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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70)

    奇怪在哪里?
    姬洛用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律地打拍子,开始回忆
    这句话是蒯通说的,蒯通曾游说韩信自立为王,韩信未纳谏,可最后刘邦称帝,还是将其无情诛杀。秋后清算时,蒯通被问罪,对刘邦说了这句话,并称自己既奉韩信为主,则鞍前马后替主上尽忠谋划尽忠
    姬洛揭下镇石下头的宣纸,动作过激,袖口甚至不甚被浓墨沾花,但他全然不察,而是拿着那张纸,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最后对着淅沥春雨,不禁长叹:难道说,钱百业拱手相让,是为了替我谋划?可此间协力,大家平起平坐,既非君臣,又无上下,何至如此?
    不,他很快又自言自语推翻了自己的话,商人利字当头,该是利益驱使,可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可令其牟利,能无视钱府偌大身家?
    这一趟拜访后,钱百业不想再沾染是非,麻溜地滚回了绍兴。
    苻坚收到消息,并没有多做批示。看胖子滚得快,知道是个贪生怕死只图钱财的,见人只提了商路借道这一个要求,心里头还是比较满意,顺手给加了一道皇家的承诺,便也任由去。
    至于钱府的大权,暂时旁落到姬洛手头。当初苻坚赏了几口箱子,如今便一个字儿都不少,全暗中奉还国库。除此之外,往年被钱百器漏减的金玉,也都被各种借口悉数补上,甚至长安附近贫民少食,长安公府也借着化灾去难的幌子,大发善心,捐钱捐物,替朝廷分忧解难。
    苻坚拿了钱心头畅快,暗中开始秣马厉兵。姬洛在外风光无限,巴结更甚,在内却更加忧心忡忡。
    事发的第二日,他在屋内枯坐天亮,早饭也没吃,把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大夫都细数了一遍,最后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在滇南有一面之缘的江蓠长老丹倩怡,希望她能念在医德慈悲上,来长安医治李舟阳的手上。不过姬洛如今名声有损,南北局势又十分紧张,他也没敢抱太大希望,只能做两手准备,写了封信给四劫坞的北罗总管,托他打听毒大夫庄柯的行踪。
    纸帛折装信封,用绵纸封口,交由酒巷的人送出。
    姬洛去到铺子的时候,依旧叫了一壶木槿花酒,只是出来迎的却不是掌柜的。寻人一问,才知道左飞春和十七姑来过这里,本是要在这里修养两日,可掌柜觉察不妥,拦了下来,天蒙蒙亮时想法子将人送走,赶在了最早的追捕檄文之前。
    如今未归,姬洛猜到,多半是因为十七姑的伤
    李舟阳的出招多讲究精妙快狠,纵使是箭矢,也是用了半数以上的力气,不好受。
    公子放心,东家交代了,您的事都是十万火急,一准给办妥帖了!那跑腿的接了东西,一口应下,看眼前的公子还有些愁眉不展,于是开口说与宽心。
    姬洛摆手,恍惚中往铺子外头走去,走了两步,手中空落落,这才想起酒忘拿了,又调头去取。
    刚提上麻绳,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叫住还没走远的小厮,多加提点:我思来想去,纵使快马,也少说得月余,若这两处的人当真有愿意跟你们上长安的,叫他们直接来找我,若我不在,则请他们自去东门李府便是,你们就不要露面了!记住,尤其是李府附近!
    公子既然交代,这事儿我们有分寸。太原王深谋远虑,这里大部分的人祖上两代便在长安城里做活,没有糊涂的。小厮应下。
    从那夜的情况来看,他和李舟阳这下算是真的交恶了。
    姬洛回宅门的路上,抄道去了李舟阳府邸,正好借口提酒赔礼,可是门都没进去,却被下人给赶了出来。
    往来街上都是人,数十双眼睛盯着,这消息也就越传越离谱
    说什么钱家铺子大换人,长安朱鹭落地红,朝廷借机欲打压,双子抢攻好跋扈!连歌谣都唱上了,酒肆茶庄都在说,那夜李中郎将披甲围门,就是为了跟曾经的好友抢攻,结果人姬洛更厉害,两人打了一架,留下两根手指头,愣是等同废人武功。
    按理说姬洛一介布衣如此嚣张跋扈,当街伤武将,是该治罪,可苻坚非但没罚,反而暗中嘉奖。有人瞧见那大宅子里抬出许多箱子,小厮忙前忙后腿都跑断了,只因为赏赐太多,院中已安置不下,送到别处看管去了。
    流言蜚语一出,少有几个有交情的都或多或少传书,便是风马默回了长安一趟,竟然也给姬洛来了一封,明嘲暗讽告诫他不要太无法无天,再三强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注1)
    姬洛提笔,回了他四个字臣权君授,语气十分狂妄。
    不过这话传到宫中,苻坚听过后则饮酒大笑,对庾明真讲道:好一个臣权君授,明真兄你看看这个姬洛,连拍马屁都这么有意思,他这不是说,全是孤给他惯出了嚣张性子,骂他等于骂孤?
