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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故人来(重生)——时还读我书(2)

    陛下?天气渐寒,徐来为天子披上披风。
    徐来,陆玦此次定能得胜归来,为我大盛收复百年失地,一雪当年衣冠南逃之耻。谢乔道。
    如此,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孤自然高兴。谢乔眯着眼看着西落的太阳,道:但是,陆玦这份功劳,实在太大了,比天还要大。只怕日后我大盛百姓人人皆知陆玦而不知孤了。
    陛下这话说得实在过于敏感,徐来不敢接话。
    陆玦在朝野里原本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回来,便树敌更多了。谢乔也不管徐来,只是自顾自说着:为了陆玦,也为了孤,这份功劳,孤须得叫人来分一分。你去把郑扉叫来,再去传陈岭进宫见孤。
    郑扉是他身边的内监,陈岭是新贵陈家的少年将军,是他近日专门从南境调回来的。北关就要胜利,谢乔此时派出二人,一是为了监军犒军,二是想陈岭去分一分陆玦的功劳,三来这次给陈岭一分恩典,日后也好为他所用。
    帝王之术,制衡之术,陆玦虽不喜,当年该教他时却也都用心教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平时对陆玦的忌和防积累起来会让郑扉会错他的意,陈岭也竟敢朝那人背后射那样一记冷箭。那是在最后一战,胜利前的最后一战。那一战过后,陆玦就能回家了。
    他一步踏错便再也无回头之路,从此痛失心头至爱,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找不回一个陆玦。他要背负间接害死大盛英雄之罪、背负害死此生至爱之罚,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兄长,谢乔独自一人跪在灯火通明的太庙里,殿外依旧飞着雪:或许,你当初就不该传位于我,你没有子嗣,可谢家的宗室从来不缺孩子。
    谢乔九岁之前食不果腹,是兄长念了骨肉手足之情派陆玦将谢乔接回皇族,谢乔对兄长之恩,永不敢忘。
    兄长,我这些年,多亏陆玦才站稳了脚跟,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我喜欢上陆玦,可他心里只有你。我害死了他,害死了天下的大英雄。
    兄长,你说,陆玦是不是以为,是我要害他他临死之时该有多么心灰意冷兄长,可我真的没想害死他,我忌他防他,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他
    兄长,谢乔有罪,你若实在看不下去,就快快把谢乔接走吧,到时兄长和他,要怎样谢乔都好,谢乔绝无怨言。
    兄长,你不接走我,我就不得不活着兄长,我不得不活着
    庙外,徐来跪在关着的门前,眼眶通红。
    千里之外的雪野里,归家的将士护送着一口棺木,往金陵城而来。
    大盛南北皆天雨大雪,万里皆白。仿佛在悼念无数逝去的精魂。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下哈,谢乔和陆玦其实是双箭头,陆玦和哥哥只是知己。下一章小谢同学应该就可以重生了。
    比心。感谢。
    第3章 故人从此去
    谢乔在太庙呆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他打开大门踏出门来,徐来赶紧拿了披风迎上去。
    此时的天子眼下青白,眼里满是血丝,唇上都是干皮,下巴冒出杂乱的胡茬,整个人狼狈不堪。
    今日雪倒是停了,太庙高台下一片银装素裹,天光映白雪,谢乔乍一出门,被刺得眼睛一阵酸痛,几乎看不清东西。他抬起手挡在眼前,等眼睛适应过来了,才淡淡吩咐道:回宫。
    徐来赶紧跟上,本想搀着虚弱的天子,谢乔却挣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在雪上,走得坚定。
    一到书房,谢乔便吩咐徐来拟旨。
    雁关大胜,陈岭大功,赐黄金千两,加忠义候。郑扉监军有功,赐黄金千两。令运大将军陆玦棺木者缓步慢行,于大军回朝后第二日秘密进城。谢乔淡淡说着这些话,面无表情。徐来写完看着天子,看他眼里一片空洞,便知他此时心如刀绞。
    但是没办法,陆玦身死,兵权落到陈岭手中,如果此时发难于他,军队必定大乱谢乔不怕陈岭反,陆玦带出来的那些兵忠义,不会反,但会乱。雁关刚刚拿下来,此时军队绝不能乱。
    谢乔只能稳住他,让他觉得,他猜中了天子的心思,让他以为,天子猜忌厌恶陆玦,天子想陆玦死。所以封侯才为他冠忠义二字。所以如此待陆玦的棺木。
    见徐来写好,谢乔继续说道:他们此时应该正在班师路上,你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是。徐来拿好圣旨,正要下去吩咐,便听谢乔又道:你吩咐掖庭,准备盛宴,大军班师回朝之时,孤要在宫里设宴犒赏此次大胜的功臣,尤其是陈将军和郑监军。最后一句一字一顿。
    徐来把这话过了一遍,便立刻反应过来天子要做什么。他猛地跪下,哀求道:陛下,您不能这么做啊!
