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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01)

    叫你不要看你非要看,不过你这一招高妙,正中吾下怀。白少缺含着悠哉一笑,用手指抹过唇角,随即垂落下来,顺势圈住她的腰肢,往前一压。楼西嘉甚至还没来得及骂一句轻薄登徒子,脚下便已踩空,双双扭抱着栽进了地洞。
    翘翻的石板子盖过来将好贴合无缝,适时,跟前的铁针板落下,虫子从上方碾压而过。而地洞底下,几声闷哼过后,两人摔在硌人的碎石粒上,长出了一口气。
    楼西嘉眼疾手快拔出长剑,贴在白少缺脖颈前。
    然而,白少缺既没出手,也没拿话刺她,而是将双手枕在发下,淡淡道:所以余桃啖君是什么意思?
    你从哪里听来的?
    有一次我和师昂各自封住了对方的内力,然后比赛去巫罗那儿偷新春刚摘的桃子,这小子胜负心太强半点不让,最后桃子被打了个稀巴烂,就剩我怀里护住一个,后来我们爬到大磨岩歪脖老树上看日出,我分了他半个,他就说了这四个字,我以为是生气的意思,毕竟那次他略逊我一筹。
    楼西嘉听后,颇有些感慨,倒不是身前这位少教主对中原经史典籍的误解,而是对他俩往事的震撼。从他认识师昂以来,他奉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之态,行的是刚直端正之事,养的是高雅恬温的性子,便连他的名字,也取自招招舟子,人涉昂否,讲究君子之貌。
    这样的他,居然会和另一个处事不羁,荒唐无类的人赛偷盗之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余桃啖君说的是人爱恨无常。楼西嘉归剑入鞘,仰头直愣愣看着顶头石板,一边无趣地细数上头的皲纹,一边娓娓道来,传说卫灵公非常宠爱弥子瑕。弥子瑕母亲病重,情急之下窃国君之车归乡,卫灵公得知后念其至孝,赦免其刖刑;后游园时弥子瑕吃到一颗味甘汁甜的桃子,忍不住将手头咬下的一半共享,当时灵公只谓他爱哉。可是后来,弥子瑕失宠,卫灵公追究往事,数罪并罚,呵骂他竟然敢将吃过的桃子分与自己。你说,人的心是不是都变幻无常?(注1)
    明明口中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但楼西嘉念及的却是自己,打她有记忆起,无论身在何处,旁人都避她,畏她,嫌她,骂她小妖女,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胡作非为,什么正,什么邪,对她来说都无所谓,直到遇见师昂,和她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越是自身没有的,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向往憧憬。甚至多年以后,她依旧在打探他的消息,甚至不辞辛劳,披星戴月直入滇南。
    可原来,师昂也有被拉下神坛的一天,原来那些所见不过流于表面、拘于形式,原来他也在寻求甚至追逐内心的渴望。
    楼西嘉松了一口气,执念带来的戳心之痛在那一刻得以缓和,她忽然明白她对师昂的向往虽不是普通女子对相貌身份的肤浅之谈,但也不过如夸父逐日,追逐于虚妄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结局,书中不是早就描写到了吗?
    一片痴心,化为邓林。
    楼西嘉释怀了,但白少缺却叹了口气,两道眉毛一拧,颇有些纠结:这么看,我倒是十分不解了,你说是他喜欢我,还是我心悦于他?
    哗啦一声长剑出鞘,楼西嘉黑着脸一剑削平一块顽石,白少缺往外头的平地挪了三尺,子母刀交叠杠在她的锋芒上,最后弯着那双桃花眼盈盈一笑,道:不,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你,比起那根木头,你要有趣得多,你杀人你放火,你打家你劫舍,我给你掠阵放风,保证不拖后腿。
    楼西嘉脸更黑了:是吗?说完,她收剑一挽,目光一闪,果断地割向他的腰带,偏不按常理出手,半点没有闺秀的矜持和小姑娘的羞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制服流氓,就要比流氓更无赖;克制无耻之徒,就要比无耻之徒更荒唐,来呀,让姑奶奶我瞧瞧,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打住!
    白少缺可不是真的想占她便宜,除去水下那次,但凡调戏皆有度,不是逞一时口舌,便是意在戏弄,这会子楼西嘉发火正所谓敌强己弱,他气势一软赶紧就地一滚,拍掌而起,那一刻的身法忽然变得灵妙无穷,仿若乘风御奔千里,扶摇直上阊阖,足一踏河山皆缩小如芥子,身一展世已幻三千。
    楼西嘉愣是左抓抓不着,右捞捞不住,气得牙痒痒,调头就走。她刚一迈步,耳边忽有热气,白少缺两手往她白嫩的脖子上一圈,整个像只八爪蟹一样盘在她背上不放。
    白少缺,你无赖无耻,你给我下来!
