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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94)

    刘女官背身而立,敦促侍卫将高念粗暴拉走,高念挣扎,她侧身回头,终是不忍:你不是问我怎样才可以离开吗?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如花的岁月都埋在了宫墙中,女官的声音很轻,透着无望的苍老,以及一种生来的倔强与孤高,仿佛她才是生在平壤王城的公主。
    寝殿的大门被推上,女官的叹息混杂在嘤嘤哭泣声中,高念抬头,看见侍女们凄凉和怨恨的目光,被缓缓阖在缝隙之后。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奋力推开护卫的手,却没再回头,提着裙裾快步跑下了长阶,像个公主一样抬起了头。
    房屋因奔逃走水,燃起浓烟,往昔热闹的街市,只余下遍地狼藉,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发足狂奔逃命。
    侍卫要护送她回丸都山城,计划从东门出,可是东门摇摇欲坠,出城的人又折了回来,说不足三里已有敌军,他们只能改往北门走,必要时,需要潜游进护城河的地下涵洞。不过那样的话,敌军可能没来,高念已经先浮尸水上,毕竟,她不会水,也承受不得长时间泡在冰凉的水中。
    好在,没到那一步,但更糟的是,百济的主帅已经突围,骑着快马沿着长街飞驰而来。四处都是逃命的百姓,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围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十分惹眼,就算猜不到是公主,至少也知道是官家女子。
    护卫还算机敏,当机立断把高念推进了熙攘的乱民中,自己反向奔走,将敌将的目光引向别处。
    高念来不及喊叫,就这样被推出了平壤城。
    她来的时候,作为故国原王最宠爱的小女儿,车架仪仗隆重,可走的时候,风雨飘摇,除了目及之处血与火,不知归途。
    再见了,平壤。
    骚乱刚起时,卫洗正在去讨债的路上,他最近刚刚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有个辽水来的汉商在收貂皮,他去龙跃山碰运气,竟然真打了几只,回头出手,未来三个月的食宿便有了着落。
    没想到这汉商听说高句丽和百济开战,把钱全部投了铁器,周转不开,拖了三日。今天是第三日,卫洗走到客栈的时候,人正收拾细软滚蛋。
    现在命都快没了,哪儿有钱啊?大腹便便的商人两手一摊,瞪着芝麻绿豆眼。
    卫洗不想暴露刀谷武功,尽管佩刀,却很少真的使刀,所以,他并没有以暴压人,而是寸步不离跟着那汉商,唠唠叨叨。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不能坑我啊,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喂,先结个二钱也好,可以买点禽蛋,再来些鲜笋和虾,炖煮在一起。
    商人沿着街边走,抬手一指:你看,哪儿有蛋!还什么笋虾,我看你是又蠢又虾。
    战乱一起,除了逃命的人,还有不怕死的浑水摸鱼,趁机捞财的,争抢货物的,打家劫舍的,一波盖过一波。卫洗脸色很惨淡,他在这里住了几年,方言都能说个顺嘴,更别说人的感情。
    要死好多人的啊!喂,臭大头,快把钱给我,小爷我要跑路!
    然而,在卫洗走神的一瞬间,胖商人已经麻溜地滚出老远,他回头去找,在北门附近终于瞧着熟悉的衣衫。
    臭大头,你往哪里看,出了平壤的山里没人比我更门清,你跟我走,记得付我双倍价钱!卫洗抓着人的胳膊就走,头也不回,像条活泥鳅一样在前开路。其实以他的武功,要从人堆里飞出去轻而易举,但他不想拖着个皮球。
    卫洗喋喋不休:不付我钱,我就把你丢进山里喂狼!哼,听说前阵子有船队来乐浪,带着当季的大瓜,到时候去捡点达官贵人不要的,开瓢把粟米闷进去,可好吃了。
    我,没钱。背后的人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女人。
    卫洗脑子嗡了一声,回忆手感,似乎腕关节纤细,还真是个女人。
    臭大头呢?卫洗停下脚步,猝然转身,高念本就被他拉得上气不接下气,人还没喘匀气,就一闷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卫洗扶着双肩,把人推开,从头到脚打量这个姑娘。可惜,后者并没有答话,倒不是听不懂他的汉话,而是心悸疼痛,再也说不出话。
    看人不对劲儿,卫洗啧了一声,把人抗上肩,进了山。
    你好些了?