    庾明真蹙眉,还没来得及接话,苻坚已经自说自话接下去:他有这本事,我还就要给他撑腰!
    这话不知被哪个内侍多嘴说了出去,整个京城私底下都在议论,姬洛的地位突然变得尴尬。
    这日,他还是老样子,雷打不动去看望李舟阳,在被迫吃了闭门羹后,打府前遇到了几月未见的刘卫辰,邀他上东市的酒肆喝一杯。相遇并非偶然,说上赶着巴结不妥,但绝也脱不了刻意为之。
    随行的还有刘卫辰的新阏氏,苻氏。
    她的出现让姬洛觉得十分微妙,刘卫辰之前的阏氏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女儿,如今铁弗部被代王打得仓惶南逃,显然已撕破脸皮,重新站队,只是当初远嫁的红颜如何,却有几人再问?
    人到了酒肆,喝上两坛后,刘卫辰开始追忆起当初在山中初遇时的情景,因为救人的事情,他本来对姬洛印象就不错,如今长安风云正盛,因而说来说去,嘴边都是溢美之词。
    姬洛只是笑着打哈哈,一一谦恭地驳了。
    酒兴正浓,刘卫辰朝苻氏使了个眼色,把底下侍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回头对姬洛劝说,头一句就跟李舟阳有关:当初你跟中郎将同行,也算朋友一场,今日我听闻他手伤极重,外头都传跟你有关,是真是假?
    姬洛端着酒盏,没应,但眼中惆怅却落到了清酒里。
    刘卫辰当姬洛默认了,又说:在我们铁弗部,好男儿论功勋,都是靠两板斧头一柄弯刀。李舟阳是个武将,如此下来,前途堪忧,就算天王抚恤,最多能靠治学混个文官,不过未曾听说他擅长儒学,多半只能挂个闲职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改了拉拢的目标,铁弗部如今被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在京都也得依仗人过日子。
    人人都有不如意。
    姬洛轻轻笑了一声,将杯中烈酒一口饮尽。
    断指之难对于李舟阳来说,将是人生最大的转折,要么凤凰涅槃,要么从此沦落,无论他背负了什么,但骨子里始终还是剑客。姬洛觉得心中亏欠,因而难以放下,最后和刘卫辰含糊一番,起身告辞。
    等他回了府邸,管事却风风火火奔来相告,说有贵客正在厅下,非要见人不可。
    这是姬洛第一次私下里见王猛,比起几次宫中远观,反倒更加不真实。
    只见垂花堂下,一白袍宽带的男子正临窗摆棋,乍眼一看,不见脱俗,举目凝视,才觉气度雄远。虽正直壮年,但毕竟年已五十有一,这风雅之姿不若少年不流于皮囊,反见于秀骨。
    姬洛屏息,往小桌前悄声走了两步。
    王猛未有察觉,依旧落子有序,专注有神,那一双眼睛泾渭分明,明如玉魄,颔下长须,颇有仙人风骨。
    丞相大人。姬洛行礼。
    王猛头也不抬,只是轻轻挥袖:来,手谈一局。
    姬洛在他对面入座,伸手拂去摆谱一半的棋子,邀姬洛猜子单双,选出白子先行(注1)。半盏茶后,二人行棋中盘,姬洛因为起手布局多有杀伐,一鼓作气,倒是有些冲动,被王猛杀出一道缺口。
    王猛一面落子,一面开口:一孔有阙,坏颓不振,有似瓠子泛滥之败。(注2)
    姬洛眼瞧着盘中劣势,却也不慌,继续对弈。过了十子后,因最初的伏子,渐渐起了另一番光景。
    虽是如此,他却并没有急着反杀,反而平和不少,黑白两子继续互为胶着,收官时愣是起出一平局。
    既有过失,逡巡儒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虽败不亡,缪公之智。班孟坚的这篇《弈旨》,写得极好,这时,姬洛才开口,接下方才王景略的话,世间无人愿意将一盘好棋下至丢盔弃甲,在下非是丞相大人的心腹大患,实乃解燃眉之急的灵丹妙药。
    此话怎说?
