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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白驹——非天夜翔(18)

    周洛阳把拉开的弓复又放下,手持弓箭,怔怔看着杜景,杜景也把拉开的弓箭松下,沉默地看着周洛阳。
    他们安静站着,彼此对视。
    周洛阳察觉到:他对杜景而言,比自己以为的重要太多。
    后来他听了许多次《Stan》,慢慢地,也以为自己了解了杜景。
    第17章 现在
    那年的最后一夜,他们按原先计划,去净慈寺听钟声跨年。
    南屏晚钟与雷峰塔外人山人海,市内出动大量协警维持治安,为了不挤散,杜景牵着周洛阳的手。
    去年跨年你和谁一起过的?杜景随着人群移动,不时回头看周洛阳。
    周洛阳答道:徽州,和女朋友一起。
    现在还在一起么?杜景问。
    周洛阳解释道:开春就分手,她去国外上学了,那天晚上本来想住酒店,但酒店全满,只能送她回家,你呢?
    周洛阳祖籍宛市,后来因缘际会,在徽州生活了很长时间,而后因父亲的生意,又来了江南,已经被调教成了一个南方人。
    杜景说:我一个人,在时代广场。
    周洛阳高中时谈过好几任,但都无一例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喜欢的时候很喜欢,分手以后也适应得很快。
    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就是换别的人和你来了。杜景去排队买热咖啡,与周洛阳等敲钟,四周全是情侣,也有不少单身年轻人结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和女孩聚在一起,场面总是很有趣也很自然。
    男生和男生出来跨年的组合,便有种单身狗的苦大仇深。
    周洛阳认真地道:不会的,如果你不介意当电灯泡,去哪儿我都会叫上你。而且说不好还是我当电灯泡呢?
    他确实很喜欢杜景,并非嘴上说说,周洛阳有种习惯,没人让他照顾,他就全身不自在,总想着身后是不是该跟着个人。从这点上说,他觉得自己有一定的沙文主义思想。
    杜景答道:医生不建议我谈恋爱,谈恋爱会产生压力,加重病情,害人害己。
    可是真的爱上了,你也没有办法对不对?周洛阳如是说。
    杜景点了点头,热咖啡没了,只买到一杯,杜景便递给周洛阳,让他暖手。周洛阳朝他递了递,杜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
    只能依靠理智,控制自己,尽量远离。杜景说道。
    他们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远离喧闹人群,净慈寺、雷峰塔连着西湖岸边所有的灯都开得缤纷灿烂,映得这夜寒冷的杭州热闹繁华。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问,我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周洛阳尚在出神,他感觉到今夜的杜景不同于以往,两人都带着把事情说开了的轻松感。
    其实真的挺帅的,周洛阳说,不是夸你,在我的审美里确实觉得很好看。是因为打架么?
    杜景摇摇头,说:不,原因一点也不酷,从六岁查出病情开始,我就被这个病折磨很久了,青春期中,双相时常表现为抑郁发作,具体表现为突然毫无征兆想哭,有时甚至毫无来由地想死。
    十七岁那年,高中班上,许多同学在谈恋爱,医生则强烈建议我不要谈,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喜欢任何人,度过青春期后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天我看见学校里的情侣,就想到,我还要这样受上许多年的折磨。我决定结束这一切
    周洛阳没有打断杜景的自述,仰头看着天空,群星闪耀。
    于是我在生日那天的傍晚开着车,到山上的一道断崖前。杜景喃喃道,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一脚油门,驾车飞到对面二十米外的断崖上,这就是天意,我还会继续活下去。
    周洛阳:
    如果连人带车一起坠下深谷,我就彻底解脱了。
    哪怕杜景现在就坐在周洛阳身边,他听着这讲述,也忍不住捏了把汗。
    后来你留下了这道疤。周洛阳说。
    杜景说:对,飞出去的那一刻,感觉很奇特,就像有一个灵魂一个实实在在的,幻想中的爱人的灵魂,倚靠在我的胸膛上,贴近我的心脏。而摔下深谷以后,经过的人发现了我,叫来911,把我送到医院。在我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叫我的名字。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里缝了七十多针,又躺了三个月。不过因为年轻,身体好得很快。
    周洛阳心想,没有摔断脊椎、高位截瘫简直是奇迹,他不敢去想杜景万一瘫痪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这么说不对周洛阳想了很久,他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三观是不是被杜景给带偏了,但在这一刻,他决定说实话。
    可是你真的很酷,周洛阳说,比我想象中的更酷。
    就像流星一般,在昏暗的天幕下划过高空,用这种方式作为人生的谢幕,简直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剧情。
    周洛阳有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关于杜景,关于他的病,也关于他的微博小号。起初他觉得,那个无人知道的微博小号,不过是杜景自说自话,写日记一般,宣泄情感的自留地。然则真的是这样么?