    高念醒来,躺在篝火边,身上披着卫洗的外衣,整个人警惕得像只藏了食的松鼠,可在卫洗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眼里,却是教人痴迷入神的楚楚动人。
    卫洗避开她的目光,顺着下颔滑落,却落到了她的胸口上,顿时局促得满脸血红。
    你看什么?高念有气无力的呵斥,其实没有任何杀伤力。
    没。少年低下头看着脏兮兮的鞋尖。其实他觉得高念特别好看,尤其是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小巧精致的下巴,还有灵动的眼睛。但他不敢说,于是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我就是觉得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很好看。
    和你的人一样好看,人比玉好看。
    高念伸手捧着玉坠,眼中难掩哀伤:如果你需要报酬,可以送我去丸都山城,你不要抢走它,它是我出生时,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我不抢,你别激动,你的样子很不好,好像随时会卫洗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念摇头,小声说:母亲说,这块扶余玉,会一辈子保佑我,我不会死,你不要害怕!在过去,作为公主的她若薨逝,会有一堆人倒霉,所以身边的人总是担惊受怕,她想当然以为卫洗也是如此,竟反过来安慰他。
    卫洗靠着火堆睡了一会,醒来看见高念还捧着那块玉佩。
    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想去丸都山城吗?
    对方没有回答。
    卫洗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匆促地做了决定:你可以暂时跟着我,不过我没有那么好心,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再带走你的玉。
    求求你,高念突然抬起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埋我,将我的尸身葬入大海,然后再把这块玉埋在丸都山城。
    卫洗偷偷地想,如果她死了,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照做。
    所以,他并没有干脆地答应,毕竟他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救人这种事,不大适合,虽然并不觊觎美玉,但美玉起码能换钱。
    过了许久,高念才轻声问:平壤,怎么样了?
    城破了,你们的王中箭身亡,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算番外吧,单独给高念和卫洗写这一章是有原因的,到下一大卷就明白啦~
    第230章
    这是公输沁一行人进山的第四天,不仅挖到了上好的丹参, 还采到许多山外有价无市的药材。
    高念的身子好转, 他们每天就能多走上一两个时辰的路, 这一两个时辰,足够进入山腹深处。
    都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注),三十年一晃眼, 山中桑田变,公输致凭着记忆,足足找了两天,才终于从河滩卵石下, 刨出被松土块掩埋的木矩盘。
    除了木面受潮湿软, 整个机簧依旧完好无损。
    据传某代家主扬言, 公输府造的东西,若不能经历上百年风吹日晒, 雨打雪淋, 只能回炉重造,批作废物。以三百年分层,往上数, 才勉强可称佳品。
    一人持一柄梅花钥往上头一合,东北向的花瓣沉了下去,众人沿着湍流堤岸,朝那个方向寻觅。只要找到第一个木矩盘, 跟着钥匙指引,寻得余下四盘,故鸢宫也不是去不得。比起初来时沉重的步子,胜利近在咫尺,倒是叫人走出春日踏青的惬意。
    很快,他们翻过两座山峰,下过溪涧谷地,最后寻着一座八方吊桥,攀到一处向阳的山坡。
    快看,是花海!
    迟二牛怪叫一声,沿着蹊径俯冲,像只捣蛋的皮猴子,可待他一头扎进花丛,却化作了一尾鱼,畅游在镜天之下,无穷的碧海里。
    鸢尾花丛丰茂,绿色根茎足以没过膝盖,从高处俯瞰,叆叇白云堆叠在峰峦之上,金光挤破头,落在花田中朦胧婉约,此时,海风绕谷荡了一圈,一边便好似紫蓝蝶振翅,一边又如地上飞雪。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贺远指着花海深处,喊了一句有屋舍,招呼人跟他前往。姬洛落在最后,左右只剩公输府的叔侄俩。
    公输致是闲散惯了,不与年轻人争,边寻地下脚,边摘了些路旁的酢浆草放在嘴巴里吮吸:环山如屏,你们不觉得,风都暖了?从前听农人说,鸢尾只在四六月间开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信现下已近冬月,连桂子都谢了。
    说完,他递了一把手头的草给姬洛:尝尝,佃户把这玩意儿叫酸溜溜,口中无味,来上一根正好。
    姬洛推手拒绝,目光落在公输沁身上。公输致骂了一句不识货,大摇大摆走了,姬洛趁机跟在公输沁身边,随口叹了一句:成海的鸢尾,不知需要多少园丁手植。
    公输沁盯着鞋尖蹭着的棕泥,闷闷不乐:只要有心,一人足矣。说着,她淡漠地侧身,一步跨进花海,逆风而走,故意沿着人少的地方去,留下姬洛独自站在山头上,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以置信,这就是故鸢宫?
