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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快乐——年终(98)

    如果说这世上阮闲最了解谁,答案势必是他自己。他无数次把自己剖开分析,像解析一套程序那样细细推断,他清楚自己可能做出的一切反应。
    他成功地给予了自己武器,给予了自己和唐亦步正面交战的机会。
    可他还是输了,输在一个小小的细节之上他曾分析过那颗致命的耳钉,本以为那种大小的机械做不到脱离活体自动攻击。
    在尖端机械设计方便,唐亦步终究棋高一着。
    阮闲没有结束那个亲吻,他从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叹息。这个深吻会让唐亦步更快地恢复,不过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他一只脚踏上了死亡边缘,而那种坠落感让他汗毛倒竖。
    这无疑是死亡前的狂欢。就算他死去,也必然要以支配者的姿态退场。阮闲伸展双臂,扯去已经被鲜血和枪弹毁坏得差不多的白色外套。他刻意捏紧那些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感受温热的血滑过皮肤。
    混蛋。阮闲主动逃脱了那个吻,笑着嘟哝,声音很低。他还没有死去,整个身体却已经有了跌入岩浆的焚烧感。
    可是唐亦步还没有结束的打算,或许那仿生人打算等伤势完全恢复后再动手。这倒也符合唐亦步的性格
    然而在他走神的短短几秒,唐亦步修长的手指滑过拘束衣上的金属装置,连带着蜷成卷的黑色束缚带,阮闲的手腕在一瞬间被紧紧箍住。唐亦步卡住他喉咙的手终于松开,他支起身体,自上而下俯视着阮闲,表情让人有些看不懂。
    你是人类。他说,语调有点古怪,将阮闲被束缚起来的手腕狠狠按住。
    算是吧。阮闲舔舔嘴角的血迹和淤青。
    他将自身所有感知尽数激活。细小的疼痛变得令人疯狂,对方的体温和气味一瞬间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阮闲抬起头,确定自己嗅到了对方的欲望机械生命终归是生命的一种,更别提拥有纯人类外壳的唐亦步。那仿生人血液中相关激素的浓度在升高,正如他自身的。
    两人沉默地对视,被放大的感官让阮闲想到刚在这个时代苏醒的那天。
    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对方想要杀死他,同时又的的确确渴望着他,甚至因此动摇。他们之间的战斗只关乎利益和生存,如同狮子捕猎羚羊那样理所当然,那仿生人居然动摇了。
    自己的胜算已经变成了零,不需要再考虑生存问题,阮闲多了不少观察唐亦步的余裕。对方混乱的样子让他有点近乎扭曲的愉快,以及一丝微妙的心酸。
    他渐渐控制不住脸上愈来愈浓的笑意,哪怕它使得他受伤的嘴唇更加疼痛。阮闲挣扎着弓起身体,引得唐亦步蹙起眉,将他按得又紧了些。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犹豫的样子。阮闲用干哑的嗓子轻声说道。你知道该做什么。
    我的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我想不通原因,唐亦步像是在认真的苦恼。
    阮闲发出一阵低笑,垂死的鱼在翻腾,星空在他面前闪烁。那丝心酸也消失了,在激素的作用下,他的心里只剩下轻飘飘的愉悦感,像是喝醉了酒。
    观察敌人的细微动作。阮闲重复着记忆里的语句。 阅读他们的反应,不要去想,不要在脑内详细制订计划观察,然后动起来。
    这可是你教我的,亦步。现在看来,你自己也
    阮闲没能说完这句话,他再次被吻住了。唐亦步没有再吭声,能撕扯铁皮的手轻松扯开拘束衣无比结实的缝线。
    阮闲将视线从星空移回唐亦步的眼睛,他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趁唐亦步的鼻尖蹭过脸颊,他捉住了他,吻上了那双眼睛。
    这就对了。阮闲的喘息越发混乱,他没有收回全开的感知。
    包括死亡,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未知而无法推断的。阮闲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尽力气去回应对方。过强的感知几乎把他的思维灼烧成白色的灰烬,他无法再听到那条鱼的垂死挣扎,灌木的摩擦,或是皮肤相触的响声。
    他的世界再次只剩下一个人。
    死亡将至,他为自己搭的厚重防御彻底碎裂。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翻转颤动,大脑渐渐无法思考,这次阮闲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
    唐亦步很清醒。
    倒不如说,他从未如此清醒过。他的肩膀和前胸被子弹击打得血肉模糊,左肩是重灾区,疼痛烧得他头皮发紧。脖子上被炸开一道狰狞的伤口,堪堪避开重要血管,涌出的血像是永远不会停止。
    可他仍然很是清醒。
