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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故人来(重生)——时还读我书(22)

    知道,小人知道。那妇人赶紧点点头。
    你要知道,我砍人手脚的速度快得很。谢乔意有所指加上一句。
    那妇人一愣,连忙将自己的小心思都收起来,点点头。
    那群人很快就到院子里,他们手里大多拿着锄头,和村口碰到的年轻人一样,他们大都面色发黄,眼睛混沌而饱含戾气。
    你们是谁?!他们将谢乔一行围起来,面带警惕地问道。
    谢乔一脚踹在那妇人小腿上,那妇人便连忙上前,装模作样指着那群人喝问道:你们这是在做甚?他们可是我的贵客!你们想大难临门么?
    那群人动作一顿,面上泄出些惧意,带头的人道:神婆大人,不是您让串子叫我们的么?
    这是我的贵客,我怎会让串子叫你们来赶人。想来是串子见了生人自作主张了。她狠狠瞪一眼人群里的矮个子男人:你说是不是,串子?
    那男人见着妇人的眼神一愣,便点头道:是,是,是我错认了。
    那妇人便又道:这是镜妃娘娘派来救我们的人,家里有病人的可带他们前去。
    那些人放下了手里的锄头,却迟疑地相互看看并不答话。村里闭塞,村人便对外乡人有种本能的警惕,他们虽信神婆的话,此时却也不想带头带生人回家。
    你们真的能治这病么?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谢乔他们转身一看,便看到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在门边探出头。
    你们真的能治这病么?那老妇人瘦弱又嶙峋,她颤巍巍地倚在门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陆玦连忙上前扶了老人,老人便用那双瘦弱的手拽住他的袖子,两行浊泪顺着那些刀刻似的皱纹蜿蜒而下:求你们,救救我的小孙子吧!
    陆玦心里一酸,他将老人扶好,认认真真看着老人眼睛,放轻了声音道:您放心。
    老大夫快步走到老人面前,道:快带我们去。
    谢乔走在最后,临走前,他对着那装神弄鬼的神婆冷声道:你若敢跑,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捉你回来。不信你便试试。
    那妇人被说中了心思,她像见了鬼一般看着谢乔,还是颤着身子点了点头。
    老妇人家住在一个巷道最里面,巷道外是口井,那井口放了揽绳,绳子磨损痕迹严重,想来这井是村人每日取水的地方。
    一直到家,老妇人的手都紧紧攥着陆玦袖子不放。她家里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一丝人气。院子里有棵大枣树,枣树下放着个小木马,此时已落了灰。
    她带着他们走近一间屋子,一掀屋帘,他们便听到一阵微弱的孩子哭声。进了屋子,他们便看到床上躺了个孩子。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脸蛋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紧紧闭着,看似睡着了,却连在睡梦里都不得安生,但又太虚弱,便只能小声呜咽。
    老大夫连忙上前去查看那孩子,老妇人看着床上的孩子,眼里便又滚出泪,她抓着陆玦的袖子,哽咽着道:这都是报应啊报应啊,可是她抬了头,陆玦便看到一双包含风霜和苦难的眼:可是,大人做的孽,为何要孩子来偿还?我的孙子他才七岁,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
    老人说着身子便颤了下,谢乔连忙上前将老人扶好:老人家,您的家人呢?
    老人抹了脸上的浊泪:死了,都死了。我的儿子儿媳,他们的尸体,就放在东边的屋子娘娘要发怒要让我们受报应,把我老婆子的命拿走就好,我早就活够了,可为何,为何
    家里的年轻人都死了,所以这院子才毫无人气。
    老人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陆玦撑着老人,轻轻抚着老人的背:您放心,那位大夫是金陵的名医,他会治好他。
    老人哽咽着迟缓地点点头。
    谢乔心里不忍,他闭了闭眼,还是问道:老人家,您刚刚说的报应,是何意?