    后来他渐渐认为,这是杜景的求助。毕竟纯粹私人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把所有内容对自己可见,就不会被人看见了。发布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仍然希望,或是幻想着有什么人能看见,希望有人来拉他一把。
    只是杜景自己没有意识到内心真正的想法罢了。
    你要正式答应我,周洛阳说,不能再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去做这种事,因为咱俩已经是朋友了。
    杜景:行。
    周洛阳解释道:不是要你强颜欢笑地活下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连活着也是痛苦,我不会强留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杜景没有回答。
    周洛阳说:至少,咱俩得有一场认真而礼貌的告别。
    杜景左手握着咖啡杯,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周洛阳会意,抬起左手,两人并肩而坐,互一击掌。
    他知道杜景答应自己了。
    倒数结束,新的一年来临,他们没有跟着人群欢呼,只是都站了起来。
    周洛阳朝杜景张开手臂,说:新年快乐,又长大一岁了。来抱一下?
    杜景抱住了周洛阳,在寒风里,两人抱了下。
    那夜他们回到寝室后,杜景的话依旧不多。却因为这天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们真正跨过了一直以来的那道障碍,寝室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往般客气和睦,显得自然而轻松。
    周洛阳感觉到了一种他失去已久、既熟悉又奇特的氛围,那是被称作家的气场。
    杜景买回来的小圣诞树上闪烁着彩灯,映着在恒温箱里睡觉的小乌龟。
    可以把你的床推过来,并在一起。周洛阳提议道。
    杜景鞋没脱衣服没换鞋,进来就躺在床上看手机,闻言看了周洛阳一眼,片刻后默不作声地起来,躬身将单人床推了过来,靠在周洛阳的床边上。
    哟呵周洛阳说道,床变大了,睡起来还舒服点!
    虽然他不知道治疗杜景失眠的办法,是与人睡同一张床还是睡同一张床垫,但男生宿舍里这么摆放并不奇怪。他偶尔会看见听瀑楼里,其他寝室的研究生师兄也把床并到一起,一来寝室空间利用率变高,过道更宽敞,可以放些家电;二来床也变大。
    大部分研究生都在谈恋爱,习惯出去租房住,留寝的就喜欢这么操作,偶尔外宿的人回来后,两人便在并起来的床上睡得像睡通铺一般。
    那夜周洛阳不自觉地占掉了大半张床,杜景却很注意不干扰到周洛阳,自觉地靠着床边睡,但新年第一天醒来时,周洛阳已睡得不知不觉,从身后抱住了杜景。
    就像这夜从宛市开往杭州的高铁上,杜景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周洛阳。
    他还记得,新年第一天的杭州还下了雪,醒来的刹那,他马上推醒杜景,飞快洗漱后,抓起相机就往外跑,去拍西湖的雪景。
    起来换票!
    门一开,乘务员看着挤在下铺的周洛阳与杜景,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上铺,检查有没有多住人。周洛阳一翻身,把杜景挤到了铺外去,杜景手忙脚乱,撞倒了垃圾桶,起来时脑袋又在小桌上磕了下。
    三人:
    周洛阳从挂上墙的杜景西服口袋里找出牌,交给乘务员。两人仿佛一刹那间,都听见了乘务员离开时的内心独白又是同性恋,这年头怎么这么多同性恋。
    两人睡眼惺忪,杜景坐在沙发上,还没清醒过来,高铁里放起了小野丽莎的《何日君再来》,天蒙蒙亮,车刚到站,杭州全城还没醒。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周洛阳洗漱完,稍低头检查杜景的西裤,还好,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事。
    接下来做什么?
