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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50)

    一时间,三人心头滋味百般,纷纷两目相接,细细盘算。
    赵恒义见他们久不开口,干脆双腿一伸,从榻上下来,打着扇子晃了出去,留下他们商议。
    待人一走,桑姿性子烈,先嚷道:好一招阳谋,这个赵恒义摆明就是在利用我们替他卖命,自己却躲起来祸不沾身!
    既知是阳谋,不跳也得跳。姬洛开口。
    姬老弟,你什么时候说起丧气话了。屈不换一听,急了,抓耳挠腮,左右不适,要不,要不,哎!依我说,这鸾刀出手一夺即可,实在不行,不要也罢!
    不行!鸾刀不能给他!
    桑姿忽然插上话来,他越想越害怕,心头越发凉了。若赵恒义是桑府旧人,那么铁定看出了他的身份,这鸾刀就是证物,落在他的手中绝对无好处。虽然姬洛为八风令掣肘,屈不换因枔又而为难,但万不得已时这些都可以舍去,唯有他桑姿的血与姓氏不可舍,若牵扯出当年旧事,必然会带出更大的风波。
    你不是对你阿姊恨得咬牙切齿吗?屈不换烦了他一眼。
    桑姿辩解:有仇有怨,杀与不杀,那都是我们姊弟之间的事,至于阿姊的东西,旁人也休想碰!
    此时,姬洛突然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争辩,将桌案上的花往地上一拂,压低声音道:我们必须得留下,理由有三:其一,乞巧那夜只有我们三人房中密谈,他又如何确定这鸾刀必能辖制屈大哥,打听不是空口说说,得有线人,从何探来?其二,吴闲给的手串无解,我觉得关倍的事情不全是真话。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整件事奇就奇在赵恒义并不是真正的赵恒义,你们不妨想想,他究竟图什么。
    姬洛语毕,二人不由背脊发寒,从鹿台倾覆那夜,他们已经置身暗流,这偌大的江湖,未必就这么简单干净。
    由此,三人默契的点头。
    半柱香后,赵恒义守信又回了房间,他似乎已经料定姬洛会答应,未等几人开口,先称兄道弟起来,领着人出了这小小的食肆,改路往一处水乡山村去,并沿途给几人理清四劫坞现下的格局。
    四劫坞坐落江陵,总部长风舵盘踞城北汉水,借老祖宗荫庇,是弟兄们的发家之处。南边有两处分舵,分别由左右堂主分堂自治,我辖制接夔门段的川江舵,代学坤则负责处理荆江舵的事务。赵恒义走在姬洛身侧,一边讲,一边拿玉扇指点,我们现在要去就是离荆江舵最近的林家村,代学坤借机杀我不成,又失了关倍,这几日不是最佳的时机,你们可以先在这里住下,徐徐图之。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他叫北罗,会替你们打点。
    赵恒义话音落,一个穿着樵衣的男人从后方快步上前,一声不吭地冲几人微微颔首,算是认了个脸熟。
    桑姿一路踢着脚下小石子,头也没抬,哼哼道:不就是一群占着渡头的地痞流子吗?还真当自己是水利师?能修得引漳十二渠,还是能建安丰塘?
    这声不大不小,将将能传至一行人的耳中,屈不换听得一愣一愣的,便是连姬洛也有几分讶异,这年头大多数人饭都吃不起,书不是想念就能念的。
    赵恒义驻足回眸,半眯着眼打量他:哟,你竟还晓得孙叔敖和西门豹?我以为你只知道
    乱世当道不如太平年间伶官称盛,鹿台又没个好名声,这一开口便有些轻视桑姿这出落于下九坊的伎子身份,赵恒义自知失言,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如何不知道!如何不知道!可桑姿还是气歪了口鼻,情绪忽地激烈,拍着胸部嚷嚷着同他强辩:桑氏祖上位及九卿,书香传世,钟鸣鼎食。及汉之时,先祖桑钦著书《水经》,录中原江河川流,我从小愿承之志,继先祖荣光。我虽困宥于江湖,但万万不敢数典忘祖!
    赵恒义起初以为他就是个胡搅蛮缠之辈,未曾想他还有此大志,不知为何听得此话,他心中一憋,鼻翼胸壑间竟有些酸涩,揽着袖子背过身去,嗫嚅道:你倒是把祖训家传背得熟。
    姬洛听得动静,不由瞥眼一瞧。
    赵恒义似是自知理亏不再接话,桑姿念到侪辈因乱党之祸而屈居下流,心中不甘又难过,也便默了,跟着几人加快脚程往林家村赶路。
    屈不换这个直肠子,不大懂几人的弯弯拐拐,喝着讨来的美酒,觉得甚是无趣,便拿脚尖戳了一把桑姿的后跟,大咧咧问道:我汉学不精,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治水?我以为你只会讲夔州那地儿的浑话,没想到竟然还这么这么有文采,不不,想法!