    贺远第一个跑到木屋前,指着柴扉上挂着的木匾额,一副撞鬼的吃惊样,好像下巴随时会掉在地上捡不起来。
    之前有多期待,如今便有多失落,虽说眼前房子精致,院落结构合理,有池水,有山溪,有庭树,有青井,朝对鸢尾,花开如浪,暮对晚风,骨铃叮咚,可称为宫,着实有些小气。
    贺管事持剑入户,检查一番后,将几间屋子推门开窗透气:此处地相宏达,位置极佳,数十年无人出入,也没有半点霉味。见秋叶落在樊篱上,悬而不落,和秋风较劲,他不由驻足庭树前:传说并不在乎真相,人多信便真,少信便假。
    这么说,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喽?贺远坐在木梯上,在蓝紫色的鸢尾中极力寻找公输沁的身影。
    迟二牛打断两人的谈话:什么真真假假,你们别闲着,俺刚才绕着这木屋跑了一圈,果然看见后面石桥相接,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
    是柏成说的那个山洞。
    入洞不深便是连顶的铜门,两侧设有镇兽和灯烛,照亮门环上的铜绿。贺管事在地面一侧发现了陈年的血迹,寻着斑驳的红色走到尽头,伸手一推遮掩的枯草,发现一条逼仄狭隘的断层缝隙。
    断口上血迹渐无,有一点锉痕,说明有人从这里掉下去过。
    此时,一朵落花飘到贺远的鼻尖,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缝隙里竟然生出深浅不一的回声。何掌柜立刻探身向前,攀着岩壁上看,果然看到顶头有一线天光。
    何大三兄弟应该是在这里动手,那个人无意摔入罅隙,柏望轻功卓绝,趁机从半山崩裂的断缝里跃入,沿着滑壁向下,来了个偷梁换柱。贺管事解释。
    姬洛抹了一把铜门上的铆钉,回头问公输沁:这扇门能开吗?
    能!本是没抱希望,可换来的却是公输沁确凿的答案,她招回贺管事,指着门上的铆钉耳语,后者随即轻功一提,在门上依次点过。
    未几,那巨大的铜门竟真的缓缓往后推开,众人掩袖,只觉一大股充斥霉味的阴风扑面而来。
    这这就是把那五个人困了十年的铜门?是他们太蠢,还是贺娘子生得聪明?开得太过轻而易举,连迟二牛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你嘴甜!公输沁痴笑一声,解释说,公输家造的门,若难住公输家的人,岂不笑掉大牙?
    说得也是。迟二牛嘟囔一声,率先跨过门槛。
    门后是块空地,不大。一侧码放有装粮食的麻袋,只是袋子浸没山腹水,里头的粟米麦粉早已霉烂,所以才生出怪味,另一边堆着些零散的工具,墨斗、曲尺,凿子,锉刀,甚至连白骨喋血,都应有尽有。
    姬洛蹲身仔细查看,这些工具码放随意,里侧的积灰很厚,外侧空了一块,地上留印而无物,再把悲客来客栈中柏成死前说的话拼凑一遍,他忽然明白,指着里端闭合的重门,道:那个人跟柏成说的,其实是这一道门,但柏成却误以为是外面那一扇。
    什么意思?高念和迟二牛异口同声。
    二十年前,他们五人寻到此处,都不晓得如何开门,所以被最外侧的大门所阻,但是刚才公输家主说到了一点,那个人伪装蛰伏在公输府,很有可能在十年中获悉开门之法,所以当十年后他们再齐聚此地时,第一道铜门已经不是阻碍。姬洛走到门后,用脚尖踢了踢碎石。
    贺管事走近两步,发现碎渣下有明显的辙痕
    不论是人凿还是天然所成的洞穴,但凡空腔,都极易落石,这些石头从顶头掉在门槛后,无人推门时不动,有人推门,则连带一起在地上砺出长纹。
    高念问:那第二扇门有没有被打开?
    我想应该没有,因为他们走到这里彻底翻脸,何大三兄弟杀人的工具便是缺的那块,姬洛目光落在杂物上,越发笃定,柏成杀人用的白骨喋血应该是他们错杀柏望后随手扔下,被那个没死的人捡走带出北海的。之所以血迹在第一道门外,我猜,多半是那个人想把何大三人反锁在铜门后,但却没想到三人早已有杀心,慢了一步,争逃到门口时,被截了下来。
    高念追问:他为什么要反水?
    也许是因为门后的东西,姬洛皱眉道,那个人一定是在公输家知道了什么,良心发现,改了主意。
    公输沁闻言,立刻跑向第二道门,这扇铜门和第一道不同,其上已无铆钉,且亦无铜环,取而代之的是正心的圆盘。这盘口和帝师阁剑川上那间石室的相似,姬洛估摸,也需要按某种规律解盘才能开启。
    区区熟读算经,且瞧上一瞧。贺远挤到前方充大头,两手各按住罗盘一边,左右尝试拧了三下,山体里忽然响起叮铃铃的铃声,声音闷沉,仿佛铃铛外头套了个罩子,众人回头左顾右盼,鸡皮疙瘩爬满手脚,生怕石头上长出无数双眼睛。
    贺远跳开,吓得就差求佛告神。
    姬洛却趁机而上,就着落盘的转向,又拧了一把,那种诡异的铃声再度传来,在空洞里无限放大,吵得人心绪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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