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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12)

    姑萼在她的逼问下并未立即松口,姬洛目光扫过全场,忽见司夫人上前一步,道:师姐,人生在世难免孤苦,谁不想寻得亲人共享天伦,西嘉这孩子虽爱胡闹,但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再清楚不过,怎会做不念师恩的事?还是说这身世有什么了不得的文章?她娇声一笑,三言两语添了把火,立刻就烧到了明处。
    你闭嘴,小贱|人。姑萼很清楚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不能说,说到什么程度,何况还与楼括有言在先,于是她冷冷瞥去一眼,司夫人讨不得好,又立刻偃旗息鼓了。
    随后,姑萼转头盯着楼西嘉,开口不容置喙:事已至此,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发誓不再多管闲事,就此潇洒一生,我便将你一直想学的鸳鸯剑法最后一式比翼诀传于你,甚至姑萼将目光落在白少缺身上,甚至可以应允你二人的婚事。
    至于第二个选择只见倩影一动,行至楼西嘉身侧,出手解了封穴,霎时又回了原处,从此以后我们师徒缘尽,不论是救人还是追查真相,我都不会再多加阻拦,但我有言在先,也许这不仅仅是两难,甚至接踵而来的还有后悔与痛苦。
    楼西嘉先前意气用事,因而才敢挑战她的权威,现在冷静下来稍稍一想,便知道姑萼绝不是危言耸听,她敢这么说,那么就一定有把握。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姑萼言尽于此,便不再同她多话,反而转头看了一眼碍事的司夫人,拿佩剑一点,娢章你过来。
    众人不由都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又要开打?
    不过,事实却并未如几人所想。姑萼并非要原谅这位驱逐在外的二冢主,不过是为了保全给楼西嘉的选择:比翼诀需鸳鸯双剑合力。姑萼撂下话,冷冷转身,扬长而去,罢了,你们都随我来,三日后再滚出去。
    谢叙拽了拽姬洛的衣袖,压低声音生怕那位大冢主没走远给听见了去:姬哥哥,如果鸳鸯剑需合力才能学,那楼姐姐又是怎么会使用双剑的?
    咳咳。司夫人咳嗽了两声,楼西嘉在旁幽幽道:并非所有的招式都需二人共演,因而我只需向大师父单独学鸳剑,再向二师父单独学鸯剑即可。
    短短一句话,姬洛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娢章被阻入谷多年,楼西嘉要学她的剑,自然得出谷来偷学,学成之后还不得肆无忌惮显摆,唯恐被姑萼所知。但瞧姑萼那武学造诣,楼西嘉再狡黠聪慧,也少人家二三十年的阅历,能瞒住才有鬼,只能说这姑萼刀子嘴豆腐心,压根儿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少缺架着楼西嘉的胳膊,用手按住伤口以内力助其止血疗伤,而后者低头盯着脚尖,心中不可谓思绪万千:大师父为了传授功法,甚至愿意让恨了十几载的二师父入鸳鸯冢,那也恰恰说明了第二条路荆棘遍生,可谓艰难险阻,但义父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又不能见死不救。
    司夫人瞧她忧心忡忡,不由朝她靠过去,掩着袖子笑得有些诡秘:你这傻孩子,以前灵气逼人,这会怎地一榆木疙瘩?你若为难,眼下却也有万全之策,你何不假意答应师姐,待学成之后,再做打算?何况,你还有伤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惊天大秘密蓄力待发中
    第137章
    诶,做人怎么可以不谢家家风严谨, 上效君下为臣, 端的是清正的骨子, 行的是忠义之风,这司夫人突然提这一下下策,让谢叙听去浑身有碍,嘴唇一碰便要反驳。姬洛走在侧后,打量了司夫人一眼, 将这小少爷的嘴捂了一把。
    谢叙慌乱失措,被自己口水噎了噎,回头便忘了要续什么话。
    恰好白少缺插嘴进来,竟是和司夫人难得合拍:你若想学便应下学来, 到时候脚长在你身上, 你要去天南地北, 她还能每天盯着你不成?更何况,你们之间有无师徒名分, 与你是否愿意尊敬奉养善待她终老没有一点冲突。白少缺呵呵一笑, 反正我打小就看不惯教中那帮老骨头,不过若有人胆敢欺我山中门人,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你们怎么这样, 有道是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你我立于世间当为君子,君子则应隆师而亲友(注1)。这你们这根本就是强辩, 是欺师灭祖谢叙有心高谈论辩,可他受京都学士清谈的影响,出口成章那是三句借古五句用典,白少缺拿话当放屁,司夫人则假意不懂,气得他上下牙直磕碰。
    好在身旁还有个正常人姬洛,谢叙非得寻个与他同阵营的,便立刻往少年脚边蹭了蹭,撒娇道:姬哥哥,你是赞同我的对吧?我知道你素来刚正不阿,你快跟他们说说啊
    他刚正不阿?姬洛苦笑,那也太抬举他了。
    姬洛摸了摸谢叙的发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而不语:在下认为,缓兵之计,确实上佳。
    你谢叙抚着心口,差点呕出三两老血。
    慢来。姬洛善于说道,看谢叙捶胸顿足,当即开口免去他心中疑虑:楼姑娘弃父不顾是为不孝,大冢主见友不救是为不义,两相折中,楼姑娘既全孝道又保其师仁义,有何不可为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说着,他向楼西嘉拱手,比谷中那只狐狸还要精明,若楼姑娘担心誓约,在下倒有一法子,到时候你便以大冢主首徒名义而非本名起誓,我猜这阆中终究留不住姑娘你,那么你们师徒名分将除,誓言自然不攻自破。
    白少缺颔首:甚好!