    姬洛拂袖,轻轻向前一托,笑道:再来一局。
    两人此一夜再未发一语,一直下棋至人定后,王猛才告辞离去。
    数日后,丞相于早朝谏议,诸位大臣以为他要将慕容冲旧事重提,因为缩头缩脑,不敢掺和。却没想到,丞相步出于玉陛之下,慷慨陈词,直言要苻坚杀姬洛。
    苻坚犹豫,他便死谏,要杀慕容冲。
    朝堂震惊,却既不敢帮腔,也不敢驳斥。
    苻坚脸色青白,任选谁死都不愿意,可王猛这次丝毫不让,非要让他两者择其一。姬洛刚刚办妥了钱府的事,充盈国库,这功勋长安皆知,此刻卸磨杀驴,保教功臣凉心,可若是杀慕容冲,他又不舍。
    僵持之下,苻坚折中,采纳了王猛最早的建议。
    着,慕容冲,任平阳太守之职,即刻离宫赴任。
    作者有话要说:  姬洛做到了他说的,终于把人救出皇城(当然,历史上并不是姬洛的功劳哈,是王猛一直谏议,最后苻坚无奈,才放任慕容冲任平阳太守)
    注1:古代围棋是白子先行,而且没有贴目,所以是以子多为胜,和现代围棋规则不太一样。
    注2:引用三国李康《运命论》
    还有一个班固的《弈旨》,文中已经说了
    姬洛会想出法子,既能让钱胤洲衣食无忧完成梦想,又能让钱氏不旁落他人,不被控制大概两三卷之后,快结局的时候。
    第203章
    慕容阿姊,展信安, 所托之事, 吾已成一半。
    令弟即日则出阿房, 往平阳赴任,当可联络。
    长安公府之事已平,唯有一憾,钱胤川已死,书信多焚没于火, 线索惨断。对方埋子作伏,来势汹汹,若寻得修玉前辈,当自保为上。
    姬洛留书, 传于千里之外。
    管事来报说王丞相今日于早朝谏言说要刺死公子你时, 姬洛正披衣坐在昨夜的棋桌前, 看外头枝丫上反复横跳的鸟雀,并未在意。
    他不急, 可急坏了下人。
    公子, 你瞧着竟一点担忧也无?管事忧心忡忡。
    姬洛反倒笑话他:没想到你却是关心我死活的,我本以为,你巴不得从这院子里头解脱。
    管事拢着袖子拜了一拜, 这才诚恳道:那日大雨中公子说的话我都想明白了,既居于一府,自然一荣俱荣。
    姬洛叹了口气,话没说尽。
    当日令他亲自去御前送信, 便是借机敲打:这管事打理府上妥帖,是个心细机敏的人,也该晓得贰心不齐,常怀祸事,就算始终风平浪静,但有一日他姬洛死,这阖府上下就算不灭口,多半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你知道下棋的趣味在哪儿吗?见人摇头,姬洛信手拈起一子,落在棋盘上一处,随口问道。
    管事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棋盘。
    姬洛笑了:落一子时,排布已在十步之后。
    王猛和苻坚那是自荣登大宝以前便结下的生死之交,可就是这样,丞相一劝再劝都无法说服苻坚将慕容冲送出皇宫,对于姬洛来说,更可谓登天之难。
    但若让苻坚骑虎难下,左右不舍,这就好办了,最后一定会妥协折中。这就好比商人买卖叫价,若要叫人十钱卖予,则先开口喊二十钱,踩着底线多叫一倍的价,最后总能往中间谈拢。
    管事走后,姬洛独坐数子,发现刚才那一手无论怎么走,都再挣不出一片山河,要输对方一子,难怪昨夜王猛下至此处,便整衣离去。
    哎,智盖诸葛王景略,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这一局是我借他之力,还是他借我之手咯
    指尖的玉子叮咚一落,整盘棋都花了,姬洛没了心思,一把全推了去,从窗口翻了出去。
    长安卧虎藏龙,本以为会有多番鏖战,却未曾想,四月时传出消息
    王猛病重。
    苻坚忧心,饭食不下,寝卧不眠,最后下令遣人往名山大川祭祀祈祷,自己甚至欲亲往华山祝祷,为丞相祈福。
    姬洛受旨随侍,可待出发前一日才知道,华山早已有车队前往,而苻坚真正要去的,是泰山
    自古帝王,祭天除地,报天地之功,皆往泰山封禅。
    此行往来,加诸斋戒沐浴,各类祭礼,少说也得近两月,两月不长不短,却足可生大变。姬洛在行前先起了一卦,卦象上兑下巽,乃大过卦。
    所谓大过,即为栋桡,屋梁摧折,乃是凶兆。行事当慎之又慎,否则如水淹木舟,将有大难。
    姬洛隐隐有所动,说不好听,莫名有一种这长安不大回得来的感觉。
    于是,府上管事收整行囊时,他先去了一趟酒铺,照旧买了两坛酒,顺手问了一声南方的消息。跑腿儿的回说是最近不太平,暂时还没准信,姬洛等不得了,只能先往李府去,非要亲自见人一面,游说李舟阳离开长安,亲自往洞庭求医。
    今日看门的人倒是应了,也没有端架子摆脸色,将姬洛引进去。刚入了二院的门,竹叶青忽然飞来,擦过姬洛身边,将宽袍上的一缕碎布条钉在地上。
    李舟阳站在堂前,侧身负手,一眼都不看姬洛,只冷冷道:你不用再来了,我们之间已两清。
    姬洛回头,朝地上张望一眼,知道他心意已明,最后只拱手道了一声保重。
    出了宅院的门,姬洛却也没直接回府,而是顺长街走到了二市九坊,碰上长安公府在给城里破落户们发开光的馕饼糕点。钱胤洲最近听了个外来的和尚念经,深信因果报应,一拍脑袋开始做点好事,积攒福泽,这才多了些善举。
    沿街几个跑跳的小孩儿也嘴馋,凑上去厚着脸皮要上两块,又觉得不够,便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直到前襟塞满,这才满意地往家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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