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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82)

    卫洗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以巧劲将两人分开,只不动声色将高念护在身后。高念不谙世事,一路上少有与人接触,突然多个温柔可人的姐姐与她说话,她自是心生好感,忙按住卫玺的肩头,摇头将他往旁边拂了拂。
    既是如此,卫洗也只能随她。
    富商祁汉望过来,吃了盏酒,同护卫祁飞毫不避讳地攀谈:你瞅瞅,男儿护妻,也没有这般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不知廉耻,和府上护卫私奔。
    你嘴巴放干净点!卫洗挑起一颗蚕豆,作飞刃,朝祁汉甩了过去。
    祁飞接招,拔刀快斩,一跃砍翻了卫洗身前的酒案。
    眼看又要揭瓦拆房,何掌柜心疼不已,一脸肥肉愁得跟缩水的肉干一样,捶胸顿足往干架的两人中间塞:哎哟哟,别打,别打喂!
    鲁沁护着不会武功的高念,贺管事拦着祁飞,小二扑上前头抱住何掌柜的粗腰,两人一起滚地,砸倒了酒坛。那群木匠要护着他们的年师傅,在乱飞的刀剑里东躲西藏,结果撞翻了晾晒在一旁的鸡毛,顿时满院是白雪飘絮,纷纷扬扬。
    院儿里一片混乱,姬洛看不下去,准备偷偷挑个最好下手的,结束这场闹剧,可没想到还有人阴差阳错,抢先了一步。
    刚才那卫小兄弟说的没错,也许真不是人呢嗝,年师傅贪杯多吃了两盏酒,又在风里被弟子给拉得东仰西倒,脑子里热力一冲,忽然想起一遭陈年旧事,便拨开架着的五六只手,冲打架的人嚷嚷道,海岱山的东边就是北海郡,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说北海王曾在山中修建了一座宫殿,里头供奉着亡魂。
    四下忽然安静。
    祁汉先收手,拉着护卫祁飞推到一边,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盯着说话的老人。何掌柜四脚着地趴在地上,小二整个身子压着他的胳膊,他只能吃力地扭头回看。卫玺则在手臂上架着刀,冷眼旁观。高念松开鲁沁的手,用手攀着少年背后的腰带,瑟瑟发抖。
    其余人,包括贺管事在内,皆是一脸迷惑,甚而有胆小的木工,哆哆嗦嗦去掩年师傅的嘴:老师,您可别瞎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鬼杀人?
    三五人跟声附和,只有鲁沁龇牙咧嘴,抽了一口冷气,小声接问道:北海故鸢宫?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青衣女子的身上。
    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贺远怕得要死,但又死要面子,只能尖酸刻薄地咋呼着:要你多嘴!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鲁沁向来文文弱弱,从不和她这位夫君正面吵闹,但今次不知是不是心头搁着大事儿,听他多来这一句,眼睛里突然像带了刀子:你问我,我又搁谁问去?要教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以前在公家乡,听人偶然提到过。鲁沁神色一黯,别过脸去看年师傅,年叔,你又如何晓得?
    年师傅打了个呵欠,在一众学徒的搀扶下,寻了个干净的麻袋坐下:我也是听我师父的师父说的。
    祁汉舌上啧了一声,何掌柜推开小二,白着脸借口收拾打扫,想打发人回屋,这里头胆子最小的田二娘和贺远又好奇又畏惧,都在看旁人的脸色行事,鲁沁和贺管事这两个实际做主的,都默契地沉默,不走又没话。
    姬洛趁机推拉着迟二牛从满地鸡毛里爬起来,兀自笑着:年师傅要讲故事吗?正好长夜漫漫,不如大家围坐一桌,不打不相识不打不哈哈哈。
    贺、鲁两家的人只当姬洛傻气,至于祁汉,只是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一眼,倒是那个何掌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欢喜上头,指挥小二去厨房给老师傅烧一碗醒酒汤。
    卫洗把长刀往地上一拄,冷漠道:我不信你们这些人今夜还能酣然入眠,这位小哥说得是,长夜漫漫,不如聊以慰藉。
    不一会,年师傅灌了碗酸汤醒酒,酒气都从酒嗝里散出,脸上酡红褪去,人算是清醒了,被一旁的学徒撑着身子,开始讲话:青州,以前是公输府的地盘,约莫是百年前,公输府里出了一代非常有名的兄妹,兄长公输磐善于造工事,永嘉之乱时曾带领工匠在北方建筑了大量坞堡,带领无法南渡的北地流人,抵御胡虏入侵,其中最有名的一处现在为斩家占据,也就是北地江湖中说的斩家堡。