    陆玦死于陈岭郑扉之手此时只有天子知道,他们做得干净,陆玦部将就算怀疑也抓不到证据。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与天子有关,绝不能彻查。陈岭是天子派去的人,参加了战役现在又手握兵权,朝臣心里明白他是去分功,那他就是功臣。
    这种情况下,军队刚班师回来,天子就要在庆功宴上毒杀功臣,不管是朝臣还是不明真相的天下人,都会寒心,更会谣言四起,令天子陷于被动之地。
    陛下,就算您要为陆大人报仇,也决不能此时啊!徐来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劝道。
    徐来,孤是天下之主,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快去传旨,勿要再多言。谢乔冷着眼吩咐完,便袖手转过身去。
    是。奴遵旨。徐来只好哽咽着行礼退出大殿。
    徐来走后,殿内便只剩谢乔一人。他直直看着正墙上挂着的那幅《大盛江山图》,图上有些泛黄,似常有人抚摸触碰。
    这是他先兄的遗物,他还小时,他的兄长和陆玦就是在这张图上,为他指出哪里是国都金陵,哪里是失于敌手的雁关六郡。告诉他从金陵到雁关路长几里,时长几何,要越过什么山,渡过什么河。为他讲解雁关每一郡的风土人情乃至河流草木。
    乔儿,哥哥连梦里都是铁马冰河,孤在祖宗面前立下过誓言,不拿回雁关,便枉为大盛君主,也枉为谢家子孙。孤哪怕血洒疆场,也定要拿回我大盛的土地,接回我大盛的百姓!他的哥哥俊伟豪迈,风华正茂又意气风发,说这些时眼里熠熠生辉,谢乔仿佛真的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金戈铁马万里冰河。
    谢乔看着哥哥,陆玦也看着天子。谢乔偷偷看一眼陆玦,便也看到陆玦看向天子时,眼里是誓死追随的钦慕,那光彩恍若天上的太阳。
    兄长,谢乔上手轻抚上那副画:你准备了三年,我准备了七年。十年了,你的志向,陆玦今日为你完成了。
    乔儿会为陆玦报仇,陈岭郑扉死了后,乔儿会下罪己书,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陆玦是个注定要留名史册的大英雄,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至于乔儿,是非功过便留待后人评说吧,乔儿不在乎。等将来到了地下,乔儿再去向你和他负荆请罪,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脱身,我亦无怨无悔。
    大盛黄平七年十二月,大军班师回朝。
    举国欢庆,望见大军的旗子时,天子亲自于金陵城外步行三里相迎。
    金陵城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也有细心的人发现,雁关大胜,除了领头的将领面上皆是喜意,大军军士皆满面哀荣。
    当日晚上天子在宫中设宴,宴上毒杀将军陈岭,于后宫赐监军郑扉三尺白绫。
    第二日,陆玦棺木进城,天子身着素缟迎之。又下罪己诏,朝野震动,举国大恸。
    陆府满堂素缟哭声,灯火通明,谢乔便在灵堂前见到了陆玦的棺木。
    徐来清了灵堂的人,陆家虽怨恨天子,却也遵了命。灵堂便只剩谢乔和陆玦的尸身。
    他就静静躺在那里面。
    闭着眼睛,脸色青白,手上长满冻疮。
    形销骨立。
    才不到半年,谢乔不知道他怎么会瘦成那样。怪不得,陈岭一箭就要了他的命。
    谢乔心里有了个猜想,便上去剥他和身体一样冰冷的衣服。
    不出所料,满身伤痕。箭伤刀伤密布,因为人死,伤口青紫狰狞。
    那晚,他在烛光下看过他的身子,有伤,却绝没有这么多。
    天子一滴泪落到那尸身之上,尸身却没暖回来。
    见谢乔出来,守在门口的徐来正要迎上去。
    陛下!
    徐来猛地一步上前撑住倒下的天子身体,天子倚在他身上,喘了半晌气,嘴里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月光灌满素白的院子,徐来颤抖着的手上满是温热的血,天子的样子让他又急又痛,一滴泪就流下来这是他伺候了十几年的天子
    黄初十七年,于定国侯陆玦取雁关六郡七载之后,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大盛皇帝谢乔崩于国都金陵,谥号明,称明帝。明帝为罪己无妃无子,在位时乃立宗室子为太子,待若亲子,倾怀相授,为一时美谈。
    江山仍在,故人已去。江河万古长流,英雄帝王皆为飞灰黄土。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俺满眼泪QAQ
    重生后应该会甜回来的。本来以为会写到小谢重生,结果还是没写到,那就下一章吧。
    第4章 今日又飞雪
    元初元年初冬,金陵城草木仍青,北方的冀州却已荒冷肃杀,天上压了低沉沉的阴云,地上皆是荒草枯木。是快要落雪的样子。
    北方的冬季冷而干,谢乔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他小脸儿小手都被冻得红通通的,甚至还起了一层干皮。小孩子身体弱,一阵冷风吹过,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里是冀州一个小村庄的一个农家小院里,此时已快到正午,村子里已经有几户人家冒出了炊烟。
    一个身着棉衣的妇人站在一间房间的门槛儿上,她叉着腰,指着谢乔,声音大而尖刻: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竟还没把柴火劈好?这让我怎么做饭呐?
