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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221)

    谢叙虽躲着半招也没看见,可听那交手的响动,不知怎的,脑中只余留一幅疾风劲草,峭壁野花画卷。
    就在这时,秋兮闯入战圈,口中高喊:小姐,出事儿了!两人闻声,这才不得不罢手,斩红缨先行一步,苻枭欲主动援手,可看到秋兮摇头示意,他知乃堡中大事,自己作为外人,只得置身事外。
    等几人脚步声渐远,谢叙松了口气,从土坡林子里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黄泥,往回换洗。
    苻枭告别斩红缨,回去时一路留心观察,发觉当夜值守未有异常,但堡中却多出不少行色匆忙的弟子,按往日的规矩和作息,昏时后堡中各司其职,闲杂人等不得随意晃悠,有如此一茬,多半是内堡传令,招人问话。
    刚踏进南院的门,王石等几个亲信都簇拥了过来,把门栓落下,领着人去了正屋,姬洛抱剑站在灯侧,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下,三言两语交代:斩家堡出事,你从演武堂来,斩红缨可有跟你提及?
    你们都知道?苻枭讶异于姬洛对他的了解和行踪的掌握,不由埋头,登时一脸委顿,什么都没说,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鹰组的人出动,都在内堡坞壁的瞭楼上,不是监视便是盘查,姬大哥,会不会是内堡有人?
    王石插话:难道有人趁夜刺杀斩北凉?
    另一人又补充:还是说,内堡入了贼丢了东西,所以四下戒严?
    祸乱并非始于内堡,刚才叫你们紧闭院门时,我趁机出去兜了一圈,斩家堡开了闸门,没有在固定的时间。姬洛摇头否决,两指在下巴上抹了抹,总觉得大事不妙,这种不安非常清晰,几次碰见生死攸关的大事时,他心里就会隐隐出现预感
    姜夏已许久未曾现身,以他的为人,绝不可能偃旗息鼓,怕只怕暗地里另有谋划。毕竟敌人不露头,就如毒蛇伏草,雄鹰蔽羽,能伸能缩,才最为棘手可怕。
    另一点,也叫人犯糊涂。
    师惟尘在烽燧台打伤师昂,并与其决裂,这个人变得更加捉摸不透:是姜夏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如果是听凭指示,他屡次三番出现,既不动坏手,也不援好手,很没有道理,除非他担的责任便是混淆视听。
    如今斩家堡中情势不明,敌我难分,姬洛只能再三叮嘱苻枭,在比武之前,装聋作哑,少管闲事。
    而同一时刻,东边一处不起眼的厢房里,谢叙洗去一身尘土,换了干净中衣,一边系衣带,一边往榻上走,刚准备躺下,郭滢就闯了进来,带起的劲风,直接将案上灯烛的火舌扫灭。
    可怜谢叙只得趿着袜子着地,拿起火石将屋子点的亮堂,随后中门打开,免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惹得非议: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郭滢不知所谓,狠瞪了一眼,把门板踢回去,十分猖狂:可笑!斩家堡里还有人敢论我是非?
    两人一开一合,在门边僵持了一会,谢叙懒得费工夫,干脆笑着松手:好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斩家堡出了大事,宗主麾下鹰组全部出动,戒备森严,连我也不好蒙混,所以比武招亲之前,你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郭滢如是道。
    像她这样的捣蛋分子,定然是第一个被叫去再三告诫的,一晚上连口水也没喝上,渴得不行,干脆提着桌上的茶壶,直接对嘴灌,喝完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嗝:我明儿换一新的给你。
    谢叙显然并不关心这些细节,忙问:出了什么事儿?
    郭滢抬眸,犹豫了一瞬,看人性子还算温良,又生得一副清秀的好人皮囊,便想着人多有好奇,死瞒说不准横生枝节,倒不如骇一骇他,于是,顺口说了:也没什么,就是死了人。
    莫不是死了哪位大人物?
    不是,就斩家堡弟子,本来外派做任务,稀里糊涂给人杀了,尸首抬回来了,还没逮到真凶。郭滢两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很不好看。
    郭大胆活人不怕,却最是畏惧鬼神,能叫她心神不宁的,多半是这死人,谢叙知之甚深,于是捏着杯盏,支着下巴假装无趣,随口旁敲侧击:呵,我当什么事儿呢,树大招风,斩家堡家大业大,没两个仇家才怪了,行走江湖,生死早该置之度外
    谁告诉你是寻仇了?郭滢不满地打断他。
    谢叙却与她对呛:那你怎知一定不是?