    而妹妹公输鸢则精于机关暗器,譬如号称神仙难救的神机柱,再譬如被责令销毁的白骨喋血都出自于她的手中。
    听到这儿,鲁沁不由啊了一声,但很快掩住嘴,其他人因听得痴迷,并未注意,唯有祁汉斜眼,冷冷一瞥。
    小二插嘴道:这与北海故鸢宫有何干系?他刚问完,何掌柜嫌他多嘴,抬手在他后脑上敲了一下,疼得人龇牙咧嘴。
    老头子上了年纪,说话慢,年轻人不要急。年师傅打了个嗝,朝他挥挥手,乐呵着道,这个公输鸢后来嫁给了当时的北海王,在她死后,北海王悲痛欲绝,听信海外方士之言,召集能工巧匠,在山中建造了一座王宫,取名故鸢二字,用以供奉王妃的亡魂,希冀她能死而复生。
    月光渐盛,穿过重檐落在院中,在众人脚下照出影子。但很快,乌云蔽月,如水的清亮退去,只余下呜咽,与呼啸的凉风。
    年师傅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中顿现迷离:传说故鸢宫依傍巨木造,未行一砖一瓦,一金一石,皆由木榫拼接而成,是所有木匠毕生致力的追求。
    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北海故鸢宫吧,那只是个传说。鲁沁嘘声一叹。
    年师傅摇了摇头,面露惋惜:我师父的师父曾经入山寻找过,可惜一无所获,后来北海郡附近有传言流出,说此宫隐于云海,出于青土,现于花开,每十年才能得见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姬洛掐指一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科普一下:青州大概是现今山东地区。
    第216章
    海岱山下的客栈里,数人围坐清谈时, 远在骊山的月夜下, 李舟阳辗转难寐, 从栖身的破庙中步出,走入山林。廊下的小狗睡得很熟,倒是那个四肢尽断的人,入夜后伤处疼痛,于浅眠中左右翻滚。
    他去山里摘下一根木枝, 用右手仅剩的指头握持,开始舞剑。或平刺,或抡劈,或上下挑, 或格撩, 虽多日未练, 却行云流水,只是手劲不稳, 心中有气浮躁, 每每落招,始终偏离目标半寸。
    这还只是轻枝,若是剑, 只怕得偏上两三寸!
    李舟阳倔脾气上头,咬牙将手头木枝狠狠扔下,拿破芒鞋踩上两脚,发疯似地奔到水边, 正要掬水一饮,却临着月光一照,看见蓬头垢面的自己,脑中顿时一嗡
    下巴上已不是青茬,而是短须,整个头发披散,像街边长卷毛的野狗,更别说两眼青黑,神色倦怠,再看这一身行头,这些年沈天骄好吃好喝供着他,从来金玉不离身,如今穿着补丁麻衣旧草鞋,跟乞丐差不多。
    一时落差,心魔又起。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心思都要几变,有时候恨姬洛,有时候恨自己,有时候恨师父,有时候恨沈天骄,有时候恨自己的身份,有时候又恨背负的责任。脑中不断反复回响的迟虚映的话,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生为剑而生终有一日,你在剑术上的造诣能胜过五代七老
    很难突破很难突破
    当他为成汉旧事奔波时,只觉得武功不过助力,用人用兵才是王道,至于剑术,就像迟虚映说的那样,为心境所困,再加上疏于练习,实在很难突破。
    可真的有一天,当彻底失去使剑的能力时,他才知道,曾经拥有的珍贵。
    原来剑心早已刻在他的骨子里,不发于微迹,不会显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山中水潭在他暴乱涌动的内力下,震出洁白的水花,泡沫飞溅,从头到脚浇了他一身。
    就在李舟阳垂首气喘之时,一枚枣核突然向他打来,他下意识踢起脚下的树枝作剑,想用右手抓,觉着使不好,想换左手,又不知该如何使。
    放在平时,三流高手都能躲过去的枣核,却在他一来二去的犹豫下,砸中了正脸。李舟阳抹了一把脸上口水和枣肉残留的痕迹,愣在原地。
    既然心里已经判定右手不行,为什么不干脆换左手?为什么要犹豫?那个自称叫公输的残疾顺着缓坡滑到李舟阳脚边,捧起那根木枝,你怕自己做不到?怕难以接受失败?还是怕自己无论再怎么追赶,也无法达到以前的剑术造诣?
    李舟阳低下头。都有。
    公输没再逼问他,而是呵呵一笑,往身后的矮洞边一靠,道:刚才起夜没见着你,出来顺了颗野枣吃,正好看你一人在湖边傻愣,本想用枣核吓吓你,可是距离有些远,我只好从嘴巴里呸出,然后用手臂拍过去。
    李舟阳本心不在焉,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回想起那枣仁从右边飞来,面向而站,打在他右脸,于是他仓惶回头,问道:你是左撇子?可我看你平时多用右手?
