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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月光——徐徐图之(6)

    我听大卫说,你在芝加哥剧院做演员,李铮问,是哪家剧院?
    男孩很小声地说了个剧院的名字,低着头。
    李铮没有听说过,能想到是那种旺季也只能一个月勉强演出几场的小剧院。
    但他还是问:你都演过什么剧目和角色?
    男孩猛然抬起头,眼睛都比刚才亮了许多,道:我演过很多的!
    他数了好几部剧和角色的名字。
    有的李铮听说过,有的从没听过。
    你才十七岁,李铮由衷道,就已经有这么多舞台经验了,你真的很厉害。
    男孩的脸颊绯红,他用他那双只有绝顶天分的艺术家才能雕琢出的漂亮眼睛盯着李铮,眼神里满是小小的骄傲和欢喜,不像是李铮夸赞了他,倒像是他在用眼神肯定李铮:你,很有眼光。
    从下午见到起就一直怯懦小心的气场陡然不见,他露出了明亮而桀骜的那个自己。
    康明锅弥漫出了奶香气,氤氲的玻璃把外面的风雪隔绝开来。
    李铮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这双眼睛,这个雪夜,这位奇妙的男孩,蛊惑了。
    男孩站在厨房门口,从李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身后,被自己随手贴在外面走廊墙壁上的电影海报。
    那是两个月上映的《Total Eclipse》(中文译名:心之全蚀)。
    第八章 小楼
    四合院里。
    下雪了。李铮忽然道。
    南山闻言,也朝窗外看去。
    北京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他迟钝地回过头来又看李铮,脸上的表情尚有些发怔,他已被李铮带进了回忆的氛围中去,李铮却打算结束在这里。
    南山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是好奇,忍不住问:这样一个美少年住进你家里,你就顺理成章把他推倒了?
    怎么可能?他才只有十七岁。李铮这样说着,没有继续讲的意思,抬手把最后一泡普洱倒在杯中。
    简直了!南山有种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的失望。
    他刚才说自己的初恋,掐头去尾只说主线剧情,简单粗暴。
    和他完全不同,李铮把和Lou的初遇描述得万般旖旎,南山在倾听中一度忘了故事的主角之一是他现在的心仪对象。
    他只作为一个纯粹的听众,沉浸在这场风雪不侵的浪漫里,当李铮的讲述在电影海报上画句点戛然而止之时,他甚至还产生了点惋惜。
    这么美妙的开始,最后为何没能在一起?
    你们编剧真厉害,都是刀子剜心的回忆,你们讲出来都比我们普通人有意思。他不甘心道,我强烈申请,要重新讲一遍我的。
    李铮边喝茶,边哭笑不得道:你够了,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南山也说不清楚,是嫉妒Lou多些,还是嫉妒李铮真有这么难忘的一见钟情。
    他愤愤道:让我再讲一遍,我也能讲得很动人,虽然最后是我被背叛得很惨,可刚开始也是很美好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讲,未必比你这段差。
    今天就不了,我和画廊经理人约了九点视频,要谈点事。李铮的画廊和酒庄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但他自己并不偷懒,每周都要过问两三次。
    南山看看时间,马上就要九点了,他只好收了茶具离开,走到门边,又退两步,从屏风后探进脑袋来,问李铮:那下雪了,明天还要去开会看电影吗?
    李铮却似有点走神,慢半拍才答他:组委会没通知明天有活动,不用去了。我明天下午要出门,约了人吃晚饭。
    是谁?南山问。
    李铮板起脸来,说:管闲事,小费没了。
    南山笑着跑了。
    他收拾妥当,去前面酒店本部吃工作餐,吃完还回来,他的房间就在四合院正厅对面的南倒房。
    已经十点出头,正房关了灯漆黑一片,李铮睡了。
    南山这才算是正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睡是不急着睡的,回房间打起了游戏。
    夜深人静,外面一阵阵落雪的沙沙响声,下得还挺大,明天需要早点起来,叫人来除雪。
    当代年轻人总是要熬过十二点,早睡一分钟都觉得今天亏待了自己。
    到十二点半,南山才扔了手机就寝,合眼听着下雪声,忽又回味起李铮讲的故事。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着边际地想了一阵,南山又把手机拿过来,搜了下关键字:1996,纽约。
    当年一月份,纽约迎来了半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大雪暴,积雪厚度达到数十厘米,对出行和生活都造成了困难,甚至还有人被冻死。
    整座城市被迫大面积停课、停工。
    这是在互联网上能找到的,对那年那月那场雪的记忆。
    所以那晚以后,李铮和被他收留的男孩Lou,也许会因为雪暴而出行困难,李铮不能去上课,那部迎新春短片也没法正常拍摄,火车航班都停了,Lou也回不去芝加哥。
    那Lou会找到其他住处吗?或是,他们两个一起被困在李铮的家里?
