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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90)

    乖,等跟姬洛碰了头,叫他打头鹿里,给你做双皮手套。
    楼西嘉闻言以袖口掩嘴,却不置可否,再掉头一看出手无悔的卓斐然,不禁又皱起了秀眉,想到:我是小妖女,又不是杀人魔,虽凭意气落了这古南西的面子,但他毕竟没对我如何,以武胜之便可,何必刻薄至此?
    想到这儿,她将爨羽带至身后,交代了两句,随后抢入战局,从杀意入魔的卓斐然手底下救走两人,腾空一旋,取笛引曲,两脚踏在两树的枝丫上,将将好分割如楚河汉界。被她笛声洗心,方才还恨战的人不由都平和下来。
    自始至终躲在最后的岳诚见此一幕,不由大为惊奇:若将这女子视为妖邪,但若心无正气,是万般演化不出这等妙曲,可若说她是个大好人,看她那耍人手段和出手狠绝的招式,又不尽然,倒也算得上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楼西嘉摆了摆手,飞落回原处,拉上爨羽就走。
    这会子她想息事宁人,然而,却有人偏偏不让。柳意本就生得貌丑,如今再被她功法一毁,心头恶气难消,当即捂脸爬起,操刀再上,口中大喊:不能让这妖女走脱!今日若不将你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完,她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对身后两人抱拳,岳大哥,古二哥,你们可别在旁地看戏了,可还记得六年前天都大变,那蛊灾亦是如此,十里八乡谁家祖坟未被掘过,如此丧尽天伦,我看,这男子来路不明,极有可能与那老妖婆有关,不得留此祸患呐!
    这三言两语,顿时又激起了众人的怨念,刚才止戈的立刻血脉贲张,愤懑难已,立即冲锋上阵,楼西嘉想再横笛,可以她的心境和功力,竟然未再见奇效。
    双方缠斗,只瞧那卓斐然再被杀念所扰,眼中赤红一片,是为失魂的前兆,而楼西嘉依傍的清心曲失效,情况急转直下。
    此刻,她心念一转,不再藏拙,拿千叶影木开路,随后以剑鞘攻守,尽量避开要害,赶在卓斐然暴走之前将人制服,再转头对爨羽道:刚才我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爨羽点头,转身投入林中,牵了几根葛藤出来,扔了出去。
    楼西嘉轻功一展,捕鸟似的织了一张罗网,将人全给兜了进去挂起来,唯留了几位女子,孤零零呆立原地。
    小时候在鸳鸯冢食馔清淡,楼括每次来看她,她都撒娇要肉吃,彼时,那威震武林的男子,便是使得这一手,带她去林中网罗山珍。
    爨羽玩心大发,拾起地上一刀,手起光落,只见得一时间裤腰带落了一地,一些二个光腚挤在一起,女子皆捂眼避视,只有小姑娘一人指着前头大笑:姊姊,你快看,他们真像光屁股的猴子!
    被人打也就罢了,如今还被个小女娃奚落,他们算是一张老脸丢尽。
    卓斐然撑着虚弱的身子寻了棵大树靠下,见此一幕,先是愕然,随即哭笑不得。他只晓得这楼西嘉难缠,未曾想过眼前的女娃也是个祸根,这一大一小搁一块,任谁家大人都得给气得七窍生烟,姬洛能在俩人间周旋,真算得条汉子。
    玩也玩了,打了打了,本该是拍拍屁股走人,任留他们生死,可楼西嘉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那柳意仍去一只玉瓶,抱臂道:做事给自己留一线,心肠别那么歹毒,若不是我千叶影木练得不好,十瓶灵药也救不回你的脸,都是女人,何必呢?
    柳意握着那玉瓶,却难受她的好心,翻了个白眼气昏过去,愣是被好几个女弟子搀扶,才勉强能走。
    楼西嘉拍手走了,顺带往后瞄了一眼,调侃道:少吃点肥肉,身材太差!