    不下!白少缺眨了眨那双桃花眼,嘻嘻一笑:刚才谁说的,制服无赖的法子就是比无赖更无赖,诶,我可不是骂你无赖,但你骂我无赖的话,你就是无赖
    白少缺把手抬了抬,指着前头一道拱门,挥斥方遒:往那边走!怎么说我方才也救了你,你背我一会是会缺胳膊少腿还是会去掉半命,别小气!楼西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听到无赖两个字,可转念一想,背就背,待会遇上什么炮烙虿盆放血酷刑,一准就把背上这个渣滓给抖下去。
    出了拱门,白少缺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尽管他用双手双脚表示他在第九层这么些年闭着眼睛倒着走也能走出去,楼西嘉还是不信他的鬼话,七拐八拐将人给带进了死胡同。
    你确定这里真的是第九层?冷静下来两人不再互相挤兑,楼西嘉忽然出声问道。过分熟悉有时往往会一叶障目,她不同于白少缺对魇池地牢有绝对自信,第七层、八层、九层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分别,若背上的人不多嘴,单她一人甚至分不清具体位置。
    白少缺沉吟了片刻,轻拍她的左肩:你往那儿走一点。
    楼西嘉依照他的话往左上角斜走了三步,白少缺当即伸手握拳,在转角锐棱处往里一推,墙体很硬,没推动,但他却变了脸色若他没记错,此处该有一机关兜网,他第一次逃出来时,便在这里失足被罩,后来关回去后还给多加了两道大锁,因此能记一辈子。
    莫非,这号称九幽炼狱的魇池,竟然还有第十层?白少缺摸了摸下巴,又再贴身上前,换了个位置左右敲了敲,两击过后,音色骤变空音。
    楼西嘉嘴唇一个上挑,卧薪尝胆忍到现在,等的就是机会,她重力下倾一个急转,借着风力将背上的登徒子给甩了出去。白少缺作为习武之人,身子倾斜而出时下意识用手回挡,那臂力虽不似铜铁,但内力透出,刹那便砸了个大洞滚进去。
    只不过,他阴魂不散,楼西嘉正拍手叫好,哪知他干脆解下腰带往人脚上一缠,非得将她一块儿拖了进去。
    白少缺!
    白少缺将她的手按在剑柄上,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冲前头使了使眼色,得意中透着几许欠扁。
    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石壁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闲人闭嘴,往左三寸,再附三字思过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回头修改上传的时候再看这一章,突然觉得很甜是怎么回事???
    第124章
    墙上七字未涂抹朱砂赭石,且断口不平、深浅不一, 可见乃是静室中人所留, 再细看勾撇捺回转处, 又皆平润遒劲,一气呵成,说明并非以利器凿琢,而是以指力书刻,由此可推论武功高低。
    楼西嘉用手摸了摸, 退回原处轻轻摆首:若我以长剑作笔,勉力也只能得其形而不得神韵,看来是位书法大家。
    奇也怪哉,姑姑从未跟我说过, 九层魇池之下还有这么个地方。一时间, 白少缺心头也揣着七上八下难定。这思过处不大, 有一扇石门开在裂缝的对角,四面密闭唯有门上小孔透风, 他们之所以能误打误撞进来, 乃是湖底潮湿,水气常年附着石头表层,因而得以滴水穿石。
    刚才坠地时荧光蛊已被压死, 白少缺不得已再取一只作灯,转头发现楼西嘉正一脚踏在石桌案上,挥手打散呛人的灰尘:你瞧你背后?
    楼西嘉回首,只见一层白布铺就齐桌高, 上有凹凸难平。她顿了顿,伸手掖住一角,呼啦一声掀开
    果然不出所料,下头平放着一具白骨。
    白少缺跟了过来,将停留在食指上的蛊虫往前扫了扫,白家天赋御蛊,他心念一动,蛊虫飞到骷髅上停驻,将好能照遍全身。
    你看那儿!楼西嘉眼神好,瞧见阴影,往胸骨架子上一指。
    闻言,白少缺轻轻拂开胸肋,取出一卷沾灰的竹册。那竹册并未裹卷,而是摊开呈放,拉拽时串联的棉线勾拉,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又攫出一物,咚咚滚在白少缺靴子边上。
    诶,是个葫芦!楼西嘉俯身欲捡,可少教主却快她一步,先捡了来。她忙翘首顾盼,忽地发现白少缺盛着那小玩意儿的手掌心颤动两下,目光垂落苍凉,如秋尽叶落花枯。
    半晌后,少教主别开目光,将葫芦狠狠攥在手心:这不是一般的葫芦,这是祖灵葫芦,白氏历来有供奉习俗,乃为姑姑随身所带。
    你的意思她是白姑?楼西嘉向后退了半步,盯着那堆不成样子的白骨难以置信。不过,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她俯首拜了拜,算是对英雄最后的追缅哀悼。随后,她面无表情越过矮桌,拿起了其中一块腿骨掂量,毕竟,连棺材都躺过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白少缺收起葫芦,瞧见她的动作不由拧眉,虽然他从小到大性子散漫惯了,也不是个讲究严苛祖宗章法的人,但乍见人这样待自己死后的亲人,心头还是有些不悦,不由道:你做什么?