    干你什么事儿!桑姿瞪了他一眼,回嘴骂了一声,径自走了。
    屈不换摸了一把自己光亮的脑门,念叨:这不挺好的。
    约莫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几人穿过一片沼泽芦苇滩,终于行到了林家村。林家村不大,屋舍紧罗密布,上下有致,家家户户团在一块显得十分有人气。村里只有一条贯穿东西的青石板道,沿街坐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闲话家常,纳纳鞋底。
    打入村后,民风那叫一个淳朴,村里人并不认生,见人就喊,夸桑姿貌好,夸姬洛风度,甚至对屈不换这个蓄着胡茬的关外人有几分好奇。
    最夸张莫过于赵恒义,走过之处,老人赠谢山茶鸡蛋,青年携来鱼米,妇孺抛投花枝,可谓是人见人爱。
    桑姿不想瞧见赵恒义得势的模样,惊讶之下,拉着屈不换四处打听,不问不晓得,一问才知这林家村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林家大族盘下来的后裔,而是赵恒义赡养救助的黔首贫民,取聚之为林之意,迁到此地安家落户,渐渐发展成村落。
    赵恒义突然生出一份善人心肠与那笑里藏刀的阴险形象冲突,桑姿心中滋味莫辨,明知眼见为实,却仍要争口舌:没想到你为了杀个人,竟然拿这么多人作掩护,倒是手段扎实!
    夔州与荆州两地的方言有些个相似,桑姿拿夔州话说,倒是引得附近不少村民侧目,待众人目光一落,桑姿两颊生赧色,面皮涨得通红。
    姬洛往前进了一步,将桑、赵两人隔开,冲左右使了个眼色,赵恒义端着笑也不拿腔作势,只是盯了一眼桑姿,带着人走到僻静处。
    赵公子,这天狼明,七杀近,劫掠横灾,又起煞气,你说的事还是尽早打算,别迟则生变。姬洛见夜幕将落,抬手引天风,淡淡道。
    赵恒义也不卖关子,顿首沉吟,道:一月后可成,我有一计。话到嘴边,兜了一圈,改换得一字一句,美人计。
    他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向桑姿打量。
    喂!为什么是我?桑姿骂骂咧咧跳起来,往后一躲,好啊,赵恒义,你个阴险小人,我就说你怎么蔫了一声不吭,搁这儿等我呢!我不去!打死都不去!
    赵恒义折扇一展,笑着:诶,此言差矣,这可是个万全的好计。再者,在下不过有些小聪明傍身,还攀不上阴险二字。
    屈不换看桑姿咋呼,乐开了花,把酒壶拿身前一晃,傻乎乎地跟话:我看成,反正你又不是女人,吃不了亏!
    姬洛看着三人活脱脱五行生克,莫名生了无奈,这添乱的添堵,竟是比打架拆招斗智谋还要令人头疼。
    去你的,死醉鬼你怎不办胡姬?桑姿瞧两人都不帮忙搭话,气得跳脚,当即发狠话:我就是不去!万一,万一那个代学坤他好男风呢!姬洛,你还记得你在鹿台写那答案否?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你们谁爱去谁去!
    说完,桑姿哼了一声,跺脚就跑开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卖个关子,注意随时有转折哟,但不绕也不烧脑。
    注:《水经》这部水利著作其实作者是有争议的,旧唐书说是郭成作,新唐书说是桑钦作,本文为了剧情取的后一种说法,望周知。另外科普一下,大家对《水经》不太熟悉,但是肯定晓得历史书上讲过的《水经注》,乃是后来北魏的郦道元在《水经》上增补注疏而成。
    第61章
    那日桑姿跑后,赵恒义只定了十月中动手, 便装无辜闭口不提美人计, 好似真的只是故意欺负桑姿才随口一说, 唯有姬洛不言不语揣在心上,知道依照赵恒义的小聪明,这绝非空穴来风。
    十月中还有近一个来月,林家村有吃有喝,姬洛好容易得了些时日歇脚, 不敢荒废功夫,每夜观天象行气,习练天演经极术。白日则在村中走走,混个清闲人当当, 偶尔也帮着村里的人做些活计。
    屈不换的重剑折了后一直没替手的, 赵恒义既然要揽打手, 自然不会亏了兵器,第二日就豪爽地给他换了一把, 有趣的是, 也在剑身两面题了两句话
    正面乃是离宫无宫,反面则是宋玉叹愁。
    屈不换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情趣,只当文人放屁, 将将略了去,拿着重剑时不时趁手练两招。村里习武人少,为避免惹眼,姬洛打过招呼后屈不换便改了时辰, 入夜后改去僻静避人的地儿找姬洛过手。
    这醉鬼心大,少年心稳,都是些随遇而安的人,唯有桑姿因为幼年时的悲惨遭遇,离了鹿台后心总定不下来,便以找茬为乐,硬生生盖过心头的空虚。
    这一日离动手还有小半个月,赵恒义偷偷入村,拿美酒诱了屈不换去,被桑姿逮个正着。桑姿气屈不换为了两壶酒如此轻易倒戈,咬咬牙往姬洛那儿说道。
    姬洛正坐在草棚下晒太阳,如此无风又晴的天气实在难得,打盹时心中莫名生出一梦千年的感觉。
    课好景不长,桑姿咋咋呼呼来了,把人吵起来,压低声音直说个没完没了:一个心眼儿多,一个没心眼,这五迷三道的,虽说是互相钳制各取所需,但我看某些人就快被怀柔成叛徒喽!