    爨羽捧着肚子大笑,便连卓斐然也忍俊不禁,他也算是士族出身,见过的闺中女子哪个不是贤良淑德,端庄温柔,就这两位,一个叫捅破天,一个叫鬼灵精。
    你倒是大方。卓斐然按着心口努力硬撑,可额头上的大粒汗珠却暴露了他的状态。
    药嘛,都是要拿来用的。楼西嘉说话一点也未见心疼,反而有些洒脱,再一瞥发话的人,她忍不住拍了拍心口,扬声道,是不是拜倒在了姑娘我的气度之下,你就真的不打算拜我为师?要知道,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卓斐然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你姓楼,本该想到,可又万万想不到。两人同姓,关系不言而明,方才那古南西多问这一句,不过是因为过于惊骇而难以说服自己罢了。
    不不不,以你们的脑袋瓜可想不到。楼西嘉将一双透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伸手晃了晃,道:我和他并非血亲。楼括是我的义父,听说我是在他杀人路上随手捡的。
    爨羽咦了一声,卓斐然摇头显然不信。
    他怎么说阅历也不浅,依楼括的风评,那个从未失手的杀手怎可能为一个奶娃娃不顾后路,就算真要留一后人,看楼西嘉刚才那手千叶影木,虽然唬得住一般人,可稍微来个识货的高手,便知道形神连五成也不足,更何况她还出自鸳鸯冢,万万没有把自己的传人送去别家的道理。
    想来是这姑娘心大,并未往此处多虑罢了。
    甩脱这帮攻山的江湖客,三人躲躲闪闪往顶峰又行了两个时辰,摸到了十几个门派并浪客安营扎寨之处,此处乃是一背风的缓坡,再往西山头行百十来步,便可见一人宽的逶迤栈桥,待朝霞涌动,云海翻波之时,神殿若隐若现,方才让人觉着犹如遗世独立的缥缈仙境。
    只是眼下天色已暗,南疆夜雾重,百步外已是难辨人形,唯恐有诈,这些人才迟迟盘踞于此。
    等不得了,趁夜需抢攻,若是后头还有出路让他们给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当中一自诩正道的侠士力呼。
    当即有人应他,说话的是石火寨寨主闵奕:莫得,莫得出路!当年那巫彭不由分说劫我上神殿定罪,将我押于殿后集十巫共议,我偷偷拿银两买通一个婢子,本想打听退路,结果愣是没走脱,你们可知为啥子?他甩了甩右臂那截空落落的袖子,呷了口壶里的黑茶,扶着老腰道,那后头崖下就是魇池!魇池你们可晓得是啥子,那是吃人的地方,不跑只是废了一臂,若是当真掉下去,你们今儿就该来给我收白骨喽!
    芣苢长老宋问别在人群中正襟危坐,瞥了一眼闵奕,鼻孔里悄悄呵出两团冷气。素萍拾掇草药的手一顿,在衣裙上擦了擦,偷偷拽过江蓠长老丹倩怡的袖口:长老,那魇池是什么呀?
    这话并未避着旁人,宋问别就近听了去,眼中似生出刀子,从素萍脸上狠狠剜过去,那迂腐与厌恶许久化不开。
    丹倩怡伸手按住素萍的唇,向她微微摆首,将她拉到一旁角落。作为此处唯一知道些陈年旧事的人,她不由为刚才医庐年轻子弟的多嘴而心惊肉跳。
    待她回望之时,宋问别已去了别处。
    与其说是被人拉拢,倒不如说是请,宋问别那股老古董的气质往人中一站,别的不说,镇场子倒是不虚,在一帮野蛮人里头,且还像个领头的样儿。当然,依宋问别的脾气,他自个是不会故意跳出来挑大梁的,这一路辛苦配药救人,忙前忙后,便是要这些人承自个儿的情,最后再撺掇上两句,谁还不为他马首是瞻?
