自己太近,随后摘下哨子吹了一声。
    有客造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小屋中步出一位男子,一身花青色粗布长衣,脸上挂着亲切和顺的笑,年貌竟快与谢叙相当。姬洛猜测,那不过是一张假脸,不过瞧着奇人奇技,却是能以假乱真的。
    狼群散去后,谢叙一口气跑了过来,一路喊着我摸到了,摸到了,喜不自胜。等到了跟前,才摆出一副端正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姬哥哥,这是我师父,千面易替宋青池,这位她叫叶不疑。说着,又向宋青池讨笑,师父,这是我和你提到的朋友。
    几人相互认识后,在屋前的草坡上坐下闲谈,宋青池取下架子上挂着的竹节筒,打来了清水,一人分了一份。叶不疑不喜人多,隔着老远抱着竹杯赏风,既不说话,也没有丁点好奇。
    她一直是这样吗?谢叙担忧地看了一眼。
    谢小少爷,你别怪他,这里兵荒马乱的,是我叫她要有防人之心,宋青池以为这位不能吃苦的小少爷被狼群吓唬住还心有余悸,先说与他宽心,再解答他的问题,在遇到我之后,她才勉强学会说话。
    谢叙有些心疼:难怪她跟我说她没有家。
    你错了,这里就是她的家,目所能及之处,苍穹和地袤,她可比你富有。姬洛笑着插话,那小姑娘闻声探头看过来,与其对视了一眼,先是一愣,又慌慌张张避了开去。
    宋青池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继续解释:西平亭以前遭过兵乱和疫病,也许是真的忘了,也许只是不想提起,她不说我即不问,便在这般住着。
    师父,你就是他们崇敬的神灵?谢叙点头应和,想起此来要事,不由好奇。
    我可不是。宋青池连连摆手。
    谢叙不解:难道不是你扮成不同的样子?我都认出您老人家了,可别不认账!那个老阿婆看见的是您,对吗?您帮她完成了未了的心愿?
    我曾经也只是祈福之人,宋青池汗颜,忍不住低下头,那年我一身失意走到柽柳下,遇见一老翁,他说柳即是留,想要留住心中所求,便在此祈愿,只要积攒到足够祝福,便能得偿所愿。所以我决定在这里替一百个人了却心愿,没想到被添油加醋说成这样。我无意成为任何人的神,神能造物,我却只能徒留虚幻。
    桑姿哼了一声:人追逐的本就是虚妄。
    这位不知该是姑娘还是公子,有点意思!宋青池眯着眼打量,他脸上那张面具,扮相是天生带笑,以至于如今这表情瞧来,略有些猥琐滑稽,不过,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并没有骗过那个老阿婆,真假都在人心里,不在脸上。
    和姬洛看破不说破处事态度不同,桑姿一向快人快语:这就是你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理由?
    宋青池倒并未觉得冒犯,想来竟然还有些哀伤:哪里如你花容月貌,生得不好看呗,既然不能重新投胎,就只能每日给自己换个花样。大概本人心里一直有道坎过不去吧,刚才这位公子不还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卸下面具的时候,宋青池从来不照镜子,似乎这样便可以永远忘记那副丑陋的容貌,而把美好留在心里,并对此十分坦然。
    桑姿耿直地想:那可能是真丑。
    在一旁看他二人一来二去的姬洛,忽然问道:这张脸的样貌,可是为那小姑娘而作?他刚说完,竖着耳朵偷听的叶不疑机灵地偏头,又迅速地转了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你怎么知道?