    他不明白他的阮先生为什么突然吻上来,正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因为肉.体冲动停下杀死对方的计划。归根结底,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有冲动这回事。
    不过根据资料来看,缺乏同类的生物会对异种产生求偶行为。然而作为世上独一份的机械生命,唐亦步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繁殖的必要,也不需要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处理生理问题。那么结论只剩下一个根据他所掌握的信息,他对他的谋杀目标有着超出一般程度的好感。
    简直毫无道理,唐亦步心想。没有充分的解析和预判,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这个结论就迎头砸中了他。
    他甚至说不清他喜欢对方什么,或许再给他一个小时,他能就此写一篇分析报告。可如今他的注意力很难从对方身上移开只要一个念头,唐亦步便能把血液中飙得乱七八糟的激素调整至正常水平,可他意外的不想要那样做。
    自己的食欲又回来了,不过这次的形式有点古怪。
    就像在荒漠里又饥又渴地捱了一个月,如今面前陡然出现一桌最高规格的盛宴。理论上他有拒绝的能力,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种天大的浪费。
    唐亦步深沉地思索了不到半秒,决定任由体内的激素再飙一会儿。这是个完美的观察机会,很可能成为课题的珍贵材料,而且他很确定,自己会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血枪被踢远,对方的行动能力被掠夺,并且看起来很愿意配合。
    再去算算预先准备的录像替换时间,他们还可以在这里挥霍挺久。
    唐亦步没有真正实践过,庞大的知识储备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的做法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眼看着对方的意识慢慢消失,唐亦步停下动作,用手拨开对方汗湿的鬓发。
    无论是作为观察者还是作为这个荒谬行为的参与者,他都有必要把自己的结论告诉对方。
    不,不对。他自身也想要告诉对方。
    你喜欢我,对吗?
    唐亦步摸了摸对方新生的、没有耳钉的左耳。
    我也喜欢你。
    他停顿了会儿,捏了捏那柔软的耳垂。
    我还不想放手,阮先生。他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糖,是个告白也不会正常告白的糖。
    就算是告白,也要正经地说出事实我认为你喜欢我,我认为我也喜欢你
    软:。
    第117章 命运
    阮闲很少真正丧失时间观念。就算在危险的战场或者安静的午夜, 他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
    可这回他彻底忘了时间, 这一刻的现实就像一场过于鲜艳的梦境。若是说感知全开的神经能被雾气中的水滴扰动,眼下他面对的是一场海啸。
    第一次好好触碰人的皮肤, 第一次真正地拥抱, 第一次亲吻。包括如今的第一场欢愉, 所有关乎温度的记忆都和面前危险的生物有关。
    你喜欢我,对吗?我也喜欢你。他听到唐亦步这样说, 我还不想放手。
    那仿生人语调直率, 看起来却前所未有的迷茫。唐亦步的动作没停, 颇具力度的颠簸使得汗水不断落下, 混着鲜血滴上阮闲的颊侧。
    在感官冲击的巨大旋涡中,他坚定地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神智,用被缚住的双手勾住唐亦步的脖子,吻了吻对方的耳廓。
    对。他肯定了对方的说法。尽管对死亡没有太大的恐惧, 阮闲也不太想说再见。
    他又想到废墟海的星光。
    也许他有个理解还不充分, 但意外合适的形容词。阮闲挣扎着调整了下呼吸, 好让这句话不被呻.吟打断。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
    阮闲并没有多么渴望过被爱, 此前他只是简单地活着。像窝在阴暗洞窟内的苔藓,或者沉眠于冰层的病菌。
    若不是阮闲自己不信神,他会认定命运不过是神的玩笑罕见的疾病为他的生命长度设了严格的限度, 自己注定活不了太久, 但似乎也无法提前死去。
    他的母亲做出了最不合逻辑的选择, 没有在他五岁前把他送去人道处刑,他活了下来。而此后的殴打和抛弃也没能真的让自己死去, 每次归家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断药之后,尽管疾病迅速恶化,他却仍然吊着一口气,植物似的活着。
    甚至连母亲亲手铸造的绝境都没有带走他的性命。
    如今他记得很清楚。阮闲抱紧唐亦步,望向晴朗的夜空,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母亲为他设下了最合乎逻辑的选择,试图向世界证明他的异常。可被遗弃在密室里的自己没有去动母亲的尸体,任由它慢慢腐坏。