    郭滢说不过,急得要掀桌,谢叙赶紧将桌面按住,生怕她闹出大动静:行行行,你说是甚么便是甚么。
    哪知此话一出,郭滢更是心浮气躁,只当他故意让自己,一个不服气,噼里啪啦那是倒豆子一般,生怕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我爹和斩家几位伯伯说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仇家,他们难道还不清楚,我看定是出了魔头怪物,不然能教人身首异处?不不止
    你怎么了?谢叙只是拿激将法诱她多吐露些消息,没想到郭滢说归说,整个人头冒虚汗,眼白翻动,抖如米筛,起身醉了两步,锵啷到了门前,扶着户枢,死命扣着喉咙一通干呕。
    太残忍了,太残郭滢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两眼空洞,死死盯着谢叙身后,不停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注:抱腹也就是肚兜一类的胸衣。
    第260章
    谢叙正往茶壶里灌热水,好叫她暖一暖胃, 骤然听见呢喃, 便回头瞧看, 正巧这时,门板被一阵突来的夜风吹开,就着户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房子本是处理杂货空下来的,外头更是成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刻一个人影也无,再对着那双惊恐的眼睛,他差点失手叫拎着的铜壶砸了脚趾。
    喝口水,慢慢说。
    少年将茶壶搁回桌上, 走上前去将人扶起。郭滢嘴巴一瘪, 扶着他的肩, 忽然失声痛哭起来:我没有故意要看,是正好撞见他们抬着人风吹开了白布, 整个整个身体都碎了, 比五马分尸还惨烈!
    我看到了他的脸,我记得他大半个月前,我才见过他, 当时我看上了一只钗子,手头差点银钱,便从他那儿敲诈了一笔,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我还没还他的钱, 他做鬼了会不会来找我
    郭滢惊惧之下,硬撑着不去想,一直憋在心里头,可谢叙这么一套问,她说得越多,想得越多,心里发虚,见谁都是牛鬼蛇神。
    看她这么个花架子哭得涕泗横流,谢叙不忍,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口中说着叫她释怀,往后多烧些纸钱,可心里却一通琢磨,只怕是比武招亲在即,有人故意下狠手,要给斩家堡一个下马威。
    接连几天,情况愈发糟糕,外出的弟子轮番遇袭,死相凄惨无比,少数几个撑着口气回来的,只说出没多在夜间,根本没看清模样,便遭了毒手,越传越玄乎,都说是邪气黑影来去,只有斩家几大高手知道,创口分明乃长刀所为。
    比武招亲并没有推迟,斩北凉压下消息,封锁壁垒,将外头的人暂时撤了回来。
    姬洛预感到他的行动,窝在墙垣里听着外头的紧锣密鼓,不禁感慨,雄鹰即将失去他的眼睛,很有可能盯不住猎物,也防不住敌人。
    如苻枭所料,斩红缨与其父商量,决意由自己亲自上阵挑选,但碍于车轮战消耗大,容易叫人胜之不武,场次便分作了好几天。反正都是拖延时间,斩北凉开口允准,只说随小儿辈胡闹去,自己表态含糊。
    几方的人各有揣测,不是对斩红缨武功表示怀疑,便是琢磨斩北凉有无反口的机会,便连苻枭也在细究这位大宗主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别说,那斩北凉除了得周旋左右、处理杀人事件外,确实在等南方接洽的人和传回的口信。来的若是旁人,兴许早已交涉办妥,可偏偏上路的是谢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肚子里的心思多,考量也多,主见大,绝不是上头说什么就办什么的人,这一路过来,他实在惊惧北方坞堡的实力,不得不防一手贰臣反水。
    如今江左,早分了两派,一方讲究仁义,天下晋人皆为一家;而另一方却十分激进,认为北方流民已然被同化,成了走狗,尤其是乱世里发家壮大的。
    谢叙本人讲究仁和,但并不代表他从没听过其他言论,清谈之术在于,各有辩解,各有见地,有时只因立场,各有不同罢了。
    既困入僵局,一切只能照旧进行。
    第一日上场的,要不是些胆识过人的急性子,要不就是过河卒子,斩红缨深得斩北凉真传,一手花枪耍得漂亮,全不在乎观感,该快时快打,该利落时绝不拖泥带水,每一个人都杀退得干脆,因而没一个时辰的功夫,挑战的人尽皆被扫下了台。
    凑热闹的因这一手下马威,都不迭心有踌躇,那些暗藏祸心又胸有成竹的,开始期待明日的比试。
    退了场人走茶凉,演武场只剩下个空落落的擂台,苻枭站在台下,目光落在一旁的旗枪上,手中捏着一只陈旧的香囊。他踢了一脚石子儿,鼓起勇气,朝斩红缨离开的方向跟去,一直跟到了西面浅溪边的六角凉亭下,找了个柳树扶着,从侧旁偷窥。
    赢了比试,斩红缨脸上并没有所谓的开怀和失落,但见她孤影一人,很难让人不觉萧索,苻枭心里生出惋惜,指尖不经意将那香囊绣面反复揉搓正反两面都是并蒂红莲,如此小女儿的物什,和她实在不搭。
    他是个男人,虽是不解风月,但对有的事,却一目了然。
    然而,苻枭还是低估了斩红缨,女儿心思一分也无,倒是忧心忡忡为斩家。他们两父女制造如此大的契机,本是创造与晋国使者秘密会面的好时机,可眼下却没有一点动静,尽管斩北凉再三劝慰,叫她泰然处之,一切随缘,但她仍旧不得安心。
    在这北方,他们已是惊弓之鸟,旁人小小一举措,都是一种表态,都有可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譬如现在,被无视,被猜忌,或是彻底被抛弃。
    出来,躲着作甚?斩红缨目不斜视,望着水中倒影,直至多了一个,才又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苻枭结巴:我你今天好威风。
    不是这句。
    苻枭一愕,忙改口:看了今日比试,我觉得我没机
    斩红缨又打断他,目光定定:傅公子!
