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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34)

    走一两个时辰,碰上个背着锄头的老农,老农替他指路,姬洛这才晓得人已经离开了江淮水界,到了荆楚边界,陆路往西南走可达夔州,往南则是荆州,走水路东南行能一直到云梦大泽。
    姬洛虽然从没去过南方,但九州风貌还是略知一二,长安往南凭一个游侠儿的脚程,此时早该过荆州,他一合计,当下决定往夔州去赌一把。
    落水后也没个衣服换,大爷看他可怜,便好心支了一招,指着地下土里一株鲜菇道:小伙子,你看这种灰白的长菇,我们这儿喊伞把菇,夏季多暴雨,雨后猛长,鲜嫩无比。你是要往夔州去吧?夔州多山,路上捡着点遇到城镇就卖,那些大官大户人家多爱讨些山珍来吃,会用高价收的。
    伞把、山把还是三八?
    老农的口音姬洛没听太懂,但他的好意姬洛心领,不由有了几分赧意,当年吕秋说江湖游侠儿,个个都是风姿潇洒,萧然来,萧然去,到了自己跟前,却好不窘迫。
    姬洛失笑,老农拍了拍他胸脯,也跟着乐了:走南闯北也得吃饱饭不是。
    多谢老翁!姬洛抱拳。
    不谢!老农扛着锄头走了,山中清闲却孤寂,远远还能听见他的唠叨,前些年头夔州来了几批江湖人,听说老跟官府作对,不过对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却好着呢,江湖人如果都是如此,那衙上谁当官下马,干我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发呆,突然想,这会不会是我笔下最颠沛流离的男主QAQ,告诉自己换个方式逛九州地图而已溜了溜了毫无畏惧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文愉快哈~
    第41章
    一入夔州境,除了山地多生妙物外, 还有两样尝为人称道, 一乃是酒, 二乃是盐,往来豪客皆贪杯,遍地黔首拥井盐。不同于北方多穿皮毛,江淮吴郡多着丝绸,夔州过巴东至蜀地, 无人养蚕织绢,四时多穿苎麻衣,倒是别有一番清平风味。
    荆楚上游,巴蜀以东, 有一座千百年的古镇, 镇子早先名为鱼复, 乃是为了纪念那条送屈原尸身归秭归的神鱼而名,后来到了蜀汉章武年间, 刘备退守此地, 改其名为永安。
    许是承了这吉祥之意,此地倒是久来安生。
    永安是个车行要塞,近几月多出了不少外来人, 都是些江湖练家子,大多在此周转往东南方向去。
    六月多雨。
    这一日又是天公变脸,突来急雨,城外一处茶寮和遥遥相对的长亭里立时都填满了人。亭子不大, 里面塞了五六个,当中一对兄妹拿着宝剑竹拐,穿着上等锦衣,能看出家世良好。剩下几人有拿刀的边塞客,有蜀中出来的隐士,还有持重兵的秃子。
    而茶寮里,人就更多了,最惹眼的偏是个棚下没钱落座的乞丐,缩在灶台边紧巴巴的避雨。
    急雨乍停,走南闯北的都不急着赶路,怕待会半路上再浇一脑袋无处避,索性等到天色如洗。
    闲着也是闲着,那乞丐同伙计讨了一碗水,趁势问:斗胆向小哥讨个说法,若下临川,该往哪条路走。
    伙计是个质朴的青年,当即热心地给他指了条道,这乞丐拱手致谢三两声,一口饮尽杯中水,搁了茶碗,拄着根棒子走了。
    这乞儿前脚一抬,后脚就有人在茶寮中鄙视不已:你听听,这邋遢乞丐说他要去临川,就他这样的,莫不成还想去赴豪杰会?
    这说话声儿不大不小,在场诸位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左右看了一圈,心中掂量自己是不是够格,又开始埋汰起那些穿着武器不咋地的人。
    什么豪杰会?
    突然有一人朗声问,说话的正是刚才亭中那对兄妹中的妹妹,见囊中无水,便来向店家寻。
    当下有好事者问及来人,有同一来处的小声低语:是岭南江家的两个小辈,哥哥叫江有堂,妹妹叫江有梅,大家宅里放出来历练历练的。
    长得倒听挺好看,就是黑了点。
    姑娘难道不知,这四府之一的晏府广发豪杰帖,说是要邀泱泱九州众英雄,一同举英豪,共商定北之计?答话的是个江湖浪人,背着把九环刀,戳了口酒往这边瞥来。
    江有梅从小被宠,又是第一次离家,乍听他说定北计,便傻傻地问:定北?莫非是要号召大家北上打那些胡人?好大口气,他说甚是甚,那晏家是出人还是出财?
    听她这话幼稚无比,茶寮中的人都笑了。江有堂性子懦,当下面红耳赤要去堵胞妹的嘴,可却被江有梅拦开。
    寮内几个崆峒派的弟子聊上了,穿灰衣的小师弟孙嵘一拍桌子:诶,师兄,这临川之宴做什么要办在明年?我们快马至多再行一两个月就到了,等那么久,岂不无趣?