    独处的两个人,会发生什么?李铮说没有推倒对方,那是被推倒了吗?
    越想越精神的南山服了。
    神级编剧李叔叔真是对得起拿过的奖杯,只是讲了个相遇,就把他的好奇心完全吊了起来。
    后来到底怎么了?!
    次日雪霁天晴朗,上午李铮关着门,练了半天书法,等午睡醒了,又要出门。
    因为明确说了是私人约会,南山也不好再厚脸皮地跟去,目送李铮上了车,他才垂头丧气回院子里等着,感觉自己宛如一个深宫怨夫,异常的空虚寂寞冷。
    说来李铮话并不多,多数时间喜欢安静,但和他在一起,常常让人有自己时刻都在被关心的感觉,在他面前不小心失言说错话或是做了不得当的举动,他也从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和这样的人普通相处都已经是一件如沐春风的事,如果谈起了恋爱,只怕是天上人间哪里也没在他身边舒服自在。
    那位Lou,竟然最后会舍得和李铮分开,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在简宁川说甜点倍儿好吃的法式餐厅里,李铮和他见了面。
    因为昨天下了雪,简宁川找到机会穿一年到头穿不到的雪地短靴,还特意戴了顶皮毛一体的雷锋帽,打扮得活像一个从北极圈来的爱斯基摩人。
    就为了好看。
    在室外还凑合,他得意洋洋,臭屁地问李铮:我这帽子好看吗?
    李铮:好看。
    简宁川:这靴子是限量的联名款,帅不帅?
    李铮:帅。
    等进了餐厅,室内温度高,一落座,简宁川把帽子一摘,整个人直冒烟,哼哼唧唧道:干爹我好热,这靴子要把我捂熟了。
    李铮说:请服务生帮你找双一次性拖鞋?
    简宁川拒绝:我不要,吃法餐穿拖鞋,我太丢人了。
    结果就是,雪地靴由服务生收走暂时替他们保管。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下,简宁川穿着李铮的鞋,脚后空两指还多。李铮穿了双服务生临时找的拖鞋。
    隔壁其他客人看到,不至于大声议论,但也会稍稍面露诧异。
    简宁川愧疚地看着李铮。
    李铮倒不觉得有什么,看他这样子,故意说:都多大了?还得我为你做这种事。
    干爹,我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了。简宁川对他疯狂比心。
    李铮道:知道了,不是说你请客?我要宰你了。
    简宁川手一挥:随便点,我有钱!经纪人刚帮我谈好了新戏,我现在真是一棵破土而出的摇钱树了。
    他摇头晃脑,左边画个龙右边画一道彩虹,cos八级大风中的摇钱树。
    是什么戏?李铮先问了这个。
    摇钱树停止摇动,把新戏讲了一通,是部公路电影,班底和制作听起来还过得去。
    李铮点了头,才又问:你经纪人知道你来跟我吃饭吗?就没说想一起来?
    简宁川不知道恋情已经暴露,但知道李铮不太喜欢经纪人,说:你又不喜欢他,他来干什么?故意讨嫌吗?我才不会找那么没眼色的经纪人。不是我吹彩虹屁,比他能见风使舵的人可不多见,他心眼多死了。
    李铮:
    简宁川明贬暗褒完了男票,偷偷观察干爹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乐观地想,应该过关了吧,莫得太大问题。
    不要太早谈恋爱,李铮另外找了切入点,告诫道,你还太小,学业最重要,毕业以后也把心思先放在事业上,先立业再说别的,懂不懂?
    简宁川吞了嘴巴里的食物,道:那我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快生我了,不是也没耽误他又拿金球又入围奥斯卡吗?
    李铮道:你爸是特例,能当参照物吗?