    听谢乔这么问,老人反而平静下来,她深深叹口气,道:作孽啊,都是作孽啊。
    张家的那位姑娘,是被村里人活活逼死的啊
    谢乔心里一凛:张家,刚刚那神婆说过,顺子也姓张。
    那事情才过去不久,老人却像在讲一件往事,幽幽地开了口:那位姑娘叫梅香,从小就生得俊俏,可是,她摊上个狠心的后娘。她长到十六岁,本该是议亲的年纪,却被她那后娘卖到了县里
    又过了一年,那姑娘被她哥哥接了回来,原来爱说爱笑的姑娘却变得连话也不会说,一掀袖子满身伤。村里那些人作孽啊,他们说她脏,说她是被她哥从那不干净的地方赎回来
    那些人见着她便骂她、扔石子打她、说那些荤话侮辱她后来,连村里的一些孩子都有样学样,见着她就扔石头
    男人欺辱她、女人欺辱她、有的孩子也欺辱她
    老婆子想帮那可怜的姑娘啊,可是,我的儿子儿媳要我少管闲事
    那可怜的姑娘,最后便被逼得自己吊死了
    所以说,这些,都是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老妇人讲完便哽咽着抽泣起来。谢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他和陆玦对望一眼:他现在终于知道,竹林里那个坟堆里,埋着的是谁。
    老大夫这时也走过来,他面色凝重地看向谢乔,道:殿下准备的药方是对的,这病,果然就是那古书里记载的那一种,所有症状全部对上了。
    能治吗?老妇人满眼热泪地看向老大夫,老大夫握握老妇人的手,道:您放心,我能治好他。我们这就去取药。说完他又叮嘱道:您之后照顾他时,切记要掩好口鼻,不要直接碰他的身体。你和他,都莫要再吃生食生水。
    老妇人听了能治二字,泪便涌出来,她颤颤抓着老大夫的手,热泪底下满是感激。
    回竹林的路上。
    老大夫不知是叹了今天的第几口气,他是大夫,自然见惯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可是,今日的见闻却实在让人难过。
    殿下啊,他对谢乔道:我之后又去那屋子看了那两具尸体,症状也对上了。确实是古书里记载的那种病。若不是殿下的方子,我绝不能那样快联想到。毕竟,这病太罕见。
    幸好,这病现下还只在这村子里。
    治病一般都是根据病状去开药。这次却是根据那方子他才想到那病是何,如果没有这方子,他真正确认这病的时间差,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人心百态,人情百态,人间百态,好人啊,却要和坏人一块遭罪,哎!老大夫的喟叹回荡在夜色里,苍天却全无回答。
    第35章
    谢乔一行进了竹林,一靠近木屋,便见那人正坐在那处坟堆前,倾身轻抚着那方空白的木碑。
    听到动静,那人便缓缓朝他们看来。凄清的月色下,那人呆滞木讷的脸宛如鬼魅。
    你们进了村子。他的声音低哑,但却分外平静。
    谢乔点点头,他上前几步站在那人身后,朝着那坟堆端端正正拜了一拜,才开口道:你是顺子。这墓里葬着你妹妹梅香。
    那人愣了下,缓缓点了头:你们连这个也知道了。
    谢乔闭了闭眼,抬头看了看天上不管人间事、冰冷如斯的月亮,又问道:镜妃墓在何处?又和这村里的瘟疫有何关系?你,做了什么?
    听到谢乔这样问,那人慢慢站起来,关节发出咔咔的清响。他走几步,站到谢乔面前,死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谢乔的眼睛。陆玦在一旁看着,却没有上前阻止,只是垂在身下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老大夫又暗叹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
    那人凄厉地桀桀笑着,歇斯底里,像被逼到绝处的鬼魅,他紧紧盯着谢乔的眼,一字一顿似是要把牙齿咬碎:为何一定是我做了什么?为何就不能是天上的神仙真的开了眼?!
    谢乔看着他酝酿着仇恨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闭了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上一世那瘟疫蔓延开来后的情景。
    那瘟疫以庐州为中心铺天盖地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皆为累累白骨,金陵城里那时候出门所闻皆为绝望的悲泣。
    苍天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上一世那些悲号仿佛还在脑海里回荡。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丈夫抱着死去的妻子,孩子抱着死去的亲人他们都在问这同一句话,他们只能问这同一句话:苍天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乔睁开眼,他看着顺子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平静:若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他惩罚那些做了坏事的人便罢了,凭什么要无辜之人丧命?这样,神明岂不是成了那些坏人的帮凶?这样,他又和那些害人性命的坏人有何区别?这样,他又有何资格称作神明?