    在下方才留意到,阁下几次开口,她都有意无意回头,若是你二人对视,她便十分高兴,正所谓赏心悦目,便有此胡乱猜测。姬洛悠悠答。
    宋青池点点头:你倒是说对了,近两年我都以这张脸示人,她高兴就好,不过小孩子嘛,回忆总不太准确,想来应该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兜兜转转,几人又说回了祈愿,那宋青池直言,眼下已是第九十九个,还差一个便功德圆满。谢叙摩拳擦掌询问何时动手,宋青池只道:再等一个月吧,毕竟要扮作一个人,需要花费很大的功夫,不止靠易容这么简单。
    谢叙好容易见到自己的师父一次,对桑姿软磨硬泡,才说动他再歇两日,倒是姬洛这个伤者,对此根本不上心。
    几人随口攀谈几句后,谢叙主动请缨,去早间落脚那户人家,把马匹和车架行囊牵了过来,还带了不少吃食和小玩意儿,分了大半给小姑娘:我说师父,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把你那一身本事都教给她,徒儿我还能多个小师妹。
    你们几个野小子就够我操心的了!宋青池笑骂他,可眼中却很是落寞,算命的说我这辈子亲情缘薄,跟着我怕是要吃苦头,最好能在我离去之前,让她学会像寻常女子一般生活。
    叶不疑盯着篝火的光,把头埋在双膝间,那般人畜无害的温顺,谁又能想到是个会驭狼的狠人。
    姬洛伸手在火堆前烤了烤,眼中有橘光跳跃:宋先生来此,除了祈愿,定是有别的目的。
    公子的眼光还真是毒辣。
    这不提便罢,一提,谢叙想起一事,拍着脑袋询问,怕瞬息之后又给忘了:师父,我记得你提过,我有个姓赵的师兄在凉州,怎没见他?
    宋青池脸色大变,语气更加沉重:他死了。
    什么?死了?谢叙惊得说不出话。
    他是个心灵手巧的,天赋颇高,我年少游玩至此,授了一点皮毛,虽未正式拜师,但我心中早已将他认作弟子。此次回来,本想瞧瞧他近况如何,一打听才知道,西平亭附近因为战乱,多年前起了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外头的怕广漠风一吹止不住势头,便封村堵路,一把火烧了干净,那些染病的,没染病的,不肯走的来不及走的,都烧死了。话没过几句,宋青池已是叹息了四五声,后来我辗转打听到,他本无恙,乃是殉情。
    闻言,桑姿脱口问道:易容术他是不是叫赵恒义?
    作者有话要说:  兜兜转转又回来啦桑楚吟的易容术不是随便来的
    第295章
    宋青池大吃一惊:你怎晓得?
    面对质问,桑姿捏不出个好借口, 又拿不准是否应该如实相告, 便向姬洛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淡淡一笑, 半真半假道:是这样,在下有一朋友,早年途径西平亭,听她提起过,心中还甚是挂念。
    宋青池并未生疑, 只摇头苦笑:你这个朋友可见命好,错开了这场浩劫,你向附近打听打听就晓得,当时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桑姿和姬洛对视一眼, 心中都觉蹊跷
    桑楚吟之所以敢以赵恒义的身份南下, 必然是确定他已经死了, 那么当初她极有可能见证甚至经历了这场灾难,可是若按宋青池的说法, 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那她又如何能离开西平?