    好什么!谢叙噘着嘴,双手环抱将小脸一偏,下巴一抬,气鼓鼓地嗔道:姬洛,我算是看错你了!你们你们这是巧言令色,自欺欺人。
    司夫人笑了:怀迟,你有所不知,你们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规矩,可我们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章法。必要时,也需得不择手段。
    谢叙闭嘴,盯着那女子的笑,在这苍茫的夜色中,竟有些瘆的慌。
    几人入了鸳鸯冢,冢内只有一个老婢子并一个仆从负责洒扫和饭食,待将几位客人分屋而居后,便无力分心服侍。好在,江湖人没那些个矫情,往来少人倒是清静方便。
    一连三日,楼西嘉一面养伤一面深思,白少缺不染世故不问人情,因而也不避嫌,日日寻她说话解闷,这也罢了,倒是那司夫人要么不出门,要么定然在楼西嘉寝卧之处,或是安慰,或是游说,或是撺掇。她自觉无异,但姬洛却看在眼里,这司夫人明里说请罪,暗里却作对使绊子,倒是个说一套做一套,颇有城府的人。
    连日来,楼西嘉时常念起幼年,娢章三番五次偷回到阆中教她武功的事情,二人年岁相差教小,似师徒又似姐妹,因而她心里盛满感激,对这个二师父自是颇为亲近。
    到第三日晚食过饭食,楼西嘉下定决心,往琴台寻姑萼与她立下毒誓,姑萼随后招来娢章,合力于山后共演示鸳鸯剑法最后一篇鸳鸯诀。待习得剑法后,娢章知她二人有话要说,十分识抬举的先寻借口离开。
    后山深林只剩楼西嘉与姑萼二人,楼西嘉并未果断离去,而是跪地伏首,郑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扶着姑萼,随她在山中散步闲谈。一个时辰后,见姑萼并未疑心,她这才放心离去。
    楼西嘉走后,姑萼并未就寝,而是辗转从石窟中的卧房步出,在庭前树影下持剑凝目,待瞧得一丛影摇曳,立刻抬手飞剑脱鞘而出。草叶斩折处,有一人接招拆招,凌空飞身落在她身畔,将佩剑捧上,言笑晏晏道:亥时已过,子时将近,师姐还未就寝?
    我在等你。姑萼取回长剑,冷冷答道。
    司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用袖子掩口,笑着:也是,你我姐妹已许久未说说私心体己话了,恕小妹斗胆,师姐可还真的怨我?
    姑萼回眸打量,眉眼间有些怅然。她捡到娢章时娢章还尚不足三岁,二人决裂时她亦不过豆蔻,而今再见于鸳鸯冢,眼前人眼角已伏深痕,再好的凝脂膏也遮不住老态。她不由张口,径自谈起往昔:你小时候夜半睡不着,我便时常在这林中月下与你说故事。
    见她主动追忆,娢章心中一动,以为求和有戏,大喜过望,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拧眉道:师姐待我如此,我却不识好歹,当年的我真是猪狗不如!
    姑萼瞥了一眼,听着那个巴掌没有制止也没有表态,仿佛在瞧一出好戏,待跟前的人自说自话完,这才又续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賨人有一巴蛇吞象的传说?巴蛇食象,也需三年才可出其骨,若是旁类,熟不知三年也未可。娢章,你可还记得我当时说完那故事还说了什么?
    这话分明敲山震虎,司夫人闻言心头一震,不由握拳,将指骨捏得青白。但眼下姑萼余威尚存,而她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因而咽下一口气,紧咬腮帮,一字一句道:自然。师姐说,人不应贪心不足,而应量力而行。
    你的性子我很了解,你来这里,并不单单想来找我悔过这么简单,若非有所求,你到死也不会来见我。姑萼语气淡了下来,长叹一声,说吧,你想要什么?
    司夫人笑了笑:师姐怎会如此猜度我,我来此,确实为化解往昔恩怨。到了这个岁数,适时幡然醒悟,也觉得年少荒唐。她说着,向前走了一步,目中含着秋水楚波,悠悠一声唤:师姐,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与你再无相争,不愿见你孤寡一人,所以回来告知你真相。当年我离谷寻他,却吃了个闭门羹,才知他心中从无我,唯有你一人,他未娶,你亦未嫁,该续这前缘啊。
    说着,司夫人蓦然跪下,声声疾呼,摧藏肺腑:师姐,当年是我一时糊涂,你就原谅章儿吧!