    顺子愣了下,瞳孔张得更加凄厉,他像发魇一般喃喃道:不会要无辜之人丧命不会牵连一个无辜之人外乡人进不来,村里人也不会出去,无辜之人不会染病杀死那狗官后,这里只要一场大火只要一场大火,便能将一切病也好人也好,都烧得干干净净,这才是彻彻底底清了这里的事只要一场大火他们这是为我妹妹赎罪啊!
    我妹妹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你懂吗?我妹妹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那狗官折磨,却要被他们逼死!
    他们难道不该死么?他们的命是命,我妹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他们的命就比我妹妹的命高贵么?!
    只差一步了月光下,他苍白的面孔上流淌着两行清泪:我已经攒够钱,可以带她离开了只差几天,只差几天而已
    谢乔垂在身下的手握了拳,拳背浮出青筋,他看着那人道:那村子里,有刚刚出生的孩子,也有行将就木无法动弹的老人,还有对你妹妹抱着善意的人,他们也对不起你妹妹么?他们不无辜么?他们又为何要承担作恶之人的错处?
    你做这些前有没有想过,这病万一蔓延开来,会死多少无辜之人?你报复那些欺辱你妹妹的人便也罢了,为何要这么多无辜之人陪葬?
    就像上一世,那县令既并没有死,死的大抵是去杀他的顺子。顺子死后,这个村子的瘟疫便开始蔓延,那县令根本没把这些人命放在心上,最后便酿成惊世惨剧。
    顺子听了这话怔愣着往后退了几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和妹妹受后母苛待,是村里的一位阿婆,每日偷偷送东西给他们吃
    他睁大了眼睛,身子开始也发颤,终于跌坐在地上
    几瞬沉默。
    顺子转身看了看那空白的木碑,终于开了口道:镜妃的墓就在竹林那头。那墓不是我挖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带着人来挖。他只是来我这里买过些水粮。
    后来,他带来的人里有两人死了,他便找我来帮忙埋人那二人就埋在竹林深处,埋人时他嘱托我掩好口鼻戴好手套。那时他看出我有心事,便来问我。我同他说了我妹妹的事。
    他说,苍天不公,苍天无情,苍天看不见世间的苦,但他会帮我
    那人的声音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于地狱深渊,引诱着听到他话的人入那深不见底的魇。
    他隔着手套将一颗明珠交到顺子手上,声音好似古远又诡谲的歌谣:他们害了你妹妹,他们便都该死。这颗珠子便能帮你达成心愿。苍天的手伸不到他们身上,那你,便自己来他指指两处坟堆,意味深长,声音里似乎含了笑意,他道:你瞧见了么?他们二人,便是死在这珠子上。切记,自己千万莫要直接碰。
    后来,顺子哑着声道:我将那珠子扔进了村里的井中村人大半都会到那井中取水,这病会染人,不从那井里取水的人便也会染上
    我求你一件事,他抬眼看向谢乔,木讷的眸子此时仿佛终于带了些光:我不识字,连一块像样的碑都没法为她做求你,替我在那碑上刻她姓名,她叫梅香,梅花的梅,花香的香有了名字,她才不会做孤魂野鬼他说着说着便呕出大口的鲜血,谢乔瞳孔一缩连忙上前,只见他腰腹处已插了把刀子,他紧紧抓着谢乔的衣袖,口中溢出大口鲜血:莫要忘了她,她叫梅香
    谢乔眼睁睁看着顺子的手滑落下去,眼睛彻底也彻底沉寂。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头燃着一把愤怒的火。
    他做过皇帝,陆玦教过他,身居高位,自当低眉俯首,看见苍生万民。
    他那时是想做个好皇帝,他那时看见了大盛的百姓,看见了世间烟火,看见了人间百态。那时看见了,现在,自然也要看见。
    老大夫红着眼眶,伸出袖口擦泪。陆玦将手放在谢乔肩上,谢乔一手扶着顺子的尸体,一边看着陆玦的眼点点头。
    该清的事情,都要清。该清的事情,并不只是这瘟疫。
    将这里的事情清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方才对得住这些命。
    人命,重于天。
    第36章
    残月西移,谢乔半蹲在一座新起的坟前,上手擦了擦木碑上沾到的木屑。这座坟就立在梅香的坟旁边,和梅香的碑一样,这座木碑上也新刻了字。顺子说若碑上无名,便是孤魂野鬼,想来他自己也不想变成孤魂野鬼,无法与妹妹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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