    诸位听老夫一言。
    宋问别抄着袖子,四顾一圈,道:现今大祭司闭关,石柴桑脱困,十巫有三被派去镇压石部和其余蠢蠢欲动的八部,再二去处理滇南浮棺之事,教中主持大局的以巫彭为首的四巫,又因斗法医毒时而受重伤,他们退避神殿不成气候,我们可谓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此事不得再拖,听说那大祭司有鬼魅之功,不输当年白姑白欢颜,诸位,再耽搁不得啊!
    许是这长老当久了,宋问别说话也说出股抑扬顿挫,痛陈针砭的味道,这话音方落,顿时是一呼百应,几家掌门都纷纷出人出力,就着这篝火,商议起今夜的大事。
    桂林郡海沙帮帮主,人称妙手铁环的孙百善第一个出头拥护,忙前忙后与那宋问别攀亲带故:先代大祭司白行乐死后,白姑性情大变,黑白不分,擅权独裁,我们南中七郡深受其欺压,只是宋世叔,您这不远千里从洞庭而来,劳心劳力,可是也与天都教结有梁子?
    哎呦宋问别眯着眼一声长叹,捶心痛呼,还不是老夫那个不成器的徒儿。
    茝仙子柴北薇?
    不错。宋问别捻着胡须道,老夫这徒儿早年已许给沈时,却在入滇南采药时为天都教妖人所擒,更是被那大祭司白行乐玷污,颜面无存,随后自戕当场,可怜沈时性子懦弱,听闻此事后情思郁郁,悲恸万分,而后也自戕殉情,随薇儿而去。
    无药医庐排资论辈并不以年岁,而是以医术论之,上一任庐主死后,本该由其子庄柯继任,可惜庄柯离经叛道,避走洞庭,而后才勉强由茺蔚长老李杳代任。李杳鹤发鸡皮,年岁已高,除非天下奇绝之症,轻易不再出手,由此现下医庐主事之人,正是宋问别。
    宋问别迂腐归迂腐,脾气臭归脾气臭,但医术过硬,带出来的两个徒儿更是年少有为,柴北薇爱遍行天下,遇苦难人病痛无钱治,常常施医赠药,因此广结妙缘,坐实了那仙子之名,便是滇南和漠北这等与洞庭邈远之地的人,亦曾有耳闻。至于沈大夫沈时,和柴北薇可谓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只是性子怯懦内敛,少有出庐,但为人亦是极善的。
    眼瞅着宋问别老泪纵横,孙百善扶了他一把,感念这痛失爱徒之哀,啐了一口骂道:这该死的天都教妖人!而后,拍着胸脯叹道,宋世叔还请节哀,我孙百善为人最仗义,听不得此等宵小犯作的恶心事,有我一日,定教那天都教上下拿命来偿血债,必要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孙百善仗义豪爽,为人却过分莽撞,当下呼唤这南中七郡与他海沙帮结交的好友,定下子夜攻山的大计,要作那逞能出头的英雄。宋问别背过身去,试了试眼角,两只苍老的眼睛中露出鄙夷的神情,随后冷冷一笑。
    而另一侧,将拾掇好的草药包放在笸箩里的素萍仍不死心,余光时时回觑芣苢长老的影子,瞧他跟人说痛快话,赶忙寻了棵矮树,将丹倩怡推了过去:江蓠长老,你就跟我说说吧,魇池到底是什么?
    丹倩怡见拗不过她,犹豫片刻,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叹道:我也没见过,只是当年随宋师叔来南疆带反正不是个好地方就是了,听说魇池本也叫镜池,因镜成像而生魇,幽影憧憧,人落水自沉难浮。听说下头有个九幽炼狱,总之,有重罪的人都关于其中。
    可惜,素萍好奇心重,早被她话中失言给吸引过去,顿时把方才那股打听劲儿给丢没了,转头又多嘴别的:长老,你和芣苢长老来过滇南?什么时候啊?带什么你可还没说完呢,怎么不说了?