    我本打算看你笑话呢,不过看你难过就算了,外头说像你这样被镇压在魇池的都是疯癫成魔的,果然流言不可信。楼西嘉把骨头横在掌心,递到他身前:这胫骨骨质可不轻,且骨面粗粝,边沿轮廓僵直而缺少柔和,这是个男人。你再看他的颅骨,眉弓突出,眼深眶钝,都不是女子的特征。
    白少缺很是惊奇,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楼西嘉放下骸骨,沉默了片刻才道:小时候跟着我义父南北闯荡,他四处杀人,我四处收尸,这些都是他教我的。这世上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对活着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抔黄土,两泡眼泪。
    说到此处,两人都不由嘘声长叹,纵使世上传奇英豪,最后也逃不过英雄迟暮,就好比这间静室里的人,功夫再高,最后也不过沦为阶下囚,草草一生。
    楼西嘉将目光挪到那卷竹册上,匆匆扫去却一字不识。那上头书刻的都是百濮文,且为了防止他人窥伺,用的还是百濮的古文字,这玩意儿除了少数部曲长老习来作祭祀祝唱,而今基本已废止不用。
    她不会,不代表眼前这位白氏血裔不会
    白姑的随身之物落于此处,说明她曾在这儿稍作腾挪,将这卷书压在白骨之下,而遮上白布以示安息。白姑没有带走,说明竹册有留存的必要,那葫芦绝非偶然掉落,兴许就是留于后人的凭证,而且极有可能是留给白少缺的,毕竟后嗣只余他一位。若一切都是有心为之,这东西必定是个宝贝。
    这竹册上写了一个故事。白少缺将其摊在腿上,修长的中指拂过右侧一二行,匆匆一瞥后晦涩地开口。
    楼西嘉追问:什么故事?她掸了掸石案上的积灰,一摆裙裾屈腿斜坐,心里想:这厮莫不是唬我?只听闻高人辞世时为免毕生所学断了传承香火,爱写就个秘籍,留于后人来寻,而江湖中多的是少年英豪因秘宝闻名遐迩的话本子,但凡那些个横空出世的,多遭编排,还从未听说书人拍案叫板,说人死后留一故事的。
    你现在肯信我?楼西嘉正发呆,白少缺忽地抬头询问,两人距离贴近,这一上一下差点儿鼻尖磕着额角,亲昵又尴尬。而后,又像是缝着什么瘟疫似的,二者同时立直腰杆,拘束地散了开去。
    楼西嘉自然是不大信的,但口中总要逞能:你先说来听听,我瞧瞧是何等趣事儿?说着,她双手在额前落下的一缕青丝上缠了缠,眼中生出流波。
    汉,永平十二年,白若耶继天都教第十六代教主之位。白少缺瞧了她一眼,重新组织措辞,娓娓转述。
    白若耶一生尽撰于此,寥寥百字,诉尽离愁欢喜。
    上一任天都教教主自幼身体孱弱,三十岁时连不死之法半卷也未成,几乎被九族联合限于哀牢山,而教中也为出身毛部的巫咸大祭司控制,因而不得已将其独子白若耶送入毛部为质。
    白若耶天具慧才,在毛部藏拙不说,斡旋策反,暗中部署,待得毛部内乱之际,他单骑突围,连夜直入天都,以不死之法斩杀大祭司立威,十六岁扬名,得教印自封为主,随后又以白氏后裔之名勒令九部上山拜见,以武力逐个击破,不效忠者,立毙当场,曝尸三日。
    少时为质的白若耶卧薪尝胆,受尽欺侮,更是亲眼所见那些惨无人道的私刑和恶习,因而自继位起废止私牢,灭除蛊术。那一年三月,他亲自巡视九部,途径孟部时,见一小儿奴隶被当成活靶子试箭,出手救下,并将其带回了天都,亲自教导。往后十载,二人亦师亦友,终年相伴。那小儿不仅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且出落得身量颀长,玉面雅秀,俨然有君子之风。第十年,白若耶为压制九部,改十巫制,收回巫咸祭司任免权力,故意拔擢这贫寒的孟部少年为新任大祭司,并重新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竹。
    等等,竹?竹子?孟竹?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楼西嘉支着下巴,瞧见白少缺念到这个名字时眉头一皱,不由问道。
    白少缺解释:九部或多或少承袭上古传承,有各自的图腾崇拜,而孟部一支,则为竹叶。竹之高贵,本家直系亦不敢亵渎,何况一个贫子奴隶?白若耶这是杀一儆百,挑衅权贵!
    你接着说。
    白少缺顺着文字往下看,却僵在那儿,似瞧着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久久不能晕开心神,待楼西嘉催促再三,他才勉强开口:这个叫孟竹的人,实际上是孟部派来暗害白若耶的棋子。
    啊?
    白若耶毕竟武功高强,他复位前的五年九族族长尚能一战,五年后便是自保也难说。九族惶恐,便使出下三滥的手段。
    不知为何,白若耶非常信任孟竹,一日酒后,白若耶失言,向其透露他并未练成完整的不死之法,而《天宗卷》在毛部控制哀牢山时已然下落不明。孟竹闻之,猜测毛部落败后,此物为当时的孟部所获,心成一计,一面暗中联络孟部族长,一面偷偷给白若耶种下子母蛊,母蛊在己身,子蛊则系于白若耶,防止自己做出后悔终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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