    小师弟,哪里会无趣,届时群英荟萃,多的是大开眼界的机会,师父让我们提早出行,就是想让我们多见识见识大师兄王峥应道。
    话还没说完,当中的二师兄冯崤大哈哈截住了话头,抬手在小师弟额上重重弹了一下,奚落道:这晏家家大业大,祖上出过王公后妃,门客死士无数,早先靠制暗器发家,如今一双如意腿、一对霓裳双环技惊天下,别说咱平凉崆峒,听说连昆仑天城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派人去请,你这个坐井观天的癞□□,你知道昆仑离临川多远吗?不办在明年,还办在明天吗?
    小师弟不服气,抓起酒碗撒泼似地照冯崤脸上呼,嘴里嚷嚷着:你你胡说,昆仑天城多塞外人,喊他们做什么?
    两兄弟打架有人围观,还有人叫好。有人说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乃是立下马威,输人不输气度,也有人劝许是想要合纵连横,拉个盟友前后夹击,不过说来说去,大多数都是当笑谈。
    江有梅莫名其妙博了个注目,听着那癞□□三字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下瞥了一眼自己的亲哥,不大欢喜地嘟哝:有那么厉害吗,比我们江家还厉害,赶明儿让太爷爷也办一个,还能比他差不成!
    这逞英雄的话说起来义气填胸,但江有堂清楚地知道自家是个什么水准,觉得丢人现眼,赶紧拉着自家小妹要走,这会子骂不得打不得,只能酸溜溜说: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哦!
    何不食肉糜说的是惠帝年间,饿殍遍地,大臣上奏问应对之策,惠帝遂说百姓既然无粟米充饥,何不吃肉糜饱肚。
    此言一直被贻笑至今,江有梅读过几天史书,也晓得这故事,当即觉得自家亲哥不帮着说话也罢,偏偏还一股子酸腐讽刺自己,更加放肆大胆,甩开他的手调头回去,正赶上自己方才的话有人捧,便挺胸抬头更加猖狂。
    捧臭脚的是个离得最近的是个独眼老翁,浑身上下没一处白,裹着黑衣跟块碳一样,他桀桀笑着,非要在当口寻衅滋事:妹崽说得好哇,那晏家哪里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吗,真当自个能力压权贵?别说朝堂上比不过王谢桓郗,便是江湖中给公输府、三星等提鞋儿都不配!
    晏家近年确实式微,在四府中论祖上荫蔽及不上公输府,江湖名宿又排不过帝师二谷,府上实际掌权乃是已故晏老爷子的遗孀殷老太太,这任当家家主晏垂虹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壳子,闲得整日与人品茶论道。
    但老天仍有垂爱,晏垂虹整日像个软柿子,武艺治家泛泛,却酷爱清谈且小有所成,他这么个渊渟岳峙的老实人,攒了好口碑,偏就是个震袖一呼百家应的料。
    你说什么!黑老怪话才说完,立刻就有人为晏家正名出头,斧头一劈忽地一声砸来。
    黑老怪人还在桌前,袖子不慌不忙一卷,把茶碗盘子兜住,人往边儿上一扭,按住斧柄压下,黑衣下伸出个铁爪骨手,把那人的左脸抓了个稀巴烂。
    打得好,打得好!江有梅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黑老怪吆喝,还用岭南方言赞了一句!
    寮内喧哗声登时起起伏伏,看热闹的不少,只有个穿着白苎麻衣的少年郎依旧镇定饮茶,他旁边摆着个篮子,看起来跟这一众武人格格不入。
    斧头客吃了亏,拿方言骂了句娘,要找回场子,方才那背九环刀的刀客却拦了一手挡住人,把大刀取下摆在中间压下,笑了:年轻人不懂事,既然老哥有心放人一马,这一斧一爪也就两清。
    清什么
    斧头客不服,还想再说话,却被旁人里有眼力劲儿的按在地上包扎伤口去了,那刀客笑着,拱手道:在下九环迎风石别南,阁下可是越城岭上阴十一阴老哥?
    少来,诨名不提也罢。独眼阴十一虽然长得不讨喜,甚至还有些骇人,但他却是南五岭里最讲规矩的,当即也不倚老卖老,扭头接着喝茶去了。
    他成名早,一手骨爪凌厉无匹,那斧头客自知没那个实力,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看老怪得势,江家的小丫头也不认生,拉着自家哥哥在他旁边坐下,笑道:老爷子也是爽快人,今天的清茶烈酒我全请了!
    你又充什么大
    江有堂又要说教,不过江有梅压根儿不听,操着嗓子喊:走了那么久,嘴巴淡出个鸟,那边的俏小哥,你篮子里的鲜菇子怎么卖?