    小孩子家家,别多问。丹倩怡脸色顿时惨白,将她推了一把,夺过手中笸箩,扭头往人群里走,一声不吭地将药囊分发给众侠士,以便今夜攻山时防备那群妖人的毒蛊。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看下雪啊1551
    看文愉快~
    第111章
    哎,最讨厌话说一半。
    南疆的树木都生得粗大茂密, 白日那是碧绿参天, 夜晚更如一堵堵黑墙密而不透。舒服地横躺在大树干上听了一夜闲话的楼西嘉掏了掏耳朵, 觉得仍不知足。
    卓斐然忽地道:我看他们今夜要起事。
    起事?爨羽不由小脸皱成一团,捏着心口的衣襟,左顾右盼,姬洛怎还没来,他和那臭大叔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难说, 你就这么担心他?瞧你这样子,啧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楼西嘉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头,忍不住取笑她, 不过呢, 他俩不弱也不傻, 也许跟我们一样,在什么地方窥伺而静待良机也说不准。
    说完, 她耳廓一动, 从枝干上坐起,忙捂着爨羽的嘴巴做了噤声的动作,随后悄悄拂开枝叶, 低头打量过来筛草药的医庐姑娘,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无药医庐的人本就不善于武功,她出手极快,要穴拿得准, 人还没开口便被她点昏过去,拖入附近的草丛,少说也得睡上两三个时辰。
    趁无人来窥,楼西嘉与那女子交换了外衣,又取过幕离戴在自己头上,转头在树下悄悄对二人道:我先混进去探探情况,若今夜有大动作,你俩见机而来,我会留待接应,既然有人卖力气,我们不如借势,静待如渔翁,看他们鹬蚌相争。
    我也去。卓斐然就是冲着云河神殿而来的,眼下楼西嘉要走,留个小丫头和他大眼瞪小眼,教他如何坐得住。
    呸,你想暴露吗?别大仇未报,自己先成了人家的替死鬼。楼西嘉白了一眼,抱过箩筐,腾出一只手阻拦。他这样子,无论扮作哪家子弟,恐怕都会被当作夜行幽鬼,何况,那蛊术未解,万一失控,霎时就得成吸引火力的靶子。
    那头素萍连唤了两声晓宁,楼西嘉觑看一眼,无人应答,猜测多半是自己移花接木换得的这人身份,便背身素手一推,将卓斐然和爨羽藏于树上,自己唯唯诺诺地跟了过去。
    晓宁,你刚才去哪儿了?见人朝自己跟前来,素萍招了招手,揪着袖子显然心不在焉,因而并未注意来人不妥,只是诘责了两句,便一个劲儿叹气,江蓠长老刚才过来传信,子午进攻,两路包抄,你待会仔细点跟着我,今儿个我的心砰砰乱跳,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楼西嘉嗯了一声,不放心,再往身后多瞧了一眼,看无动静,这才混入了无药医庐的子弟中,借着分药包之际,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一并听了去。
    子午时分,乌云渐散,中天之上,月轮悬挂如盘,
    众人望月,不免身心激荡。月在古九黎巫族乃图腾象征,如今月相分明,且隐隐显出妖冶的红色,不由令人闻风而生胆怯之意。
    宋问别命人取来酒盏,抢先遥遥一祝:此药酒有生力祛寒之效,无药医庐上下能做之事尽于此,往后还看诸位侠士的了。今夜攻山之义举,实为扫清滇南惑众妖民,老夫在这里祝诸位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在场的哪个不是热血贲张的豪爽之人,听他话出慷慨,不由都按抚武器,个个愿争抢那个冲锋之位。无药医庐都是些文弱之辈,听说要平不平之事,在牂牁郡仗义出手,尽心尽力,那都是有目共睹的,诸人当即也未多怀疑,将药酒一口饮尽,摔碗为豪,往那绵延的栈道冲过去。
    云河神殿独立于高山之巅,仿若架设在云端一般,南面背临深渊魇池,西北而向亦是峭壁绝路,唯有东方一径通途,因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实际上,整个山峰共有两条栈道,分别连接花谷和药谷,只是多年前花谷栈道落石坍塌,人力无法补救,只得重新牵了一条飞索,岔入药谷栈道,留下这一条登天青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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