    简宁川嘀咕道:特例特例特例,他哪里就特例?他就是个弟弟,活着全靠运气,就因为命里有个你哎?!单押5了?!差点起立给自己鼓掌。
    李铮满头问号,无意中还给了个6:乱七八糟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宁川笑喷了,好半天才停下,说,本来就是,要不是你替他当爹又当妈,他还想当影帝?他最多就是个弟弟呸呸呸不玩了。
    李铮:
    简宁川道:反正他就是托你的福,不然让他带着我试试,我小时候多闹腾,我都怕了我自己,你这么好脾气有时候都能被我气到,换他?就他那狗脾气,我跟他待一块儿,别说二十年,两天就要双双赴黄泉。
    他做了个歪脖子瞪眼吐舌头吊死鬼儿的模样。
    李铮一个头两个大,一提到简华,他和简宁川就沟通不下去,这就是个死结。
    你现在比小时候还闹腾。最后他只好一句话暂时终结这不成功的谈话。
    他搞不定简宁川,说到底根源就在他不想和简宁川发生争执,也不舍得对简宁川说过于残酷的话。
    既希望简宁川不被别人伤害,又怕自己会伤害到他,束手束脚,投鼠忌器。
    而简宁川也很郁闷,每次和李铮说到他爸,李铮总是很维护那个人。
    从他长大到具备了判断是非黑白的基本能力,就发现全世界都知道华人巨星简华是抛妻弃子的出轨渣男,他爸也的确就是,脾气和性格也都烂到了家,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一个铁憨憨。
    不明白怎么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李铮就偏偏睁眼瞎一样,总是对简华诸多包容忍让。
    简宁川每次一听就要爆炸,十几岁的时候口无遮拦,就因为简华的事,他还冷嘲热讽过李铮很多次。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怀疑李铮是欠了简华几亿美金的债务还不清,才又帮简华养儿子,又置公序良俗于不顾地替渣男洗白。
    直到今年他才明白,李铮对简华抱着的究竟是什么感情,又是为什么滤镜开得那么大。
    李铮住在威尼斯,但他的画廊在米兰。
    春天时,简宁川去那边玩,顺便就跑去逛了下,准备刷简华的卡买两幅死贵的画,就当是和李铮联手坑简华一票。
    画廊里有几幅李铮自己的画作,他不是专业级画家,就很业余,画来消遣,被挂出来也只是因为有空位,经理拿老板的作品来展出,并不售卖。
    简宁川注意到那几幅画的署名,不是Lee,而是Lou。
    他心生疑窦,问经理:你们老板不是叫Lee吗?
    那位女性经理并不知道他是谁,只当他是来自中国的游客,看过画廊简介,看出他有买画的意愿,对他也很热情,神秘地说了一串意大利文。
    他找的随行翻译转述道:她说,这是他们老板在画作上惯用的笔名,Lou也确有其人,是他们老板深爱了很多年的一个人。
    翻译加了句:我猜可能是一个叫 露的女人。
    简宁川却知道不是这样。
    有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他的爸爸简华,是在好莱坞以华人演员出道前,才改了一个新的中文名字。
    本名是叫,简小楼。
    第九章 好大的排场
    简宁川是觉得这不值得,不单单因为对方是简华。
    就算不是简华,而是其他各方面都还不错的人,他也觉得李铮这样很不值。
    就好像《泰坦尼卡号》里,永失所爱的露丝,会永远爱着杰克,记着和杰克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但她选择把这些都锁在心里,努力去过好自己的一生。
    这是简宁川认为的,爱而不得最好的结果。
    他还有点轻微的自责,他也许是个拖油瓶,说不定李铮这些年里早想过放弃、重新开始,只是又被他拖了后腿。
    他和他爸长得还很像,他见过简华出道前的照片,大概十七八岁,除了发型服饰复古一点,几乎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李铮当然是很爱他的,完全把他视如己出,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小小瞬间,他也曾经想过,或者李铮也会有那么偶尔的小小瞬间,透过他,去想起谁。
    干爹,你真没有要复出吗?他向李铮道,好多人这么说的,我认识两个文学系的同学,说他们老师上课的时候,都很激动地说,他的入行初心要回来了。就是说你呢,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李铮道:只是回来参加电影节,等结束就走了。
    简宁川道:那还有一个多月快俩月,名誉评委嘛,应该也不是太忙,你找以前的朋友们聚一聚啊,顺便再多认识些新朋友。
    你想认识谁?李铮却想到了别处,说,是有想合作的导演吗?说来听听,我对这几年冒尖的新导演不是很了解,如果你有很想结交的人,我找朋友问问,有空的话就攒个局,带你一起去。
    简宁川哪是这个意思,道:带我就算了,你给自己攒个社交局不行吗?只要你想,准有一大堆人想跟你玩,想认识你,想追着你、捧着你,多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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