    你不说是谁,我还以为你在骂什么狐媚子样的人。姬洛眯着眼轻飘飘开口。
    桑姿一拍腿,脱口而出:就是狐媚子!不!是勾肩搭背,狼狈为奸!
    你消停点吧。姬洛睁眼一瞅,看他这一身明湘色裙裳,先骇了一跳:这人已是到了缺心眼的地步?料定是个忘性大到不记仇的,姬洛开口笑话道:你怎么又作女子打扮?
    我乐意!桑姿嗤笑一声。
    姬洛颔首,眼珠子一转,又道:那你这可打不了姓赵的耳刮子。
    论起小聪明,赵恒义若盛十斛,桑姿有时没个一斛。此刻被言中了痛处,他踢了一脚石阶,喊着:我偏要女子打扮在姓赵的眼皮子底下晃荡却又不帮忙,要他有计无处使,有气无处撒!
    这话引人发笑,不短的日子相处下来,任谁都能瞧出,桑姿是个十足简单,爱恨分明的人。跳脚时雷声大雨点小,真要做点实在的,又显气短犹豫。
    姬洛可算想明白了,赵恒义哪里会生闷气,别说他不与桑姿计较,且这背地里又实实在在给桑姿下了套他这穿女装招摇过市,那身段样貌,不需时日准会传入代学坤耳目中,就算要查,查到的也是落魄人偶入山村,在这儿已安生地待了数十日。
    我这个人就看不惯姓赵的和那醉鬼,旁人也不会无端迁怒,前阵子村头郭大哥不是引水灌田吗,我就给指点了一二,昨儿个郭大娘裁衣,顺手也给我来了一套,我让他改了改,就成这样了。
    桑姿转了一圈展示了一番,姬洛这才瞧清,这颜色虽不和男子扮相,但式样确实是男衣改制,穿在桑姿身上,窈窕又潇洒,竟然合了阴阳之美。
    这会子闲扯了半晌衣服,又听姬洛点评俩字不错,桑姿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人脚步刚跨出一二,忽地又折回来,道:姬洛,跟你说正经的,我看你这几天天天跟村头老人闲话家常,且三句话不离赵恒义,你怎么回事儿,莫不是看上他了?
    姬洛要是嘴里含茶,这会得喷人一脸。只听他奇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口味独特?
    我就随便说说,你真小气。桑姿撇了撇嘴。
    姬洛沉吟一刻,将他往前招了招,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就没思考过,这位赵公子处心积虑扮作他人究竟图什么?
    这还不简单,求财呗。桑姿说得轻松,四劫坞暗中垄断水运,府君衙下充好手,想来有的是银钱,若得了这舵主之位,少不了一呼百应,在远近江湖也算有头面。
    不对。姬洛否决,从茅草棚廊一侧的阑干上跳下,踱步道:你想想他在鹿台乃至夔门川江上的做法。无余力时利己,有遗力时为公。普天下这种先保全自己再成全他人的人多了去了,满地黔首一抓,个个如是,无非比一般人多些小聪明。依我看,赵恒义不像是求财,利欲熏心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桑姿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便又改了口问:莫非是为了报仇?噢!袁可止杀了他的亲人,所以这个赵恒义混进来想偷偷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桑姿不由双目微瞪,嘴张大如山鸡蛋,拍手笃定,对对对,不是说老舵主病重吗?绝对有问题!
    唔,有点可能。姬洛闻言,颔首。桑姿正为言中赵恒义的机要秘密而生骄傲之情,蓦地,又听姬洛接口道:但说不上。
    桑姿立即强辩:哪儿不对了?这声有些大,他说完捂着嘴,还往四下里瞧了瞧仔细,等确定没人才松了口气。
    姬洛解释道:我没说完全不可。只是,如果真的有血海深仇,他又何苦费劲替仇人打点上下?犯不着啊,这赵堂主的身份是袁可止的外甥,不是什么别的籍籍无名的手下,纵使混吃喝等死不干事作个荒唐样子,这么多年也能摸着些机会,甚至还能麻痹对手。
    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这下桑姿苦了脸,两手一摊,道:那两样都不求,又求什么呢?我不明白这世道还有什么需费力来的,总不能这人是个贱皮子,逮着谁都认爹认爷爷认亲戚吧。
    所以才要好好琢磨琢磨。姬洛兜着话篓子微微一笑,心里头细思极恐之下,越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好好探查探查,许大为有用。
    桑姿敲了敲脑袋,左右不得法门之下,他就开始插科打诨说些没着边际的玩笑话:猜来猜去多没意思,还不如揭发了人,抓来一瞧便是。
    揭发不过是随口一谈,先不说他们几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便是与赵恒义没有利益牵制,这多管闲事也不上道。姬洛不由一叹:此人耍滑头笑里藏刀,最多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但还当不得恶人之名。倒是袁护和代学坤借刀杀人,先重挫鹿台,又与官勾结,两相较之,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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