    我天生是个左撇子,公输朝他挥舞两臂,轻声说,只不过我的爹娘和身边的人都很愚昧,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看我和寻常人不同,便要强令我改,反而令我左右手都很灵活。你平时所见,那是因为习惯。
    愚昧?听他叙述,李舟阳觉得多半只有世代深山不出的村夫才干得出来这种事,不过眼前这个人,像又不像,你说你姓公输,我还以为你是公输家的人。
    公输抿唇,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一开始是很艰苦,因为身体会本能排斥,但渐渐地熬过了那段日子,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我?
    我根骨不行,曾经学的武功也不如你好,但我可以传给你一些锻炼左手的法子,是我曾经走了无数弯路,琢磨出来的。公输说道。
    李舟阳却问:那你将右手练至与左手无异,用了多久?
    从出生起,到十来岁止吧。
    十几年听了他的回答,李舟阳不禁神色黯淡。十来年还只是适用于生活,若再加上武学,纵使自己天赋卓绝,仍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锤炼,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到曾经的水平。
    公输很明白眼前的青年人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开口,说与他宽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正山中闲日,不如试试,这样吧,你按我说的做,一招一招的练,练出一招我就给你讲一个过去的故事。
    李舟阳没动,公输便用大臂推撞了他一把,继续说:你用左手,在那边儿随意找一棵石榴树,把每一枝上最尖端的叶片削下来,而其他叶子不毁不烂,就算你今日功成。小伙子,人生总要有点盼头,一步一步来。
    说完,公输已是疲惫不堪,也不再搭理,闭上眼打起盹来。
    虽是半信半疑,李舟阳还是接了这个任务,他捡起公输怀里的那根树枝,左手握持,走入了石榴林。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成功将一树尖叶削落,用左手抓着那把叶子,昂首而归,连步伐都比平时轻快许多。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刚到剑谷时,迟虚映在后山上指点他基本功,因为天赋卓绝,而被同辈子弟刮目相看。
    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简单?不知何时,公输已经醒了,望着东方隐隐的彤红,眼中难得清明无浊。他呵出一口气,缓缓道:有的事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你比曾经的我聪明得多,又有好的底子,判断和精准这种需要天赋的东西,对你来说也不成问题,你眼下最缺的,其实是手熟成巧,你需要勤练。
    李舟阳心下从震撼到感动,从茫然到坚定,柔软中忽然生出力量。他向前抱拳,郑重道:多谢前辈指点。
    公输自嘲一笑:我算什么前辈。
    他这个样子,随便往人堆里放,是连乞丐都不如的。
    可是在李舟阳的心里,却觉得沉重,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重生的意志,如火如铁,比人世间的俗物更为珍贵。也许是因为心中认定了迟虚映的死亡,这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残废,让他心中莫名多了一抹亲近。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余下还需你自己努力,来,坐下歇一歇公输手肘撑地,屁股往旁边挪了两步,留出一块空地给李舟阳,嘴里碎碎念叨:依照约定,我给你讲第一个故事,讲个什么好呢?
    等人落坐,他靠着碎石头,怔怔看着远方:有了,给你讲一个传说吧,一个关于北海故鸢宫的传说。
    北海?
    公输点头:青州北海。
    青州海岱山外的北海郡,有一座北海王倾力所建的王宫,老一辈都说那是哄孩子的传说,只有憨子才会被骗,但其实,故鸢宫真的存在围绕着这个地方,有许多神乎其神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只是用来阻拦外人进山探索。
    李舟阳问:为什么要阻拦,山里有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
    不全是,公输摇了摇头,有的阻拦是好意,过去的几十年间,常有人为寻故鸢宫而命丧山中,后来就有了神鬼的说法,过去我听过的,不下二十种。
    有人说,当年动土兴建时,曾发生了大难,许多工匠死于公输家的白骨喋血之下,因而怨灵不散。也有人说,这座宫殿其实是北海王与王妃为自己建造的死后陵寝,因而机关重重,擅入者会被诅咒,更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舟阳疲惫地耷拉下眼皮,一边听他讲,一边闭目养神:假的吧?
    谁知道呢公输呵呵一笑,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我还听过更离谱的,甚至有人说,传闻中可比海誓山盟的情谊并没有那般美好,北海王其实早已变心,公输鸢因此大怒,虐杀了他的情人,最后也被乱箭射死在山中,死后阴魂不散,被海外方士镇于海岱,更有甚者说,她的亡魂每十年会归来。
    李舟阳对荒诞不经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他所有的好奇都落在了青州北海这个地方。
    据他所知,公输家早年世代居于青州,方才问及出身时,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猜测也没有否决,可想而知关系匪浅,可青州距此遥遥千里,这个人四肢残疾,如何能流落到潼关附近,又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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