    此外,桑楚吟这么个谨小慎微的人,若是要借用赵恒义的身份, 必然不希望露出马脚,若她知道姓赵的还有个千面易替的师父,行事定然不敢如此张扬草率。
    再观宋青池并无异样的神情,似乎也不知四劫坞舵主大名, 因而姬洛猜测,也许赵恒义并没有对师父提及过自己的身世,而亦未对桑楚吟说过这个半路师父,所以他们各自有一部分未知。
    念及当初在青州,屈不换告诉他,她二人走访西域,桑楚吟回了一趟天城后便与之分道扬镳,直觉告诉姬洛,这当中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
    至于桑姿,倒是没那般在意,对于这个姐姐,他一直不甚欢喜,虽然对她的经历有几分惊疑和好奇,猜她确实也吃过不少苦头,但也仅仅只限于此,更多的是听闻大灾大难后的心有余悸和戚戚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走到一处荒凉的地界,举目一望什么都没有,但忽然有个人跳出来说,你脚下土地是个死人坑,手脚瞬间便会起一圈鸡皮疙瘩,更不必说心里的害怕,哪怕过去的事与现在的你并无干系。
    不说这个了,你们又往何处去?宋青池另起了一个话头。
    谢叙素来对人坦诚,从不说绮语,亦不言妄语,上下嘴唇一碰,便要对他师父和盘托出,桑姿却悄无声息支出小腿,踢了他一脚,逼得人把话给憋了回去。
    宋青池走南闯北,江湖阅历不比旁人差,只笑着把小把戏都看在眼里,随后对姬洛道:我看这位公子面色晄白,神疲气短,可见有伤在身,如此便不好羁绊,你们择日,速速离去吧。
    谢叙心头一堵,只道桑姿方才言行叫人误会,如今被下了逐客令,顿时不是滋味。他张口忙要解释,可宋青池已经起身回屋,便只能又坐回原地,捡来一根树枝,往那烧得噼里啪啦的篝火堆里戳了戳。
    桑姿睨了一眼,心里并没有半点负担:同你们这些天真烂漫的家伙却是没得比,我从来就是讨厌鬼,你要撒火就撒,我才不会往心里去。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姬洛身份复杂,这一路若人人都全抛十二分真心,还不知道遇上的是人是鬼。
    你是对的。谢叙极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
    这不就得了,那你还垮着一张脸做什么?桑姿笑逐颜开,以为他看得开,顿时顺杆往上爬。可谢叙的隐忍也是有限度的,见他得寸进尺还在聒噪,心中更是烦闷,忙将人一把推开,念叨了一句你别说了,调头便走。
    桑姿很有当恶人的觉悟,被他一吼,悻悻闭嘴。
    姬洛起身去追,却撞上迎面来的叶不疑,小姑娘捏着哨子仰起头,那一双瞳子泛出幽光:他没气恼。不待姬洛分清这个他指的宋青池还是谢叙时,她又道,你要死了,他说得没错,你还是快些走吧。
    姬洛笑而不语,叶不疑像狼一样往前嗅了嗅,往姬洛手心塞了一朵花,随后垂下双睫:我不希望有人死在我眼前。
    一夜休整,早起时姬洛将那支白色的小花卷在食指上把玩,正要弹指吹去时被桑姿瞧见,连忙双手接住,捧至身前:这东西哪儿来的?
    姬洛挑眉。
    桑姿道:这是沉水笑靥(注),我只在古籍上见过。
    笑靥花我知道,溪谷湿地旁到处都是。
    这不一样,寻常笑靥生于陆上,但我手上这个,却长在水中,十分罕见,故名沉水。你可别小瞧这东西,虽解不了你的毒,却有极佳的抑毒之效,曾有一代豪侠濒死,其江湖兄弟凑足银钱在朱雀楼以天价拍下一株,才得以拖延至洞庭求医。将那朵花反复搓捻后,桑姿的声音渐渐微弱,可惜,这一株离水太久,已经死了。
    姬洛眼中亮了一瞬,又飞快黯淡下去,心绪的变化快得几乎不被人察觉。他开口,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桑姿听过后,四处找叶不疑,姬洛撑靠在木篱笆前,看着遍地青草与白花,摇头制止:算了,你昨夜可还那样说,今次去找,不是讨骂吗?
    桑姿确实有些懊丧,但并不是因为快语伤人,对于不知根知底的人,他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错处,在朔方被阿姊抛下后,活到现在,他很难再相信什么人,至于懊丧,只是觉得自己药典还没读熟,也没有早想到,甚至打听这等奇物。
    听过他的解释,姬洛除了一脸无奈,却是无法将自己的行事准则强加在别人身上,就如昨夜谢叙对桑姿的态度,理是那个理,话是那样说,但心里不情愿还是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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