    姑萼深吸一口气,捏紧佩剑,指尖绕来一撮青丝,松手时内力迸发,佩剑自鸣而出,落于二者中间,全然显露她的心意:娢章,你若实话实说,兴许我真能将孽债一笔勾销,可没想到而今你依旧谎话连篇!
    司夫人嘴唇翕张,将要张口辩驳,然而姑萼一句话又将她嘴堵上:你想否认,好,纵使你未编假话,你也不是真心愿我与他重归于好,不过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
    借我之手还是借他之力?联络鸳鸯冢?还是想压制南剑谷?姑萼一句一步。司夫人仓惶撩裙而起,连连后退至假山石处,万万没想到自己呼风唤雨多年,在这小小一鸳鸯冢中,还是不敌她这个师姐的气势。
    姑萼冷笑:不,也许都不是,你想联络的其实是成汉旧部,所以你才会撺掇西嘉去巴蜀寻亲!
    老槐树后,月下观星冥想,修习天演经极术的姬洛霍然睁眼,那二字落入他耳中,莫名震聩。
    成汉?
    这时,栀子茉莉下疏影横斜,谢叙双手捂唇,大惊失色,也喊出了那个词:成汉!
    姬洛瞧他处的位置,估摸他是跟着司夫人偷溜出来的,也许连谢叙本人也没想到,会听得惊天的大秘密。司夫人与谢叙交情多深姬洛猜不准,但姑萼一定不会给面子,他一开口姬洛就知不妙,果然,下一秒剑锋已至。
    谁?
    谢叙不会武功,跑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干瞪眼。姬洛伸手在树枝上一抹,几片细叶如风吹落,朝着那横来剑气飘散,他双脚做钩,趁机从上落下,捞起谢叙一手捂嘴,一手撑地,二人一同滚入了花丛中,顺手不忘打了树下小狐狸一屁股。
    飘叶落在司夫人掌心,她拈过一碾,毅然回头,就见姑萼的剑势已将那棵槐树斩去枝节,然而除了树上三两只惊弓之鸟和舔爪子的狐狸,并无特别。
    谢叙眼看着树枝砸了自己一脑勺,偏还不敢动,连大气也不得出一口,只能抚着心脏一点一点吐出。
    来。姬洛给他使了个眼色,手上用力推了一把,二人向后方小坡滚下一半,稍稍离得远些,才缓过一口气来。
    姑萼没发现异样,且又碰上司夫人插嘴进来,当下也没往这头追,毕竟高手身具傲气傲骨,在自己的地盘上,自信不是丁点,寻常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因而,她二人转头,又续上刚才未完的话。
    谢叙满头冷汗,惊魂未定,姬洛却目带星光,心头狂喜:方才他救人一气呵成,竟隐隐判出了姑萼的出剑方向,这才能果断弃树而走。当初燕素仪曾说过,天演经极术分三层,前二锻体与练气他都有所把控,唯有第三层虚无缥缈,莫非眼下是摸到了壁障?
    姬哥哥。谢叙动了动唇,未发声,手指指了指耳朵,又朝前头戳了戳。这般距离对他来说已然很吃力,因而只能寄托身旁人的耳力。
    姬洛屏息静听。
    是又如何?见被姑萼一语道破,司夫人既不惊慌,也不遮掩,反而轻笑一声,笑中带苦:桓温势大,年前废帝,杀重臣,如今又欲灭外戚庾氏,只怕朝夕便指皇室天子。北方虎视眈眈,我南朝万万不能内讧生乱,身为特使,我自当分忧,联络各地有识的大家族,争取一二机会。
    司夫人本身嘴皮子功夫便极为厉害,她把握时机,硬生生将那心机重,城府深的角儿,唱成了心怀家国天下,为挽救晋室奔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义士:我知晓桓温灭成汉,旧部尽数被押往建康,但有一支嫡系却从蜀道逃脱,我携天子密令,只要他们愿意拱卫晋室,铲除桓氏逆党,甚至可以蜀地加封!
    谢叙只瞧见司夫人振臂一挥,却又听不清她二人说的甚么,好奇驱使,心中火急火燎,转头拽拉着姬洛的的袖子不放,一双眼睛宛若林中麋鹿,无辜得很,却也迫人得很。
    牵涉到王权纷争,事态只大不小。姬洛怕他做出出格的事儿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划了个手势,二人从坡下绕路,抄道入了山洞中。
    他俩一走,姑萼深深打量了口出豪言的司夫人一眼,继而转身携剑伫立,遥望夜空,说了句与当今时势不相干的话:娢章,你当初嫁给司马家那小子,是为了报复谁?报复我,还是你自己?
    师姐,不论你相信与否,这些年我在建康反倒从未想过报复你,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宁折不弯,事事都求绝对的忠贞不二。司夫人笑了笑,眉眼有些倦怠,我和你不一样,如果不能嫁给我爱的人,那不如嫁给爱我的人好了,这辈子总归还是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自《荀子》
    娢章算不上坏人,但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善良好人,算是个利己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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