    杜景:吃饭,填饱肚子,办事,你应该不急着回宛市。
    周洛阳开始回复乐遥昨晚的消息,看他发来的照片,答道:不急,只是怕乐遥忽然需要送东西。
    杜景:有事让我助理去,昨天已经让他把东西送去你家了。
    他又没钥匙,周洛阳说,怎么送?扔在家门口吗?
    杜景:我的下属想进间民宅,还用得着钥匙?你也太小看杜老板了。
    周洛阳:
    我还顺便让他把你家打扫了。杜景又说。
    周洛阳:
    杜景叫了辆车,定位,带他们到in77商业广场,其间发了几条消息。一家移动服务商营业后,主管便出来接待,把他们带到办公室去,拿出电话卡,为杜景装卡,杜景给吴兴平的手机换过一张杭州的本地卡。
    到得新新饭店的西餐厅,开始吃早饭时,杜景又注册了个新微信。
    稍等一会儿,杜景摆弄手机,头也不抬地朝周洛阳说,办完手头的事,就去逛逛。
    周洛阳:都逛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逛的?查你的案,不用管我,认真工作,拿到薪水以后,好投资我的店。现在还少五百三十三万七千六。
    周洛阳显然已经把杜景六十几万的身家提前算进去了。
    所以我全资控股?杜景说,这提议不错。
    周洛阳:那么你能不能节约一点?新新饭店的早餐要两百六十八一个人呢。
    杜景说:可以报销。
    周洛阳:家属不能报销,你自己说的。
    杜景:假装是我助理吃的,公司不会查得这么细,只有火车票这种实名消费不能报。多吃点,你比以前瘦了。
    周洛阳:
    杜景:不想回学校看看?
    杜景这么一提醒,周洛阳倒是有点想回去,毕业后,这还是他头一次回杭州。
    杜景用新微信加了那两个号,对比一番,发了个数字1试探对方,又用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其间环顾周围,注意是否有可疑人等。
    早餐厅里,一大块地方,只有他与周洛阳。
    需要一个替身,杜景朝电话里说,麻烦帮我联系下这边的分部。
    周洛阳疑惑地看着杜景,杜景便不由分说,把另一个蓝牙耳机随手塞进他耳朵里。意思是你不是好奇么?让你听就是了。
    那边是个女声,说道:请问是什么替身?
    男性,约十九到二十二岁,一米七八,杜景说,东北亚人种。
    好的,稍后手机定位会发送到您的工作微信上,那边说道,具体详情由您自己与对方商酌。
    感谢你的协助。杜景面无表情地说,继而挂了电话,开始吃周洛阳给他端过来的东西,恰好就在这时间里,微信上回了消息。
    【你在哪里?】
    杜景回了句:【你谁?】便不再理会。
    要做什么?周洛阳说,你在cosplay吴兴平对吗?
    嗯。杜景证实了周洛阳的猜测,吴兴平出逃,但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头目坠楼而死后,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吴兴平了。作为线人,眼下一定要尽快找到吴兴平,确认他的安全,或是把他灭口,才不会被牵连出更多的麻烦来。
    毕竟这背后的敲诈产业链,以及一系列关系网与线索,对扫黑部门来说可是今年的肥差,端掉这么庞大的内外线勾结的组织,年终业绩一定不会少,搞不好还能评个先进组织或个人。
    于是杜景记录了联系方式,假设自己是出逃的吴兴平,弃用原微信,办了一张新卡加上对方,这个反应非常合理。
    可是你加上对方,对方又怎么知道,这个陌生微信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呢?
    杜景说:因为对方用的也是空微信号,先前只朝吴兴平发送了邀请,不存在被误加的情况。
    周洛阳:这么笃定?
    杜景一脸这不是很明显会做的事么?的表情。周洛阳只得点头,又问:你打算在杭州约见他们?可是咱们已经把吴把他放走了啊。
    是你把他放走了,杜景说,不是咱们。在车上那会儿你说让他走吧,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周洛阳道:我只是让他回隔壁睡觉去而已。
    杜景没回答,端详周洛阳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恶作剧。
    周洛阳说:那现在怎么办?对方一见你就会发现吧,谁会连目标长什么样都不搞清楚就出来见人,那也太蠢了。
    杜景说:这么一来,就只能你去冒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周洛阳想起来杜景的电话,说的是需要一个替身,顿时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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