    俏小哥不是叫别人,正是打东来的姬洛。方才打斗中劲力掀了篮子,露出里面的伞把菇,岭南也多山,人人爱吃山珍,江有梅是个嘴巴闲不住的,立刻点了要买,就着山里野味也可熬汤喝。
    好啊。姬洛微微一笑,将篮子抖到她桌案上,菇子半个没洒。
    全拿去!江有梅眼前一亮,心头一喜,拿出钱袋抓了一把,挥手当头扔过去。姬洛眼疾手快那衣摆一揽,全给兜住了。
    说话时那石别南也就近坐下了,问道:阴老哥可也是要去赴宴?
    赴宴?阴十一哂笑一声,我可不是正儿八经的好汉,宴不宴与我无关,若不是他拿八风令为由头,我才瞧不上!几十年过去了年轻的苗子都不晓得,但搁我这儿,推门客和记名弟子去送死的黑事抹都抹不开!
    年轻些的,譬如崆峒派的几个小弟子,都不清楚他提起的那几十年前遮掩过去的旧事,大多把重点放在了八风令上。白门的事情捂是捂不住的,有心人推波助澜,幕后黑手再放风声去南边兜一圈,整个江湖不想搅混水都不行。
    姬洛本来不便惹事,只单单听他话中的故事跟慕容琇在洛阳城外说的一合。没想到这时,那小小八风令三个字却激起波澜,在场的江湖人没一个不是好事之徒,立即有人闻风色变。
    变归变,大伙儿也不想那么露骨,又都兜着心思,就那崆峒派小弟子孙嵘管不住嘴,非要插一句:晏大家主手上有八风令?
    就他?阴十一不屑。
    江有梅拍手瞎附和:对!就凭他?
    有人阴恻恻接道:八风令里可藏着大秘密,不是绝世神功,就是稀世宝藏,谁不想要,鸿门宴敢摆出来,就不怕怀璧其罪?
    什么稀罕秘密?在场哪个见过真正的八风令,子虚乌有的事情不提也罢。还有人看人脸色有疑,忙着瞎搅和。
    江有梅在家时就只爱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不大听江湖事,这会子功夫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道谁有理谁无据,当即脱口问向自家兄长:他们说的八风令和昨儿个我们见到的那俩人说的是一回事儿吗?
    茶寮突然寂静,在场的练武者把小姑娘的话听进耳朵里,纷纷向这边看来。
    江有堂毕竟年长一些,阅历也深,心头也急了,忙拿出大哥的架子呵斥她: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昨儿个我们打山里来何时见过人!
    然而,他有心拦,却恰恰显出心中有鬼。阴十一见他害怕得两股战战,当下用那副铁爪敲着桌沿,冲江有梅问道:小丫头,在外行走讲个实在,话可不能乱说。
    江有梅心思单纯,以为众人不信她,脸涨得通红,为了充面子,她一气之下把所有的倒豆子一般全吐了个遍:我没胡说!我真见过!昨天从南浦出来,我和哥哥在山中偶然撞见两人对峙,哥哥叫我别管闲事,我多看了一眼,不曾想听见当中一人要那和尚交出什么八风令,我还以为是哪个帮派内斗抢印信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没有科普和备注,唠叨点别的,那个不晓得是伞把菇还是山把菇是真的有,我小时候还挺爱吃的
    新的人物出场了,但不是说之前的人就谢幕了,还是会出来的,不过这一卷也差不多开始往第二块八风令的事情过渡了
    祝大家看文愉快~抱拳!
    第42章
    江有堂跌坐在地,心头咯噔一声。他有心避祸, 只求江湖见识一番安稳归家, 可这胞妹根本管不住嘴, 还嫌知道的事情不够多。
    当下,他一不做二不休,扯着自己妹子的手臂往外走:诸位对不住,在下这妹子惯爱说胡话,听不得听不得!雨既然停住, 天色也不早,着急赶路,还请各位保重。说完,也不管江有梅如何反抗, 拉着人, 骑上马就走。
    堂下各怀心思, 但又藏着掖着,明里没人关心两个年轻人的闲谈, 实际上个个摩拳擦掌。阴十一瞥了一眼, 目光在角落里停驻了一分。
    那方,姬洛端着茶碗抿了一口,手虽然抖了一下但茶汤半点没洒, 那骨子冷静与周遭的戾气格格不入。
    石别南抚摸着刀身淡淡道:阴老哥不去看看,那姑娘心思单纯,只怕还不晓得自己祸从口出。
    没点稳重!阴十一收回目光,抹了一把脸, 冷冷说:既然是出来历练,哪能不伤筋动骨,洒三两热血?吃到痛就长记性了!
    石别南没再接话,过了会阴十一结了茶钱也往外走,走之前他往回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卖菇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江有堂心中懊丧,带着胞妹干脆改了道折返南浦城,快马加鞭从岭南道翻山去临川,若有不逮,起码在五岭之内江家的面子摆出来,凡事还有缓和,若真从夔州借荆州湘线入,指不定哪日身首异处。
    江湖险恶,要逃是逃不了的。
    两人还没到南浦,走到个人迹寥寥的山坳处,江有堂心中发憷也没个担当,张口数落自家妹子,手中力量没拿捏住多挥了几鞭子,马儿吃痛冲劲儿太猛,一撂蹄子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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