    苻枭叹了口气,拿出手里的香囊,推了过去,老实巴交地说:你放心,我没拆开。这绣花荷包两面扁平,可谓轻如薄纸,但仔细摩挲,又能发现凹凸不平,他这榆木脑袋,耿直地猜了许多天,也未猜出究竟,见她接过,不由伸长脖子。
    本以为苻枭来旁敲侧击打听那杀人祸事,斩红缨瞧见香囊,先有些发懵,随后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不由微微一笑,亲自解开,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摊在掌心上:不过是两颗红豆。
    两颗基本已风干中空的红豆,一看便是留了许多年的东西。
    我明白了。苻枭在草坡上坐下来,为掩饰尴尬,随手捡来一撮小石子,一个接一个扔出去打水漂。
    身旁忽地有了动静,令他没想到的是,斩红缨也伸直长腿,坐了下来,但没有说话。苻枭局促,只能先开口:这里,和江南的小桥流水很像。
    斩红缨问:你去过江南?
    苻枭没接话,垂首盯着老树根,眼中蒙上了一层白雾。过了许久,他才答非所问的续道:我想到了一件趣事,早知道,香囊就不还给你了。而后,没等人追问,他自顾自往下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个伯父,生如芝兰玉树,自幼喜爱佩戴一只紫罗香囊,日日不舍,他这个伯父的叔父知道后,倍感忧心,就就想了个法子,把香囊赢了过去,偷偷焚烧掉,免去伤心。(注)
    为什么?斩红缨不解。
    因为因为香囊是姑娘家的饰物,不合男子气概。苻枭努力解释,尽量让话易懂又委婉,毕竟江南有些风气,他亦曾耳濡目染。
    但斩红缨是个直肠子死脑筋,于是猛地起身,将不离身的长枪踢起,朝他刺去:你讽刺我牝鸡司晨,身为女子却如男儿一般抛头露面?
    没有。苻枭偏头躲开,枪|头又从他脚边刺来。
    斩红缨应了声好,再问:我知道了,那你定是笑话我身上没有半点女人味!
    我
    左右解释不清,苻枭干脆眼一闭,任由她打骂撒气,可等了半天,又什么动静都没有,待他将眼睛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那飒爽的姑娘早收了枪,笑着看他:逗你玩儿的,怎么这般较真。
    说着,还在苻枭胸口捶了一拳,叉腰大笑:很久没有人像你这样了。
    哪样?苻枭挠头。
    斩红缨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并没直说心里话,而是笑着避过:明明是关中来客,却对江南如数家珍。
    苻枭头一次不甘示弱:那你呢,本是窈窕佳人,却整天浑似个儿郎。
    想不想喝酒?斩红缨挑眉,拉上苻枭,去后厨地窖搬酒坛,现今正是杏花酒醇香最盛的时节。
    待他二人走后,郭滢才从后方的灌木丛中走出,心中气不平,扭头去找谢叙,进屋后又是踹桌踢案,又是摔打瓶罐。不过煮个茶的功夫,谢叙拿着杯盏回来,屋里已没有一处完好能下脚的地方。
    谢叙瞧了瞧门板:你还有十息的时间想想怎么应对。说完,他便溜到了屋后。
    十息之后,巡守的人听闻动静,涌了进来,郭滢把热茶泼下台阶,怒目圆瞪,冲着那几个愣头小子喊:看什么看,姑奶奶发火,没见过吗?砸烂的东西,我赔就是。
    那几个人寻常时都被郭滢找过麻烦,见她那张脸一次,便生一次偏头痛,没等人赶,便先一步开溜。
    郭滢回望屋中狼藉,吸了吸鼻子,指着落最后的人说:去库房再换一套来。
    啊?作甚?
    姑奶奶不解气,再砸一次,不成吗?郭滢在门板上捶了一把,把人喝走,自己却忍不住发笑,随后又愁眉苦脸去屋后找谢叙。
    谢叙蹲在地上数蚂蚁,听见她的脚步声,头没抬,反而问她要不要猜单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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