    小孩儿小小的身体,穿着单薄,站在院中央,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不吭声。小孩儿脸颊清瘦,那眼睛便显得更大。妇人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发毛,她总觉得小孩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却说不出来。
    但再怎么不一样,这也就是个九岁的小孩儿。妇人便快步走到院子里,狠狠提了小孩儿瘦弱的胳膊,把小孩儿掼在地上,指着小孩儿道:你还敢瞪我?!我们家就该白养你这么大么?你还想在我家吃白食儿呐?!
    觉得还是不解气,她便把小孩儿整个提起来,扔到柴火堆旁,道:我告诉你,想吃白食儿,没门儿!快劈!不劈今儿别想吃饭!再不听话等当家的回来,打死你!
    妇人说完便进屋了,这时,木门啪的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一个胖胖壮壮的男孩儿叫着娘,饭好了么跑进来,手里拉着个孩童间常见的铁环。进了院子,他把铁环随便往地上一滚,便看到了倒在柴堆旁的谢乔。
    你倒是快劈柴啊,我饿着呢!
    男孩儿走近谢乔,他比谢乔小一岁,脸圆而厚重,身体几乎是谢乔两个大,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见小孩儿不吭声也不动,便上前踢了脚小孩儿的腿:快劈啊!对了,今儿下午你要跟我出去,小燕儿见了你才会跟我玩儿,但是你不许和小燕儿走得太近!否则我揍你啊!
    谢乔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不动也不说话。
    天上落下一粒透明的冰晶在谢乔眼角,他感觉到那转瞬即逝的冰冰凉凉时,睁大了眼睛。
    下雪了,终于,下雪了。
    酸意涩意从心底涌上鼻尖,谢乔的眼角便一下子红了,他喉咙滚动一下,发出轻而破碎的笑声,像小兽在绝望又含着希望地呜咽。
    男孩儿看他还是不听话,火气从心里冒出来,便想再揍谢乔一顿消火。这时却见趴在地上瘦弱的小孩握了小小的拳,拼命爬起来。
    谢乔站在顶他两个的男孩面前,拍了拍身上的土,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滚开。
    胖壮的男孩儿听到对方低沉嘶哑的声音,他的火气蹿得更厉害,正要揍人,便对上谢乔的眼睛。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大而漂亮,此时却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黑沉的眼眸里翻滚,像能把人刺穿一般。
    男孩儿看着那双眼睛,拳头不知不觉便放下来,他后退几步,脸上也露了惧色。
    你你等着,我让我娘来揍你!
    男孩儿跑进了屋,谢乔也不在意。只是又把自己身上的土仔细拍了拍,便穿过光秃秃的院落,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门外有棵细瘦的枣树,树干嶙峋,上面挂着几片要掉不掉的枯叶,树下有个大青石。他拂了拂上面的土,也不管石头冰冷刺骨,便直接坐在那上面。
    你有本事就别回来!等当家的回来,看他不打死你!
    院子里传来妇人粗鄙的骂声,谢乔像没听到一般坐着不动。
    他在等。
    等一个人。
    那个人,会在这个冬天落下初雪的时候,像无所不能的天神一样来到他面前。
    当陆玦骑着高大的白马,带着一队人马按照打听的路拐过一个弯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漫天飞雪,一个孩子孤零零地瑟缩着坐在一棵嶙峋枯木下的青石上,他穿着单薄,瘦小得可怜,肩上积了薄薄一层雪,那身影像那棵枣树一般,执拗而嶙峋。突然,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猛地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陆玦骑在马上,隔着细细密密的雪,便猝不及防地看到那孩子那张让他永生难忘的脸。浅浅的眉、蓬乱的发、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朵、干瘦的脸颊、倔强的向下撇着的嘴,还有那双,睁得圆圆的、眼眶通红的、黑沉沉的仿佛含了一辈子希望、绝望和执念的眼睛,陆玦不明白,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几乎是立刻下了马,大步走着解下自己披风,近了,却又像怕吓到对方似的,半蹲下来,白玉似的手动作轻柔地拂了小孩儿身上的雪,然后,用那厚而精致的披风把那孩子从头裹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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