    尚年幼的阮闲没有害怕或者绝望,只是感受到了某种冰冷的空虚感。
    他从还没有干透的浴室和厨房弄到了最后一点水,选了自己最为安心的角落,慢慢等待死亡自动空调停转,屋内密闭度又高,他就像被关进了一个闷热腐臭的蒸笼。一个身体虚弱的孩童若是不及时补充水分和能量,根本活不过太久。
    然而一点点喝完水,等到视线模糊的那一刻,阮闲仍然没有去食用那具尸体。
    阮闲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异常这件事还没来得及给他造成困扰,他也不认为自己对母亲有着多么深厚的爱意他只是有点难过。
    彼时阮闲无法解析那份感情。它无法让他流泪,可是能够让他固执地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尸体逐步膨胀。
    空气湿热,可他只觉得冷。
    他再醒来时是在医院,一个小小的巧合救了他隔壁住户安装的空气处理器刚好坏掉,尸体腐烂的恶臭飘进了他的房间。忍耐数天无果,坏脾气的住户报了警。
    一次又一次脱离逻辑中的既定结果,他就这样一路活了下来。巧合过于频繁,阮闲几乎要开始对母亲关于魔鬼的那套说法买账了。
    如果自己的记忆是真的,范林松的当头一枪没能杀死他。而现在面对几乎注定的死局,唐亦步也
    明明自己算尽了可能,现实总有更荒唐的回应。
    阮闲索性不去再控制脸上的笑意。
    那仿生人的体力像是没有穷尽,而且看起来想要实践收集到的所有花样。阮闲在自己的神经被彻底烧熔前,尽力做出了警示。
    如果你不打算杀死我嗯他轻轻咬了口唐亦步的下唇,这这里不安全,我们之后还有时间
    我算过了。唐亦步用舌尖舔去了阮闲嘴角的血迹,我们还有十五分零八秒。
    还不错。阮闲把这个舔舐变成又一个缱绻的吻,但你得留下谈判时间。
    他顺手揪了揪唐亦步脑后汗湿的黑发:我们的谈判时间。
    我思考过这个问题。唐亦步用手摩挲着他的脸,指尖从眼角到唇角,又滑到下巴。我们现在就可以谈。
    你这个疯子。阮闲用口型无声地比着,不过也好。
    我需要一段时间分析我对你的感情问题。唐亦步小声说道,呼吸有些急促。以及虽然可能性不大,那枚耳钉,你有没有动手脚?
    要审问我吗?阮闲调整了下姿势,他的手腕被绑得有点酸。
    是啊,毕竟根据你的唐亦步低头,再次来了个深吻,同时加大了动作幅度。阮闲模糊地唔了声。所有生理指标看来,现在的你很难将情绪伪装好。就算电子脑也会接受这类刺激,我明白的。
    他将阮闲拥紧: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就好。
    没有。喘息了数秒,阮闲才成功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对它动过唔
    既然你真的是人类。唐亦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意思。是服从于MUL01的人类吗?
    不是。
    是否有MUL01那边的人私自接触你?
    没有不得不说,唐亦步找了一个不错的方式。阮闲只觉得脑浆即将融化,在这种冲击下,他的确很难完美地伪装自己。
    你和阮闲有关?
    阮闲发现自己没太有力气发出声音了,他用点头代替了一个是。
    唐亦步吻了下他的唇角,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哝:很好至少不是敌人
    接下来那仿生人没再说话,阮闲猜他完成了最后一波实践。又是数分钟过去,阮闲懒懒地瘫在草坪上,眼看着唐亦步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然后解开自己手腕上的束缚。
    阮先生,在我理清我的问题前,你最好不要有什么超出常规的举动。唐亦步努力板起脸,可是还是藏不住其后的一点柔软。我会让一直跟着你啊。
    啊。阮闲同样想起了这回事,铁珠子还被他们晾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待会儿你去解释吧,亦步。
    唐亦步抹了把脸。
    不过还有个问题。
    阮闲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开始用沾有血迹的布料擦拭身体。S型初始机的力量让他很快恢复了力气,只剩一点运动过度后的疲劳感。
    你看,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而我对你仍然一无所知。
    简单清理后,阮闲将布料扔到一边,决定趁热打铁。
    S型初始机在人类手里,这个消息如果散布出去,对于我来说同样致命如果我们之后还要合作,我希望我能获得同等价值的情报。
    如果自己真的是仿生人,人类不会对一个非我族类的角色报以期待。但若自己是人类,这个情报本身就会成为某种鼓舞,MUL01会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摧毁给全世界看。
    唐亦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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